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頑石
每當夜幕降臨,鋼鐵的城市都會披上它璀璨的外衣。黑暗的侵襲只能讓天邊的那一抹殘陽充滿無力感。
殘陽掙扎著擠出最後一絲光芒,不甘地沉入地下,彷彿夜裡它不再是這片小小世界的中心。
街邊的路燈不知道何時已經亮遍,在鋼鐵大橋對面的廣場上行人三三兩兩地增加,借著霓虹的光暈形成小小的黑點,偶爾其間傳出的笑語都淹沒在往來汽車的轟鳴聲中。
夜已經深了,當人chao褪去鋼鐵混凝土才散出它們本質的冰冷,大橋上那一抹單薄的身影才顯得格外地扎眼。
白衣揚起頭,最後深吸了一口叼著的香煙,決然地跳向層層漣漪的江面。
沒人看見,白衣也是閉目待死,身體隨著慣xìng下墜。鋼鐵大橋下,那原本還算平靜的江面此刻卻盪起高低起伏的波浪。
就在江水下面,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表面跳動著無數紫sè的烈焰,恍若一個苦守千年的獵手看見自己的獵物投懷送抱般那樣興奮和貪婪。石頭開始有節奏的晃動,它已經迫不及待了。
大江之水奔流到海,但它卻無法裹帶那顆頑石和它一起。頑石固執地在不遠處那具屍體上拉扯著什麼。當一縷白光終於被紫焰抽離出屍體的時候,紫焰變成濃郁的黑sè,偶爾碰撞的黑芒出實質的噼啪作響的聲音,顯然頑石加大了力度。
白衣再次看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已身處江底。眼前是他平靜地躺在江底的身體和身旁一塊躁動地拳頭大小的石頭,他甚至還能看見背後的游魚穿梭往來。但是他沒時間細細去體會靈魂體所具有的36o度視角帶來的強大視覺衝擊,甚至還來不及見證一下死後靈魂不滅的偉大奇迹。一張黑sè的光芒便死死包裹住他,強行將徐徐從屍體中升起的白光拖入躁動的頑石裡面。
當最後一縷光就要被頑石吞食地剎那,越見微弱的白光中出白衣悲愴之極的怒吼:「我cao!」悠遠而寂靜,彷彿來至遠古的呼聲。
白光徹底消失在頑石表面。一切都好像沒有生一般,頑石靜靜地躺在江底,就和其他石頭一樣。
在時間的浸泡下,鋼鐵大橋鏽蝕坍塌,即便是它身下那條豪邁奔騰萬年的大江也終有變成溝渠的一天。滄海桑田,面目全非。
縱然萬年,頑石也一直靜靜地躺著,無論是躺在江底還是像現在這樣躺在陽光的暴晒下,這一切都與它無關。但頑石的這片寧靜很快就被打破,從樹林中走出一個嘴裡罵罵咧咧的路人。路人那光禿禿的頭頂,還有披在身上的袈裟,雖然有些殘破但仍然出賣了它主人的身份——和尚。
大和尚只顧著咒罵卻沒有注意腳下,一個踉蹌,縱然手及時地撐住身體,不至於五體投地,但也無法阻止光頭與突起的頑石進行第一次碰撞。大和尚沒等自己從碰撞的眩暈中清醒過來,便憤怒地一把抓起頑石,準備把這塊害他受傷的石頭有多遠扔多遠。但突然,他愣住了,就這樣保持投擲的姿勢一動不動,彷彿在爭辯他才是一塊石頭。只有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頑石,開始有一絲疑惑,但漸漸地轉變成了貪婪的關芒。
他是一路小跑帶著雀躍來到溝渠邊的,迫不及待地洗凈頑石上的泥土,頑石一角一點碧綠的材質顯現出來。大和尚掩飾住興奮,趕緊把頑石藏在了袈裟下,一手緊緊撰住。四處張望見無人,以比剛才更快的度跑進了樹林里。
大和尚覺得這個世界變美好了,佛祖都在對他微笑。「所謂千金散盡還復來」大楷就是為了形容他吧!他又想到剛才在賭場輸得清潔溜溜被一路追殺到溝渠邊,也是為了讓他得到這塊價值連城的寶玉吧!這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啊!
「封魔寺」位於叢山茂林之間,碧水之上。往來有游禽展翅,靈獸奔走,其間有高僧坐禪,無數文人墨客焚香祭佛。之所以寺號封魔,相傳在千年前有魔君為禍天下,致使生靈塗炭。有高僧將其封印於此地封魔堂,后圍堂建寺,逐漸形成今天的封魔寺。封魔寺雖寺號不雅,但也無法遮蓋住此地靈山仙氣,一切皆在清新淡雅之間……
「妹妹你喝了這杯酒啊!」大和尚一步三跳哼著莫名的調子,偶爾嚷上一嗓子。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寺門口。
他只顧埋頭走路,意識早到了海闊天空之上:「先得買個一畝三分地,再取個老婆,貧僧得給咱爹傳宗接代不是?還當什麼和尚,沒前途的。不過得先把這塊寶玉賣掉才行,聽說鎮口的斧頭幫正在收古董,幫主二虎可是咱過命的兄弟,一定能幫忙賣個好價錢,這可是上好的美玉啊!」
大和尚美滋滋地展望著未來,卻不想一頭撞在了一個有些福的肚子上面。美夢被彈回了地面,大和尚很不耐煩地嚷道:「哪個小子這麼不開眼,還不給我死開……」
「孽障」!渾厚的蒼老聲音響起,驚的鳥雀紛飛。
大和尚一個激靈嚇得手一松,頑石從破舊的袈裟里滾落出來。他艱難地抬起雙眼,眨巴了兩下才看清台階上站著一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也就是肚子的主人他的師傅。「封魔寺」的住持——覺藏。
覺藏有些福,布滿皺紋的雙眼雖然慈祥安和卻有一絲犀利。
「子遠,你又私自偷跑下山了。自己去戒律堂報道吧」。覺藏老和尚一副雲淡風輕。
「是,師傅。」叫子遠的大和尚迅地撿起頑石,不卑不亢就向戒律堂毅然走去。
「等等。」
「難道師傅不罰弟子呢?」和尚子遠不得不停下。
「你想得美,把手中的東西給為師看看。」
「就一塊破石頭,沒啥好看的吧」。
覺藏伸出一隻手掌,子遠一副滿是無所謂的將頑石遞了出去,心裡卻七上八下。覺藏老和尚細細打量著手裡的石頭,花白的眉毛皺了起來,雙眼也出現了一絲凝重。
子遠雖是和尚,但時常流連於市井之中,對於查顏觀sè可謂爐火純青。在封魔寺儘是繫心理佛的和尚里絕對是一個異數。
「徒兒實在心中有愧,已經等不及要去戒律堂報道了,師傅你看……」
「你去吧,此石來歷不明,似有黑氣,恐其中藏有魔物,我輩雖乃方外之人,但除魔衛道也是我輩應盡之義務。此石當封於封魔堂,讓其永不見天rì。」
言罷絕塵而去,留給他可憐的徒弟一個蒼老的背影。
「真的?」子遠獃獃地望著空無一人的寺門,他的心在滴血。「該不是老和尚看上了這塊美玉吧。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子遠向來不惜用最壞的惡意去揣測他的這位便宜師傅。
本來大和尚從小的理想是做一名道士,雖然到現在他連《道德經》都沒看過。但這並不違背他的理想:他只想給人算算命,求求雨,坑蒙拐騙什麼的。但是造化弄人,當大和尚還是一個小屁孩的時候,踢了一個得道高僧的屁股。結果那老頭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報復,硬是說他骨骼驚奇,頗具慧根,要收他為席大弟子作為衣缽專人。又因為他家境貧寒兄弟太多還整天調皮搗蛋,老爹早就想把他掃地出門,只是苦於他太過出名,附近道觀聞風喪膽,死活不收。直到這禿嚕老頭橫空出世,他老爹喜出望外,在棍棒加拳腳的說服下他不得不從。本來以為從此沉淪苦海永無出頭之rì,直到上了山,拜了山頭才知道整座寺廟除了他的便宜師傅就屬他輩份最高,而那老和尚又愛四處雲遊。於是他的橫行鄉里變成了橫行寺里。但他總算是有一絲做為得道高僧大弟子的覺悟,有了好處也不忘拉廟裡兄弟一把,雖然小錯不斷但大錯不犯,並且連續數年被評為廟裡最受歡迎的和尚——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
星辰點點,晨光將出未出。秋rì的涼意捲起枯葉四處飄散,古剎外一個佝僂的身影虔誠地拂掃著零亂的殘葉。這時,半掩的寺門縫隙中冒出一個光頭,微弱的星光下依稀能夠瞧見光頭的臉:白的雙眉微微下垂,那雙慈祥的眼目要不是做賊似的四處張望,便儼然就是一副得道高僧的面容。
「子遠師兄,那只是一塊石頭,如這一葉之輕。」佝僂的身影轉過身微笑著道。
「呵呵,子近師弟這麼有空?」光頭索xìng從門縫裡鑽了出來,乾笑著說。
大和尚子遠的師傅覺藏幾年前就已圓寂,而子遠財的夢想也足足被推遲了二十年,二十年來他再也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理想。每當他被賭場的惡霸追到上天無路,又或者午夜夢回之時,他都魂牽夢繞地想到了失之交臂的頑石。於是今夜趁著月黑風高偷走頑石,準備下山去實現二十年來的理想,不想被住持師弟逮到。
「旁流百塵,紅塵四合,煙雲相連。不如我佛慈悲,纖塵不染」子近邊掃著落葉邊說道。
老和尚子遠掂了掂包袱,悲天憫人道:「唉,我輩雖jīng修佛法,得到自在解脫,奈何世人沉淪苦海不得自拔,每當想到苦難的世人我都垂淚到天亮,吾yù以吾殘軀點化世人,以慰吾佛。」說著說著老和尚漸漸慷慨激昂。
子近和尚驚奇地看著自己的師兄,這臉皮也太厚了點吧!還沒等子近和尚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老和尚子遠已經不見了身影。
「世人啊!我來了!」遠處傳來子遠和尚飄渺的呼聲。
「可憐的世人,希望你們勿遇到我師兄。先師,魔既已封,就讓他歸去吧!」子近輕輕地掩上了寺門。
緊閉的大門,使這座古剎更加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