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川
林森不見人,深山藏仙蹤,古寺晨鐘響,日暮思歸人。
燈下醉酒客,無一是故人,舉杯對長空,抬頭無月明。
燭影搖紅,遠山過客,碧蓮泛舟,波動槳音。常有幽門不知處,但看星雲動此間。
身下的長尾鼠也一一散去,三人好不容易站起身來,看到眼前的景象,竟大吃一驚。門廊悠悠,行院聲聲,咿咿呀呀,但也有淺淺的言語之聲,行人往來無不作一副世外桃園的打扮,不似洛雪城的毳衣長襖,也不似燕川的薄紗輕羽,更不似西蒼的仙風異域,至於荒州就不更不像了。
時下正是入夜,猩紅色的燈火照耀著每一處人來人往的關口,每座樓宇架在一條僅供兩隻小舟並列行走的小河之上,皆有五六層高,吊腳飛檐,長柱入水,迴廊轉角皆是熙熙攘攘的來人。他們皆是笑顏如花,男士都長發披肩而不束,女士環髻佩玉,臉上也是濃粉厚脂,煞是精美好看。小河不知盡頭,被燈火也照耀得如鮮血般鮮艷。
黃泉自是沒有見過這般場景,就連身邊他的劍不見了都沒有發覺。但看陸昭華的神色,顯然,他也是頭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王洛陽則不緊不慢,臉上波瀾不驚,有一瞬間,黃泉甚至都覺得這個王洛陽只是王清離改了一個名字而已。很像但又很不像。
「三位公子是燕川來的貴客吧?」驚訝未畢,三人被這一聲打斷。聲音柔美嬌嫩,轉頭看是來自一位身態嬌小,面上紅潮的女子,女子的打扮與來往的其餘女子相同,臉上的紅潮似乎只是被紅色的燈火映照上去,仔細一看,臉上乾淨得很,不施粉黛,卻又千嬌百媚地美。注意了女子的容貌,三人也無暇顧及她口中所言的「燕川貴客」了。只顧點頭道:「正是。」
那女子初見只是三人的背影,待幾人轉頭看向她時,不由得一愣,也只是稍縱即逝而已,黃泉也是注意到了女子的異樣,他撇了一眼王洛陽,絕世而獨立的模樣,讓作為男子的自己都不由得心生歡喜,更何況是女子,一眼,便讓人見之不忘。「三位請跟我來。」
女子腳步輕快,三人也跟了上去,黃泉問到:「姑娘,此地為何方?」
那女子巧笑道:「你是燕川的那位公子嗎?」
顯然,女子口中的燕川的那位公子並不是指黃泉。
王洛陽聽到了二人的對話,也沒有多問一句,對著回過頭來遞給自己眼色的黃泉只是嘴角略微上揚了一下,也緊隨著女子而去了。
這是夜幕之下的城池,魚龍潛躍,人影斑駁,似乎是注意到來了三個外鄉人,三人穿過迴廊時總是感覺有群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自己,好不自在。
「公子,來做生意么?」其中有一女子,粉黛貼花,眉眼如畫,她著著一身大紅色的繡花錦緞,看得出來也是身材姣好,只見她拋灑著手中的絲絹對著黃泉說到。
黃泉見那女子生的貌美,一時也有些恍惚,不知覺得伸手去抓女子拋過來的絲絹,帶領著三人的那女子一把抓過貌美女子的手道:「這幾位是不周先生的客人,你要做生意,去找別人。」說完將那女子的手一甩,女子也撅了撅嘴躲開了。
聽了這話,身邊的目光便逐一散開了。
這個不周先生是誰?黃泉好像從易長老哪裡聽說過,但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從來不知,也不曾見過。
幾人轉過一層又一層的樓宇,到了整個小城中最為中心的那一棟高樓之上的第七層,門廊上懸挂著兩枚暗紅色的燭火燈籠,廳堂內燈火暗淡,根本看不清陳設,只能看到一鶴立形消的背影。
「不周先生,他們到了。」女子說完便退了下去。
三人不知所措,還是陸昭華開口道:「這位先生,請我三人到此處所為何事?」
一進屋,黃泉就聞到了一絲不知是何藥草的氣味,這氣味有些似曾相識,竟也想不起來是在何處有過照面。陸昭華說完那人才慢慢回頭,那男子的扮相倒是和此處的所有男子無異,只是用一根樹枝模樣的髮釵束起了兩鬢的白色的垂髮,雪白的發在昏暗的燈火里格外顯眼。體態俊朗之極,看年事約摸也是知命之年。這個模樣,黃泉也覺得眼熟得很,可屋內暗淡,無法看清其真正的樣貌。
屋子裡的陳設也極為簡單,只有幾把交椅和些許瓷器古物,燈火中只能看得見男子身旁的物件,但至於其他物件也能可想而知。
「一別多日,別來無恙。」那男人開口到。
不知這話是對誰說起,三人沒有一人作答。
「有一位公子欠了老夫一些債務,時限已到,是時候還了。」那老者緩緩繼續說到。
陸昭華可想而知老者口中的那位公子定是王洛陽,但此刻三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即使只是涉及到王洛陽一人,他和黃泉二人也無法全身而退。問到:「是何債務,但凡我陸某能竭盡我能,都會替先生還上。」
「燕川陸公子?」
陸昭華也不知眼前人是從何得知自己的名諱,但想到他既是能指揮著從來不通人性的長尾鼠為之而效力,定然是有著手眼通天的能力的。「正是在下。」
「老夫的債並非金銀所能償還,其中事項,王公子應是能了解。」
二人看向王洛陽,一直以來都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異樣。王洛陽說道:「今日還未到子時,三年時限還未到。」
那老者嘴角一笑,看著王洛陽到:「距離子時只差兩個時辰,王公子三年都未找到我要的東西,這最後兩個時辰會出現奇迹嗎?」
王洛陽不語,倒是陸昭華過來問到:「王公子,他要的是什麼東西?」
似乎是一件不能告知的物件,讓王洛陽幾次欲言又止,白皙的臉龐上升起一絲難堪。面對陸昭華的詢問,王洛陽顯得有些局促。
一陣安靜過後,那老者朝著屋外喊了一聲:「三月,帶三位公子去好生修養,等待夜半子時。」
說畢,那名帶著三人上樓的女子便轉身進來,彷彿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一直等在門口。
「三位請隨我來。」
寄人籬下的三人此刻只能認人擺布,隨著那名叫三月的女子下了一層樓,穿過一道很長的長廊,長廊悠遠,能從上自下看清楚整座小城的風光,夜色氤氳,紅光盈盈。來往的人如回蕩在其中的鶯鶯燕燕般,奼紫嫣紅。每座樓宇的邊角都掛著識人斷路的燈火,如一條條長龍一般盤旋在樓道之間。
「三月姐姐,這裡是何處?」黃泉雖不明就裡,但面對漂亮的姑娘,他似乎也沒有任何戒備之心。
三月沒有回頭,說到:「公子,你不會想知道的。」
黃泉來了興趣,「我為何不會想知道?這樣一處神仙仙境,若是不知名諱,豈不可惜?」
「來這裡的人都是做生意的,公子如果沒有生意可以做,便沒有第二次機會來了。」
「做什麼生意?你不知道這位陸公子,可是燕川的商賈大戶,他最會做生意了。」黃泉說著指了指陸昭華。
陸昭華搖了搖頭,他知道,雖然那位不周先生是沖著王洛陽而來的,但是他和黃泉定然也是脫不了干係的。這地方詭異得很,處於洛雪林中卻又不為外界所知,繁華中卻沒有一絲人情味,他甚至覺得王洛陽欠不周先生的不只是一件東西這麼簡單。
三月將三人安置於一處與不周先生那間屋子相對而立的一層里,關門時黃泉見一鶴髮的男人正站在7樓看著這三人,相隔甚遠,依舊是看不清容貌,但卻能感受到那種眼神,那種眼神,讓黃泉覺得不寒而慄。
「王公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剛進門,陸昭華便問到。
王洛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找了個空閑的交椅坐下,說到:「那是我與不周先生的一筆交易,他曾救過我一命。」
「既是這樣,那不周先生該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話是不錯,但不周先生從來不怕別人欠他什麼,只要他想讓你還,就必須得付出代價。」
「那你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他許我三年期限,讓我幫他尋一樣東西。」
黃泉緊張地問到:「什麼東西?」
王洛陽的眼裡那一絲不安又出現了,他沉思許久才說:「乘黃血。」
黃泉心中便想起王清離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來:「漠上花,乘黃血,千古風雅,禍四方,亂陰陽,百里無生長。」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忘記,他懷中的那個琉璃小瓶,雖然不知是何人給他的,但他也清楚了為什麼王洛陽一人還債,要連帶著他和陸昭華都被迫到此地的緣故了。
此刻,王洛陽看黃泉的眼神也變了,但那日在風邙驛里帘子後面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黃泉不知,卻從王洛陽的眼神里看得出來,王洛陽分明是知曉乘黃血的下落。
「這東西只在傳聞之中聽聞過,王公子何以會答應不周先生會幫他尋這樣一件物什?」黃泉問到。
「黃公子你和清離去過無涯城,漠上花不知所蹤的消息早已傳遍四方,所以百家都使出渾身解數來尋乘黃血,畢竟近年來是有人親眼見過此物。」
「何人見過此物?」
「蘇慕涼。」
這個人,黃泉和陸昭華並不陌生,在黃泉將蘇慕涼安置於醉不歸客棧之後陸昭華去探望過幾次,一來二去,雙方的名諱算是都銘記於心了。
「可如今慕涼公子身有寒疾尚在燕川城中養傷,他既不在,眼下又只剩下不到兩個時辰,王公子有何良策來應對不周先生。」陸昭華說到。
幾人沉默一陣,便聽到三月敲門道:「三位公子,我家先生吩咐過,幾位方位不熟,妄念川中川行複雜,請子時前不要隨意走動。」
其餘兩人都沒有應答,唯有黃泉一人喃喃道:「這個地方原來叫妄念川,好無情的名字啊。」也只有黃泉這種過慣了風花雪月生活的貴族公子還有心思去閑論一個名字的好壞。
「這地方不止是名字無情,如果子時一到,我沒有將乘黃血交給不周先生,那先生便會索去我的性命。」
「那還有沒有王法?欠人情還不上哪有拿命還的道理?」
「妄念川做的就是這樣的生意,他們會以人的生命為介質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們真的這麼神通?」
「無一例外。」
屋內門窗緊閉,三人武力又微弱,若是憑藉三人之力,不消說這裡有多少高手在,就連剛才進來的路彎彎繞繞都記不清。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黃泉問到。
「為今之計,只有交出乘黃血了。」
黃泉還在猶豫之中,他手中這個東西除了他自己,再無第二人知道,就在黃泉幾乎確定王洛陽就是那個簾內之人時,王洛陽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緻的琉璃小瓶,裡面裝有晶瑩透亮的鮮紅色的液體,這個東西與黃泉得到的那瓶東西一模一樣。
難道乘黃血不止一瓶?黃泉心中疑慮,但也沒有過問,倒是陸昭華長舒一口氣到:「王公子既然有,那我等三人便無任何危機可言了吧。」
王洛陽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神色複雜。
神色更複雜的便是黃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