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林
黑雲欲摧,叢林密布,千萬里冰雪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潑在洛雪林上空,萬籟俱寂,只有雪落在灌木之上的聲音,無風無浪。
夜已既白,林中響起了陣陣風吹雪地聲響,林木碰撞,擊落累積了一整夜地雪塊,紛紛落地,砸到雪裡,融為一體。
遠處有鹿車駛來,不急不徐,鹿車華麗,一觀便知是黃泉地那一輛六角飛檐香蘇車。
黃泉在扔下一句:「我去醉不歸喝酒,你們都別跟著。」之後便離開了洛雪城,當然,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王洛陽。
鹿車的兩隻巨大的軲轆在雪地上畫出兩道深深的雪痕,身軀龐大的兩隻麋鹿也埋了大半的腿在雪裡,而這並不影響它們繼續向前,張牙舞爪地鹿角在雪中似有牽引一般。近了才發覺,車前並無人駕駛。車內卻傳來陣陣觥籌交錯之聲。
「果真不需要車夫麋鹿也能找到去往西蒼的路?」說話之人是黃泉,言語雀躍,便能感受到他離開洛雪城皇族之後的歡欣,最是不同往常的便是今日他並沒有身穿流溪香錦紋的衣物,一身素色的棉衣擁著一件綉了花鳥的風袍,頭上也僅僅只戴了一隻深木色的發簪,看樣子倒是翠綃微雨的物件。
與之對坐的便是那讓人見之不忘的王洛陽。一身緋色的衣衫,輕薄而冷峻,依稀能見到他白色裡衣,也是單薄。然而面容,確是佔盡風流,般般入畫。
「那是自然。」
黃泉好奇地掀開車簾,見兩隻麋鹿正朝著西邊一路直行,不需要任何人地指引,細看之下,才發覺在其中一頭鹿地鹿角上懸挂了一個精巧的香囊,囊中裝著什麼,黃泉自是不知,但也能想到必是這香囊才讓麋鹿不受驅使而前行。
過後,二人相視一笑。
「黃公子去西蒼所為何事?」王洛陽問道。
黃泉嘴角上揚,神秘兮兮地說到:「四方圍獵。」
王洛陽聽罷也是一笑到:「沒想到黃公子會對這種盛會有興趣。」
「那王公子也去西蒼是所為何事?」
「四方圍獵。」
二人的笑聲在車身內傳開。
白毛大雪覆蓋在蒼茫雪原之上,白日的洛雪林,一片茫茫然,除了白,就只剩下常年風雪摧殘之下樹木僅剩的一點黑了,林中的猛獸列奇都在黑夜褪去時消失在了森林深處,白日里遊走的皆是些兔狗猢猻,年輕的獵人都會在白日里進林子里狩獵,大多得不到野獸怪物,能得些小恩惠已足夠養活家業了。
林之大,許久他們才看見遠處的雪堆邊有人影閃過,兔走人追,人是年輕的小夥子,腰間也別了一隻倒掛著的七彩錦雞。
黃泉饒有興緻地看著那少年,臉上地喜悅藏不住。
王洛陽問道:「黃公子,你洛雪城的少年可真是質樸有為啊。」
黃泉聽這話覺得意思有些不對,他疑惑地看著王洛陽,黃泉覺察到眼前人可能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回了一句:「那也沒有王公子你們燕川人見多識廣啊,洛雪城的臣民大多一輩子都被著大雪阻隔,從來沒有看到過洛雪林以外的世界。抓一兩隻野兔雉雞自然是不在話下。」
「但看黃公子這氣度,恐怕也是從來沒有親自上手過吧!」
黃泉一笑:「王公子一看也不像是個能獵山雞的主。」
黃泉話說完,王洛陽也並未答話,而是起身探出車外,拉住兩隻鹿的韁繩,鹿車隨即便停在了當下,車裡還有暖爐軟墊,車外風刀雪劍,王洛陽一身單衣便跳下了車,黃泉也想著跟出去看個究竟,豈料外面的風霜將他生生地逼退了回來。於是,他將車裡的棉衣裹上身之後又給自己拿了一件風袍,手裡還抱著一件素色的袍子,好一番折騰才下了車。
一直血淋淋的灰色兔子倒掛在黃泉眼前,兔子上還橫穿著一直黑色得短箭,黃泉嚇得連連後退,抵到了麋鹿的身上,都還在大驚失色。
兔子後面出現的那張臉依舊是王洛陽,他抓著血兔的兩條後腿,洋洋得意地說:「山雞不算,那野兔算不算啊?」
黃泉看清了人這才長舒一口氣,立馬站直了身體說:「原來王公子擅於用短箭啊!」
王洛陽臉色一變,立刻說到:「我見你這香車裡並無食物,雪林漫漫,也不知何時才是個頭,總得有些食材裹腹吧!」
之後便見王洛陽拔下兔子上地短箭朝一棵古樹下走去,他費力地刨開堆積地雪,好不容易才看到樹根之下乾燥地黑色木材,又隨身掏出火器,點燃了木材,不費吹灰之力便架好了火堆。而此刻,他依舊是一身單衣。
黃泉自己身穿了棉衣風袍都冷得瑟瑟發抖,於是便走過去,將手中的衣袍遞與王洛陽,王洛陽一心只在乎烤兔,並未察覺黃泉已經走近。黃泉見沒有回應,自己便將手中的衣袍披到了王洛陽身上。
黃泉從來身邊都是男子,自然是不覺得此舉有何不妥,但在王洛陽眼中,有些過於親昵,他本能地閃躲,衣袍落在地上,黃泉才察覺出他的意思,又不好意思去撿。王洛陽撿起衣袍,自己披在身上之後嘴角才勉強地一笑,說了句:「等著吧,一會兒就有吃的了。」
大雪紛紛,點燃的火堆也在隨著風雪飄搖,這風雪之中,兔子能不能熟尚且不知道,但是未知的危險是定然的,兩人坐在大樹凸起的根干之上,好在有參天的灌群遮蔽,能落在他二人身上的雪也不多,靠近火源的便立即就消融了。
「王公子習的是哪一派武術?」黃泉首先發問到。
王洛陽一笑,說到:「在下並未修習過武藝。」
「那短箭?」
「是那位少年獵戶的。我從他手中買下的兔子。」
說完,二人對視笑了起來。
此去千難萬險,剛又得知王洛陽並未修習過任何武藝,黃泉心中頓覺前路迷茫,臉上掠過一絲愁容,不知如何才能走完這慢慢長林。
王洛陽看出了他的心思,問道:「黃公子是在擔心這一路的安全嗎?」
黃泉道:「放心吧,王公子,我此番出門是帶著劍的,我雖也武藝不精,但對付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野獸還是綽綽,我會護你周全的。」話雖如此說,但黃泉心中還是沒有底,他從不曾與人搏鬥,就算是平日里與翠綃練劍也從沒勝過他,更不用說是猛獸了,常年在城中,除了平常百姓家裡豢養的貓狗雞鴨,還有洛雪城人民的交通工具麋鹿之外,他連活的猛獸都未曾見過。
烤兔的香味越來越濃,隨著風散到了四方,不經意之間,黃泉才覺得確是從晨起便沒進過任何食,飢腸轆轆之下,眼睛緊緊地盯著烤兔,烤兔之後突然多了一雙眼睛,黃泉嚇了一跳,一隻雪色地狼站在不遠之處盯著二人。黃泉向王洛陽靠過去「有狼。」
王洛陽見黃泉緊緊貼著自己,腦袋都快埋到自己的胸口了,手也緊緊得抓著自己得手臂。他自然是覺得不自在,但又無法拒絕,臉色也不知是火光的映襯還是心中有意而變得緋紅,與其那件緋紅的裡衣相得益彰,他推了推黃泉緩緩說到:「黃公子,你的劍呢?」
黃泉神色慌張地說:「在,在車裡。」
眼下又離鹿車還有幾步之遙,而眼前地狼離二人也只有十步之距,黃泉想著可能還沒起身靠近鹿車,狼便會沖向自己向自己撕成碎片。
而此刻的王洛陽卻不為所動,明明不會武藝卻絲毫不畏懼,難不成有何過人之處?「王公子。」
「恩?」
王洛陽應了一聲之後又說到:「黃公子,你看看那狼。」
黃泉慢慢地將頭從王洛陽的胸口抬起來,只見那狼,通體白凈,但又與雪的白色不同,白得昏黃,站在雪裡一眼便能注意到它,它神采不凡,體型碩大,四肢健美,確有頭狼之風采,但眾所周知,狼是群居動物,為何其身邊沒有其他狼族。
「它生得不凡,定不是普通亥狼,該是爭權失敗而被驅逐又僥倖存活。」
「這樣不是更有攻擊性嗎?」
「平日里確是如此,但我們眼前有柴火,猛獸大多是不敢與之對抗的。」
黃泉這才放下心來,放開了王洛陽的手臂,注意到自己剛才有些過了之後才慢慢挪開,中間空了一小段距離。他見王洛陽並沒有像披衣袍時的拒絕,也自然是沒有當回事。
「有火,它就不敢來嗎?」
王洛陽看了黃泉一眼,一笑道:「動物自認是無法征服火焰,強勢攻擊,燒損了皮毛,那它也活不成了。」
黃泉點了點頭,將信將疑地看著那匹狼,那狼也巍然不動地站在原處,也似乎並沒有攻擊地意向,但也並非善類,雪越來越大,王洛陽還在繼續往火堆里添加柴禾,火勢也越來越大,已經大到完全看不清前面的狼的影子,淡黃色的火光將二人的臉色都照得明亮,整棵古樹下被深深掩埋得乾柴火幾乎全部都被掏空了,火勢蔓延,周圍得雪也在慢慢化成水。火勢漸漸小些得時候,黃泉從縫隙看過去,已經看不到那匹狼得蹤影了。那匹狼已經消失在了雪林之中。王洛陽果然沒說錯,孤狼一匹是不會貿然行動的,但在這雪林里,如若它沒有找到族群,也必定會淪為其他物種的獵物。
「它走了。」王洛陽依舊淡然地說到。
黃泉也轉移了注意力到烤兔上,「能吃了吧?」一番折騰,兔子烤得紅潤乾瘦,肉也緊緻彈潤,黃泉越發覺得餓了。
王洛陽取下烤兔,掰下一隻兔腿遞給黃泉,臉上除了那團紅,再也看不出別的表情了。黃泉生在皇族進食必是細嚼慢咽,斯文有禮,再抬頭看,王洛陽,也並非一般平頭百姓般狼吞虎咽,他撕下一小塊兔肉送進嘴裡也是細細咀嚼。黃泉心中所想,王清離的好友,也並非泛泛之輩。
二人用周圍的雪滅了柴火才上了鹿車,車裡還有坐塌旁的几案上沒有喝完的清酒,黃泉給王洛陽斟滿之後鹿車才緩緩行駛。王洛陽將剛才那件衣袍脫下歸疊整齊之後遞給黃泉,「多謝黃公子了。」
黃泉用一笑化解了衣袍的尷尬,並說到:「哪裡,是我要多謝王公子才對,不然怎會嘗到如此美味的兔肉。」
鹿鑾前行,黃泉這下子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劍,半刻也不敢撒手。
然而,王洛陽臉上那一團緋色卻一直沒有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