第六章 謀財
趙逸在心裡念叨百遍的「尊師重道」才攔住了自己的拳頭,又在二哥「親兄弟明算賬」中摸走了一頓飯,才出了門兒。鬼知道那烏帽子找他作甚,好叫他一路鬱悶進了城尾,才突然想起曹老爺那單沒上報官府呢。
壞了壞了,認了個糟心的爹還忘了正事。
「四爺,三爺已經把賊窩和證據找齊了,等你去收個尾就好了。六四成。」
他手中的茶杯抖了抖,差點被口茶噎死,害得那位掌柜都凋了朱顏。
「你家三爺是不是對收尾這個詞有什麼誤解?美人在懷……」他及時止住了口,只覺話有點燙嘴,咳了兩聲,「我不管,我六他四,最低五五分。」
「哎,爺……」
一溜煙,人走茶涼。
……
月光挑開窗紙,落入一小宅中,最終照在一堆破布上。那破布突然動了動,露出個人臉來,有些惶恐地躲著光,往暗處摸去。
「老李頭,我當初缺,缺腦袋才跟你跑來干這活!」他壓低著聲音,呸了一聲,更咽道,「吃著什麼飯啊,人肉換的,你也敢……唔!」
老人緩緩睜開了眼,緊了緊捂住他嘴巴的手:「小聲點,別吵醒死人啰。」
他愣了愣,眼睛睜得老大,循著老李的目光望向正堂。
正堂點著燈,擺在人群中間。燈下人頭髮微卷,亂塌地蓋著臉,又有一件黑大氅披在肩上,旁人只見他一雙被燈光照得發亮又貪婪的眼。
「孟哥,整好了。」一人走上前,遞給他一把彎刀。可在中途中突然被一手壓住,刀僵在空中。
「爺,萬萬不可,這可是京城!一不小心兄弟們的腦袋就不保了。」
主位的人目光移下,盯著那壓著刀的手,也不急著抽出,發出一聲滲人的笑。底下的人皆不敢動,低著頭害怕地顫抖著。
他一抹彎刀:「兄弟你就留下來吧。」
「孟哥!」
彎刀剛拐出一道弧,正堂的人全都躁動起來。那個頭兒還持著手中的彎刀,高度剛好可以抹了面前人的脖子,而今他蓋在脖子前的頭髮卻被切了一刀,正與脖子潺潺流血的傷口連成一線,劃出一道漂亮的弧。
「對不起,在下不喜歡別人碰我的頸。」那人站在一片抽泣刀鞘的喧聲中,不緊不慢地站起,看著那頭兒捂了傷口,而後拿刀猛的砸向他。趙逸與他過了兩招,沒碰到他一下,隱隱看到有人趁亂靠近他們,他下意識抽身,捲毛慢了步,不知被什麼東西拖進人群中,腳下拉出一道血線來。
「……」他頓了片刻,提刀側身擋住刺來的刀尖,一施力,對方的刀身竟像沙礫般碎了。兩人靜默了會兒,就在對方一愣神的時候,趙逸將通黑的刀身從他面前掃過,他只聽到一聲輕微的嘆息,頓時沒了意識。
「狗日的烏帽!狗屁不如!小人卑鄙……」
他半卧在屋檐下抬起了頭,不小心撕到傷口,疼笑兩聲,嘆道:「在下不是烏帽,前輩收些聲,留著在烏帽前喊罷。」
大漢怒地望了幾眼正堂堆的屍體,眼一紅,扭動了兩下被捆住的身體,一同捆著的被撞得疼,出聲勸道:「算了吧,不就蹲個牢,還能有個飯呢。」
「嘁,他娘的,飯飯飯,餓死鬼!老子的兄弟全折了!他奶奶的姓孟的,呆得好好的來動京城。呸,死得好,兄弟給得不錯。」
趙逸撐了撐上身,差點滑了手,勒得肩上的傷又痛了痛。他搖了搖頭看向那位漢子,也不知承不承他的誇讚,還回誇了句:「您的兄弟們很是生猛。」
大漢哈了聲,也沒深想這話,開口又吧啦起來,突然肩頭被拍了一下,影子落在他身上。他錯過趙逸的身往前面一瞧,見前頭站了一群人,眼見著……是他剛才罵著的烏帽。
「喲,天亮了,大人來得及時,我正好要送幾個重犯上衙門去。」趙逸望了望天,笑道。
最前面那位綳著的臉一松,呵了兩下,邊招人抓拿邊走上前去。
「不愧是四爺,在衙門前徘徊著卻無法抓您啊。」
「不對啊大人,我是良民。」
……
廊道傳來一陣木屐輕踱的聲音,酒仙側耳一聽,在來人站定在門外時起身打開了門。
「師父,李老找你吃酒。」
「嗯,請他老人家進來,」他鬆了松黑氅,往屋裡一擱,朝掌柜狡笑了下,「阿潭,帶壺桃花釀來。」
「呀,」廊道的盡頭傳來一聲不滿,「你個死酒鬼,害死我不成。」
酒仙拍拍掌柜的肩,示意他下去,自個悠悠地走到樓梯口,俯身看了眼樓下的老李。
「李老啊,要我帶何酒?」
「哎,大人,在下自個走去衙門不就得了。到底何事啊?」
鎮撫使書衡哼了一聲,隨後正色道:「曹家那案子是你理的?」
壺嘴的茶水漏了一半突然斷了,趙逸緩緩放下茶壺,嘆了口氣,「我錯了大人,我忘了報案,留下的活口丟了。」
「那就是了。九肖先生在,走個過程就是了。我是想要整個案件的過程,噢,還有城西的,越詳細越好。」
「喲,什麼大案要扯上我那酒鬼大爺?」
趙逸斟酌著說了一下,將茶杯往鎮撫使面前一挪,細想了下,又說:「有個疑點吧,就是那些個土匪,都是好幾個地的通緝犯,卻混到京城來了。不過我猜也可能是漏網之魚,畢竟這年頭,土匪劫來劫去也常見了。」
「你說得到風輕雲淡。」書衡聽完皺起眉頭,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他盯著茶水,也不喝,接著問道:「全都是?」
「不全是。」趙逸一想傷口就疼,「那堆留下來的疑似是窟里跟來趁飯的,要不是那群人窩裡斗,就一大串。怎麼了?」
他放在桌上的拳頭摩挲了兩下,趙逸一笑,開口說道:「別,我就隨口說說,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
「四爺是怕沒得利吧!」李老不知何時站在門外,隔著紗窗喊道,「讓你鎮撫使大人分一半俸祿給你噢,」
書衡臉一黑,沒個好氣地說:「讓他別碰酒就不聽。」
他嘀咕兩聲,見趙逸注視著門許久,合了眼帘將目光放在茶壺上。
「你說吧,我整活……茶冷了。」
「我受到的震驚頗大,不是丟一半俸祿的事。」書衡被嗆了口冷茶,才開口道,「四爺想整活,母雞都驚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些人混到京城不全是當地官的錯。二爺也應該查到那些領頭的,是在與獄囚犯吧。」
「酒仙都摻和了,我們這些酒鬼也得跟著啊……你是說集體越獄?」
「不,說起來有些玄乎了。」書衡自己酌了杯茶,眼中現出一絲意味深長,但隨即便融在水汽中不見了。
「一開始只是一兩個,那些個流氓混子太多,少了點還沒什麼,後來是隔天就行刑的死犯沒了,最後跑到京城來了。」
「沒了?」
「從牢獄里憑空消失的。我們查到地皮能掀幾層,連個能裝人的洞都沒有。有想過是內應外合,結果連個屁都沒找出來。他們要是安分過日子也好,居然腦子夾了門來劫皇商,真是……你看那波人有沒有對上的。」
趙逸接過,邊看著邊說道:「聽你說應該是有類似的案子,怎麼沒抓活口盤打?」
「沒有,全自盡了。那些個小嘍啰也問不出多少東西,一個個怕得想喊娘。這些個名單還是費了不少心思從他們巢里撿出來的。」
「嘖,還沒你二爺找的全。」趙逸的手突然停下,他目光一定,正好落在那個姓孟的頭頭上。
「真沒問出什麼東西?」
「啊,」書衡腦子裡飄過無數的問候祖宗的對話,嘆道,「提煉一下,就是他們都是些被誑進京城的,都不知道劫的是誰的財呢,只是幫忙『清理』而已,免得多事。什麼東西,殺了人全家還不嫌多事。」
對面突然靜了下來,書衡見他合了眼,呆在茶水中。
有雙猩紅的眼浮在水中,後面是無盡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