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道的客人
青陽半禪寺內種著的那一株梧桐古樹,已享有八百載春秋。它見證了這世世代代,無數因果的因緣聚散。
樹下曾經參禪的僧侶心思變化萬千,佛法如何,於世人或有裨益,對這顆古樹而言,卻是無關緊要。
寺內得道高僧,燒出幾顆舍利來,又有何種干係?香火鼎盛時古樹不會增添枝幹半分,人丁稀疏時它也仍然會見到春夏秋冬,體悟晨昏日暮。
只是眾生總是希望有一種超脫世俗的力量能夠幫助自己擺脫平凡,可這世間到底有沒有什麼神仙仍是未知數,八百年的古樹並不能讓誰長生久視,更不可能一步登天。
自上古以來,天地變化,萬物輪轉。無論是諸般奇異還是道法自然,無論是四季常態,還是天災人禍,人族艱險,眼見如何,不足為道,但天下萬事,終究人力有所盡時,許多恐懼埋藏卻從未離去。
凡人無不有一死。世人雖然皆惡死愛生,可卻沒有一人能夠逃脫生死大事。縱然九五之尊又如何,享壽不過百載,生前如何權勢滔天,死後也不過是別無二致的枯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萬物自然,以百姓為芻狗。歲月的見證者,從來不干涉時間往來的流轉,星辰之下,只是默默無聞的守望者。浩瀚的宇宙,無垠的星空,它正在訴說著無人知曉的秘密,而人族與芸芸眾生,也仍是在底面探索著,衝破牢籠的奧秘。
長生不死自然那般遙遠而不可捉摸,可天地之間,總有一線的生機與機緣,讓人有可能擺脫某種命運,走向更高處、更遠處與更強處。
長生未明但仍然有一代一代驚世之才前仆後繼,投入畢生精力,苦苦鑽研。雖然未得長生,卻也有參透些許大道規則,以凡人之身,奪天地造化,掌握某種強橫力量,更有千種萬類的秘寶法器,可震撼天地,攜帶有雷霆之威。
壽數雖不是無限,但隨力量增長,境界攀升,或許可以久視千年之久而不死。世人所謂得道成仙,估計也就是如此而已。或許傳說中的神仙難以尋找,可當成為了某種強者,那麼或許就是神仙。
時至今日,人間修真煉道之輩,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道法千萬,林林總總,俱不相同。長生未有,可尋求長生的道路、條件,卻是將萬物生靈,無形分割。門派之分,正邪之別,仙凡之間,皆是一條無可跨越的鴻溝。由之而起,恃強凌弱、勾心鬥角乃至爭伐殺戮,已然是尋常。
不過半禪寺自然只是人間,並非什麼仙家佛境。雖然這棵古樹有些名氣,但終究不用考慮什麼勾心鬥角。至於寺內,高僧自然也是有的,禪機妙理,佛法道趣,可以稱上幾斤幾兩,佛祖菩薩也不會介意,但如果想尋求什麼長生不死,移山填海,那隻能說是拜錯了山門,縱你如何尋求都得不到結果。
只是這半禪寺畢竟乃是佛門寶剎,氣派非普通寺廟能相提並論。
朝有晨鐘,晚聽暮鼓,誦經聲早晚不絕,木魚聲繞樑三日。平和的日子裡,似乎沒有什麼生活的浮沉起伏,只有最簡單的三餐日常。僧侶們大多恪守著戒律規律,按照天地之間的時節修行自己,廣度他人。
瑰麗的大雄寶殿內,供奉著八方佛祖、菩薩、羅漢,雕梁畫柱,巧奪天工,同時也供奉著每個修行者自己的心思。寶殿後長長一串殿宇廟堂,修飾著各色的花草、蟲魚,假山、怪石,或可安穩心靈,教人靜思。其中一個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住著一個來自山門外的年輕人。
那日風雨交加,外出採辦的小沙彌在門外發現了這位衣衫襤褸,昏昏沉沉的乞丐,本來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些回去交差的好。不過最後還是忍不下心,將乞丐帶進了寺內。寺內的監寺見了,雖然也抱怨了兩句,卻也還是吩咐弟子帶他去清理身子,安排進了大雄寶殿後的禪院內。
清風拂動,院中幾株梧桐隨風搖曳,枝葉簌簌,清新的空氣自窗外迎面吹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枝丫的縫隙與窗戶照進禪房,落在了房門正對的一幅蓮花觀音圖上。供桌上擺放了兩碟瓜果,一隻香爐。三枝細檀香,用細燭上點著,插在了這個銅質香爐之中。清煙裊裊,飄散到半空中,漸漸開始飄蕩著細細的檀香味道。
這味道或許未曾讓菩薩感知,卻喚醒了昏睡的年輕人。
剛睜開雙眼的林抒感到好一陣頭痛,昏昏沉沉中似乎看到了朵朵蓮花綻放,有一面容慈悲的模糊身影在靜靜地看著自己。當那飄散的檀香漸漸散去,卻又什麼都看不見,如同幻夢一場。
林抒清醒了幾分后立馬坐身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感到了一陣疑惑。隨後又是好一陣的頭疼,不過在這種摸不清現狀的情況指引下,他揉著腦袋,儘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
看到房間里古樸的陳設,扶著牆走到了窗檯邊,上面放著一面銅鏡。他只向鏡子里看了一眼,就跌坐回了床上,似乎看到了什麼無法想象的東西,遭受了什麼無法想象的事情。
「看來運氣很好,沒遇上什麼九龍拉棺、五星連珠,竟也是在死後發生了這種事情。」
那一日,林抒遇到了車禍。沒有什麼見義勇為的橋段,他就是這麼簡簡單單地撞了。唯一有點不一樣的,估計也就是這撞得有點嚴重,躺在血泊中的林抒沒有能感覺到外界的任何救援。只是在好像很漫長的回溯中,走馬燈似的重新回顧了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
當死亡已經到來,可能也就沒有那麼恐懼。反正那時候林抒最後的念頭只是:
「估計能有一些補償款,給爸媽養老送終也應該沒有問題了。幸虧爸媽不止我一個孩子,雖然會傷心,卻也只能原諒孩兒不肖了······」
死後的世界空無一物,只能模糊地感覺到某種飄忽感。林抒本來以為將陷入永久的黑暗與枯寂,卻未曾想到,來到了這樣一個新世界。
來此自然一無所知,只能從房間看出似乎在一處寺廟內。那幅觀音大士的畫像十分精巧,只是林抒對畫術涉獵不多,除了精妙之外也說不出什麼。不過,觀音大士的存在好像預示著,這一處世界與家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此刻想著,或許之前模糊間見到的觀音法相就是眼前這幅圖。不同於曾經見過的觀音像,這幅圖旁邊似乎有著一些奇異的光點在縈繞。這些光點雖然並不止於這裡,卻好像十分親近這幅畫,似乎有種靈性烙印在這幅畫上。
林抒搞不懂這些光點是什麼東西,但幸而這些光點並不礙眼。雖然一時有些不適應,卻也不會幹擾正常的視物。
『吱呀!』
木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一位小沙彌兩隻手裡分別捧著兩隻木盤走了進來。這兩隻木盤,其中一隻木盤上面擺有一碟薄餅,一碗清粥,右手的另一隻則是毛巾、盛有清水的銅盆。
由於不想走兩次,所以他一次性將所有東西都拿了來,打算先給前兩日撿來的乞丐洗洗臉,再餵食一些粥飯。此刻他全神貫注在這兩隻木盤上,甚至沒有注意到起身的林抒。
「叨擾了施主,小僧來為你送些吃的。」
「多謝小師傅。」
本來必明不過是出於禮節問詢一番,並沒有想過昏迷了兩日的這位乞丐會有什麼答覆。於是,當林抒致謝的時候,驚了一番的小沙彌理所當然的把手上的清水和毛巾拋飛了出去,只是保住了最先就分外注意的粥飯。
「幸好幸好,沒有丟了飯,否則非要被飯堂的長老懲罰不可。」
只是長舒一口氣的必明沒有注意到,那盆甩飛的清水直直地潑向了接受香火供奉的觀音畫像。這種神像若是受損,懲罰可不是一碟薄餅、一碗清粥可以比擬的。若是一寺掌律嚴格一些,甚至可以直接將他驅逐出寺。
坐在床上的林抒注意到了這水傾倒的方向,可他離那畫像也有七八步的距離,也沒有辦法做到什麼。不過,他突然鬼使神差地講右手食指上下一揮動,那些縈繞在觀音畫像周邊的光點如聽敕令,光芒瞬間放大三分。
一縷縷光線從光點之中射出,織成一層薄薄的紗網。當清水與網路接觸的剎那,水分瞬間蒸騰,化作點點雲霧消散在畫像之前,只把飄散的檀香吹淡了幾分。至於那毛巾,悄悄落下,靜靜地放置到了供桌之上。
如此狀況,發生在瞬息之間。必明仍然未曾察覺,而林抒的心中卻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是······」
未等林抒思考多久,一陣暈眩感瞬間襲上大腦,隨後就是無力與虛脫,伴有嚴重的盜汗。他此刻只能儘力扶住床沿才能使得自己不倒下去,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超遠距離的長跑一般。
他這種癥狀引起了必明的注意,必明趕緊將手上的東西放在一般,快步跑到了林抒床邊,問道:
「施主,你怎麼了?施主,你不會死吧?慘了慘了,要是你死了,監寺師伯非剮了我不可······」
「咳咳咳······」
小沙彌的反應讓林抒心裡一陣苦笑,可畢竟人家也是關心自己。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他這位異鄉遠到的客人,能遇上一個單純的小和尚,也算是幸事。
不過如何,林抒還是盡量揮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不想讓小沙彌胡思亂想。
隨後吃下必明帶來的粥飯,便算是新世界的第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