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與謝野晶子從醫務室出來的時候,看見太宰治就靠在牆上,聽見開門的東京才抬起了眼。與謝野晶子順手帶上門,對太宰治搖了搖頭。
「他已經睡下了。」她說,「換個地方。」
還是熟悉的會議室。沒人通知江戶川亂步,但根據桌上的零食包裝袋判斷,江戶川亂步坐在這裡已經好一會兒了。江戶川亂步放下薯片,看向與謝野晶子:「沒辦法治好?」
「沒辦法。」
與謝野晶子單手支著頭:「我不敢在他身上使用異能力,但是我試過了醫務室里的所有藥品——明明應該只是發燒的癥狀而已,但無論是點滴還是退燒藥都沒有用,彷彿只能靠他的身體自己痊癒。」
她有些不忍。
儘管津島溫樹的來歷詭異,但他留給與謝野晶子的印象並不糟糕。津島溫樹是個極溫和的人,對待偵探社的每一個人都禮數周全。哪怕是昨天進了醫務室,他看見與謝野晶子放在手術台上的鋼鋸,也只是愣了一瞬,並未生出什麼害怕的神色,也沒對與謝野晶子提出質疑。
這樣的人卻早已經離開了這個世上……與謝野晶子嘆了口氣。
「你對他的來歷已經有自己的猜測了?」江戶川亂步聽完,轉頭問太宰治。
太宰治沒坐下,一直站在會議室的陰暗角落裡。沒人能看得清楚他臉上的神色。過了半晌,他忽然開口:「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江戶川亂步的眼睛睜開了。
他並不意外這個答案,只是真的聽到的時候,還是多少會有幾分……揪心。名偵探認為津島溫樹不該死去,也苦於找不出當年的真相。他有些喪氣地趴在桌上,就連最心愛的小黃鴨也沒心思戳弄了。
「安吾和我說了『咒靈』的存在,並且說『愛』也可以是詛咒的由來。」
異能力者和咒術師完全是兩個體系,兩邊一直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畢竟異能力者的主要地盤在橫濱。儘管雙方知曉彼此的存在,可更深入些的東西,都捂得嚴嚴實實的。縱使是太宰治,對封建保守的咒術界了解也不算太多。
「我一開始懷疑他是咒靈,靠近我會虛弱,但後來我發現……他不但不知道自己死了,更沒有這些年的記憶。」
就算是咒靈,也該有記憶的吧?若津島溫樹是咒靈,盤踞在青森津島宅十年,不可能什麼記憶都沒有。而且津島溫樹難道沒想過離開津島宅嗎?
他從來不笨,也非常了解津島修治。
他是應該知道津島修治在失去他之後,會怎麼做的啊。
江戶川亂步出聲:「普通人是看不見咒靈的,但是街上的人都能看到——」
他猶豫了一下措辭。津島溫樹喊他亂步君,所以他們該是朋友吧?
對,他們是朋友的。
亂步大人可不會隨便分享零食給別人。既然他們是朋友,江戶川亂步就沒辦法坐視不管。
「都能看到溫樹,」江戶川亂步覺得他的名字還挺好聽,「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千年前有位詛咒之王叫兩面宿儺,聽說就是受肉的,即便是一般人也能看見他——不過這樣的例子非常少見。」
「溫樹是不會給偵探社帶來威脅啦,可是他背後的那個人……很危險。」
猜測一樣。
江戶川亂步所說的,也正是太宰治心中所想的。津島溫樹的出現絕非意外,而是有人在幕後操縱。他盯上了太宰治,或者說盯上了武裝偵探社。
太宰治是武裝偵探社的社員,他們二人血濃於水,本就相關。
更何況津島溫樹什麼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
他如果知道自己的存在會給太宰治帶來威脅……他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再也不會回來,太宰治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而且津島溫樹真的是自發變成咒靈的嗎?恐怕不見得,也可能是幕後那人指使的。津島溫樹沒有這十年的記憶,也可能是他被那人給囚禁了整整十年,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
因為沒有意識,所以沒有記憶。他可能這十年來一直被囚禁著,支撐著他的動力是什麼呢?
是所謂的愛,也是他的囚牢,讓他死了也不能解脫。
……不過津島溫樹的死亡,大概本身就是一場陰謀。
太宰治闔上雙眼,面色極差。他飛快地在記憶中搜索任何可能是真兇的人,他的兄弟,他的父親,津島溫樹的母親,甚至是津島宅的僕人……太宰治一個都沒有放過。
「等等,」與謝野晶子聽這兩人的對話聽得雲里霧裡,但她不笨,好歹得出了個津島溫樹可能是咒靈的結論,「既然是咒靈,那麼他的能量來源應該是咒力?」
她提議:「那我們是不是得去高專找個咒術師來?他們或許有辦法。」
畢竟咒術高專有著擁有「反轉術式」的家入硝子。身為「請君勿死」異能力的擁有著,與謝野晶子聽說過她的名字。
「不行。」
太宰治的聲音一響起,與謝野晶子立刻看過去。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嗓子像是被粗糙的砂粒磨過。太宰治平常的聲音總是歡快活潑的,也有正經一兩回的時候,會壓低聲線,帶著幾分磁性。與謝野晶子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整個人沒有一點生氣。他垂著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他渾身散發的陰鬱讓與謝野晶子驚得後退了一步。
「你嚇到與謝野了。」江戶川亂步瞥了眼太宰治,難得開口解釋了一回,「咒術師的目的都是祓除咒靈,如果溫樹真的是咒靈,反而會被他們發現……他們是不會治好溫樹的。」
「溫樹會死的。」
可是已死之人本就算不上是活著,又何談死去?江戶川亂步低著頭想,可是他挺喜歡津島溫樹,不想看見津島溫樹離開。更何況,如果津島溫樹真的離開,曾失去他十年的太宰治在忽然得到,結果又失去之後……
那就是最壞的結果了。
不過嘛,好在也不是完全沒有線索,不會就這樣坐以待斃。在他和太宰治遇到津島溫樹的那一天,剛好有個人提到過津島溫樹的名字。
五十嵐楓。他應該會和津島溫樹有關。
「你派人去找他了?」江戶川亂步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太宰治:「是的,先監視,觀察他有什麼異樣。」
江戶川亂步哼了一聲:「可是你坐不住了吧?」
恐怕現在的太宰治想將那個叫做五十嵐楓的少年綁到自己面前,用他最拿手的刑訊,逼供五十嵐楓,得到和津島溫樹有關的情報。
太宰治沒否認。
「算了,名偵探大人就親自走一趟吧,」江戶川亂步拿起帽子帶好,「讓名偵探去會會他。」
沒有名偵探解不開的謎題。只要他露出一點馬腳,江戶川亂步就能將他抓住。
江戶川亂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太宰治派過去的人是誰。那人必須讓太宰治完全信任、又要有一定的武力值能夠自保脫身,哦對了,還得有空,後面兩點就可以完全排除異能特務科的眼鏡君了。
只剩下織田作之助。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太宰治親近的人不過就這麼幾個。江戶川亂步理了理自己的衣領,開始算讓偵探社的誰帶他去東京——畢竟江戶川亂步不會坐車,更別提是橫濱到東京了。
與謝野不行,津島溫樹是病人,她是醫生,萬一出了個什麼事通知也方便,而國木田埋頭工作,那就只能在谷崎和賢治中選一個……江戶川亂步正打算拋個硬幣決定,會議室的大門被人匆匆打開了。
國木田獨步看起來頗有些狼狽,扶著門框勉強站定。
接著,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都聽見他說:
「有人過來了,要把他帶走。」
在場的人都知道,國木田獨步這句話中的「他」是誰。
是津島溫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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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裝偵探社面積不大,會議室到醫務室根本沒幾步路,等他們趕到的時候,津島溫樹還好好地躺在床上。只是多了一個人坐在了床邊。
他穿著一身奇怪的黑色制服,那是類似於燕尾服的設計,頗有些保守。可他偏偏還留著一頭極長的黑髮,看上去又不是那麼正經了。髮絲被細緻打理過,極為柔順,一點毛糙也沒有。他的眼也是黑的,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好的黑曜石。只是這樣的人偏偏戴了一雙潔白的手套。
潔白的,沒有任何鮮血污穢的手套。
他懶懶地抬起頭,對上來人的目光,忽地露出一個笑來。
「初次見面,」他挑了下眉,「禪院尚也,請多指教。」
禪院?和這個姓氏相關的,最有名的無疑是咒術界的禪院家。太宰治立刻敲響了警鐘。
「太宰治,」太宰治掃了眼這個名為禪院尚也的男人的著裝,「你認識他?但是我不認識你。」
鞋子上沒有一點灰塵。聯繫到他的姓氏,這恐怕確實是個咒術師。
禪院尚也站了起來,慢悠悠地逛到了太宰面前。他先是回過頭看了看床上的津島溫樹,又打量了一下太宰治。他點了點頭,感嘆了一句:「是兄弟誒。」
「我沒什麼壞心思,」禪院尚也舉起自己的雙手,示意自己並沒有隨身攜帶武器,「你們應該慶幸來的是我才對,換成別人就不會有我這麼好說話啦。」
國木田獨步:「等等?你能解釋一下醫務室的門是怎麼回事嗎?」
禪院尚也似乎才發現被他暴力破開的門已經化為了一堆木屑。他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因為一時情急嘛,我會賠償給你們的。」
太宰治的關注點不在這扇可憐的門上。
「別人?」太宰治似笑非笑地問,「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人想帶他走?」
但禪院尚也完全沒顧忌太宰治身上流露出的危險氣息,語氣輕快:
「因為我們都是祂的信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