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修治,」津島溫樹蹲下,替弟弟系好領結,「昨天你的班主任和我說你又逃課了,是不喜歡這個學校嗎?」
津島修治鼓起臉,說:「不喜歡,我都不喜歡。」
「那些老師教的太簡單了,都是哥哥之前教過我的,」津島修治扯了扯津島溫樹的衣袖,「而且他們想的事情都好無聊——我能不能不去上學?」
津島溫樹很輕地皺了下眉:「修治還是沒有交到朋友嗎?」
「我不需要朋友,」津島修治小聲地嘟囔了一句,抬起頭,一雙眼亮晶晶的:「哥哥,我不想上學,我想每天都和哥哥呆在一起,外面的人根本聽不懂我說的話。」
津島溫樹無奈地笑了:「可你不能一直跟在我身邊啊。」看到津島修治的眼睛黯淡下去,他又有點不忍,「不然這樣,我幫你向老師請假休學一段日子,帶你出去玩玩好不好?」
「好!」津島修治立馬應了,生怕津島溫樹反悔。自他出生起,就沒好好地看過青森以外的世界:「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看見津島修治高興,津島溫樹嘴角的弧度也擴大了些。他說:「等今天修治放學回來,我們收拾收拾就出發。順便晚上吃你最喜歡的螃蟹,好不好?」
津島修治伸出手指,和他拉鉤:「那我一放學就回家。」
「好,不過不可以逃課了。」
「行——」
津島修治背著自己的小書包,走向早已等待多時的車子。他突然回頭,望見津島溫樹仍然站在門口,就這麼看著他一步步離開津島宅。他攥著書包帶的雙手緊了緊。
津島溫樹注意到他回過頭,笑著對他說了句話。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遠,津島修治聽不清楚。但他看清了津島溫樹的口型。
是「再見」。
津島修治同他揮了揮手,坐進車子里,任司機關上車門。他趴在窗戶上,看著津島溫樹的身影一點點縮小,逐漸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才回頭。
明天就可以和哥哥出去玩了,津島溫樹有些迫不及待。今天要早點回家,不過不能逃課——哥哥今天說過了。晚上回去還有螃蟹吃。
可津島修治怎麼也沒想到,那個津島溫樹來送他上學的早上,就是他與津島溫樹的永別。
他還記得那天有些冷,打開書包中的水杯一看,煮好的梨水安靜地躺在保溫杯里。
津島溫樹的身體很差,醫生一直強調讓他多休息。但津島溫樹還是一大清早起來給弟弟煮梨水。
津島修治喝了一口。
是溫的,也是甜的。
太宰治盯著醫務室半掩的門看了半晌,過了許久,才顫抖著伸出手,推開了門。
津島溫樹正躺在病床上閉目養神,聽見開門的聲音,睜開了眼。他立刻露出個輕鬆的笑容:「修治?」
津島溫樹看著太宰治搬了把椅子,坐在自己的病床邊上。津島溫樹說:「我的身體,你一直知道的,挺不爭氣的。我都習慣生病啦。」
「對了,現在不該喊你修治了,」他有些自責,但他沒問太宰治為什麼改名,「阿治?我可以這樣喊你嗎?」
太宰治閉了閉眼。
如今他已經不再是津島修治。他拋棄了那個名字許多年,也做了許多其他事。
「……好。」太宰治輕聲說。
他抬起頭看向津島溫樹,「你知道你發燒了。」
太宰治的語氣十分肯定。
「為什麼不說你不舒服?」太宰治越想越氣,聲音都尖銳了起來,「為什麼不說?為什麼還要瞞著別人?」
假如不是江戶川亂步發現津島溫樹怕拿不穩水杯,才一直沒喝水,津島溫樹怕是能一直瞞下去。太宰治一口氣說完,呼吸也變得急促。
津島溫樹垂下眼帘,抿了下唇。
過了會兒,他說。
「……因為我想多看看你。」
-
津島溫樹沒有住所,身上更沒有錢,只能跟著太宰治回武裝偵探社的宿舍將就一晚。津島溫樹打開門,太宰治的宿舍乾淨得像是根本沒有人住過,也沒任何私人物品。
「今天晚上吃螃蟹?」太宰治剛拿出一沓外賣單,頓了頓,又放回原處。
津島溫樹應該不能吃螃蟹,螃蟹性寒,對他的身體不好。
太宰治轉頭:「你想吃什麼?」
津島溫樹搖頭:「這個不急。」
「我不能什麼都不做,靠你養我。你們偵探社還招人嗎?」津島溫樹的手指悄悄地點著桌面,那是他一貫緊張時會做的小動作,「雖然我沒有什麼工作經驗……不過我會證明我的能力的。」
太宰治當然知道津島溫樹的工作能力。自從他開始參與津島家的家族事業后,便將原本被父親敗光的家產盡數收回,且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待人接物方面,津島溫樹素來都是溫和好脾氣的人,相當有耐心。
他當然能做好武裝偵探社的工作,也會是個好社員。
但太宰治皺著眉頭想,津島溫樹真的是因為不能安心享受弟弟的照顧才決定去工作的嗎?可能有一點,卻絕對不是主要原因。
他想到了之前津島溫樹的小動作。
津島溫樹為什麼要緊張?這兩者之間會有什麼關係嗎?
「我能看看你的房間嗎?」
津島溫樹的聲音喚回了太宰治的思緒。太宰治抬頭,見津島溫樹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指著他的房門,扯出一個有些牽強的笑容:「可以嗎?」
「當然可以。」
太宰治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沉默,似乎造成了什麼誤會。但他看著津島溫樹的背影,一時竟然說不出什麼話。他不再是幼時什麼都能和哥哥分享的孩童,而津島溫樹……
不,津島溫樹沒變。
變得只是太宰治而已。
時間在他們二人之間撕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津島溫樹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緊張,更會害怕。儘管他表面上對弟弟忽然變成成年人接受良好,但他肯定也會惶恐,只不過不願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而已。
他害怕被太宰治拒絕。
他只是想多看看太宰治而已。
太宰治面對空蕩蕩的客廳,低聲說。
「其實我也……」
怕啊。
-
剛進入太宰治的卧室,津島溫樹便鬆了口氣。
「請宿主不要放鬆警惕。」系統提醒他。
「我從來就沒放鬆過好嗎?」五十嵐楓在心裡和系統吐槽,「我敢打包票,我身上至少有四個竊聽器,這個房間里還有五六個攝像頭……」
他邊吐槽邊打量起了這個房間:「……當年的那個乖小孩怎麼變成這樣了?不過你非讓我來太宰治的卧室,是為了什麼?他的卧室里有什麼東西嗎?」
五十嵐楓之所以會對太宰治提出那個要求,是因為剛才系統提示他來太宰治的卧室收回一樣東西。
系統平靜地說:「因為宿主之前卸載遊戲的行為,對應遊戲馬甲也會消失。為了保證遊戲資源不泄露,系統會自動對遊戲馬甲的相關物品進行回收,但系統剛才檢測到,有關『津島溫樹』的物品有一份遺失在外。」
五十嵐楓:「說人話。」
系統:「……宿主,我是個系統。」
「……總而言之,就是有個東西被他拿走了?」五十嵐楓總結,「然後現在我得把這個東西拿回來?到底是什麼東西?」
五十嵐楓掃了眼卧室。這間卧室和外面的風格一樣,都相當乾淨,看不出任何人生活的痕迹。如果是津島溫樹的東西的話……那太宰治肯定藏得相當好。
當然了,讓別人來找,肯定是找不到太宰治會藏在哪裡的。可他算是看著太宰治長大的人,自然知道他平時會將什麼重要的東西放在何處。
不過五十嵐楓沒有立刻行動,而是先隨便在屋子裡轉了一圈。
「你在找什麼?」
聽到這個聲音,五十嵐楓悄悄提起了一點嘴角。
-
津島溫樹回頭,看見太宰治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門上,歪了歪頭。
津島溫樹怔怔地看他。
滿眼都是他。
太宰治:「……哥哥。」
「抱歉,」津島溫樹笑了笑,「我走神了,想到小時候的事。」
太宰治愣了一下。
那些事對他來說已經太遙遠了。
「我記得你以前喜歡躲起來和我玩捉迷藏,」津島溫樹說著,邊用手不斷地比劃,「那時候你才這麼點高,我一不留神,藏到哪裡去都不知道。你還愛從我背後鑽出來,突然說那句話……」
「就是剛剛那句。」
騙子,太宰治想。
津島溫樹一直都找得到津島修治的。
只是他樂意縱容,陪津島修治玩鬧而已。
「我……」太宰治望著他,「我沒能找到你留下來的照片。」
他的聲音有些低落:「一張都沒有。」
太宰治拉開衣櫃,從掛著的一件風衣口袋中取出一本書,上麵包著《完全自殺手冊》的封皮。
太宰治說:「但是我找到了你的日記。」
「但是你的日記上有很多事都沒寫明白,」太宰治小心翼翼地抱著手冊,抬頭看他,「……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哥哥,你能告訴我嗎?」
他想知道真相。
他幾乎是在哀求。
會議室中與謝野晶子說的那幾句話,在他耳邊不斷地徘徊。
「津島君的癥狀是發燒,體溫非常燙,甚至達到了四十度,」與謝野晶子說,「本來吃退燒藥,或者是打一針也好了。可是……太宰。」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宣布:「津島君有體溫,會生病,外表看上去就像是個正常人。」
「可是他……沒有心跳,也沒有脈搏啊。」
「他早就死了,太宰。」
「就算是我的異能力,也救不回來了。」
與謝野晶子「請君勿死」異能力發動的前提,是那人必須生命垂危。但縱使生命垂危,也好歹是有一口氣在,也能稱得上是活著。
可太宰治面前的這個青年……卻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無措地望著津島溫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