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一風一路還算是安分守己,只是黃泉漸漸意識模糊,體力不支起來,黑夜看不到他背後的那一塊血跡,但他自己感覺鮮血已從背心滴到了腳後跟。
「過了前面的路口就能看到扶桑樹了。」一風說到。
三人踉蹌而行,兩邊叢林密布,林中的灌木在微風之中嘎嘎作響,這條路很漫長,在能看到微微光芒之後,黃泉覺得周身充滿了力量,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微光的方向走去。
路的盡頭還是夜,不過是朦朧的夜,能看得清楚身影的夜,黃泉看到身前有幾座綿延的山巒,山巒起伏,似一副潑墨山水圖畫,交疊的三四重山巒之後便是一道平坦的山丘,山丘那頭的中間屹立著一顆高大的參天古樹,那是扶桑樹,遠看扶桑樹之大,皆以蔽日。那日只是站在其腳下不知全貌,而今日得見全樹,嘆為觀止。
「扶桑古樹就在前方,兩位公子可以放開我了吧!」一風說著,脖子上那道細小的血口已經凝固,挾持而來的過程中,黃泉也一直在努力剋制自己不傷到他。
「黃泉。」王洛陽大叫一聲。
黃泉倒在王洛陽懷中,他再也沒辦法繼續要挾一風了。
一風見劍已落地,黃泉自顧不暇,王洛陽也不會為難於他,便立馬準備逃走。
「黃泉,你怎麼樣?」王洛陽將環住黃泉後背的手抽出來,只感覺手上一陣濕滑,血腥味撲面而來。
「黃泉,你堅持住,馬上就能出去了。」王洛陽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激動,他自己都能感覺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很難看。
一風聽到呼喊,邁開的腳步開始猶豫不決起來,黃泉除了開始的時候一不小心傷了自己,一路上也算是對他敬重有加。他摸了摸脖子上乾涸的血痕,轉身向他們二人走來。
黃泉已虛弱得說不出話來,嘴上被白霜覆了一層,雙眼也一直強撐著看著王洛陽。
「王公子,讓我來看看吧!」
王洛陽不可置信地看著一風,他不敢把黃泉交給自己的敵人,但此刻他也沒有辦法,自己雖有一身岐黃之術,但林中種類匱乏,能治黃泉傷口的葯也只有那一味刺薊。他不知道一風還有什麼辦法能救治黃泉。
王洛陽將黃泉的頭放在自己的肩頭,將有傷口的背部對著一風,一風撕扯下黃泉的衣衫,看了看傷口,傷口正在往外滲血,看來刺薊也沒有起到什麼太大的作用。黃泉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哼叫聲,看起來痛苦之極。
只見一風從懷中取出一個白釉瓷瓶,扯下瓷瓶的小蓋,將裡面的白色粉末灑在黃泉的傷口之上,白色粉末觸碰到黃泉傷口的那一刻,黃泉「啊」地一聲叫了起來,王洛陽抓著他的手也被黃泉捏得生疼。
「黃公子,藥性烈,你且忍一忍。」一風道。
半瓶粉末都敷上之後,一風扯下袖口纏著的白條將黃泉的傷口一圈一圈包紮好,便說:「他受的傷太重了,夜闌入夢散只能暫時止住血,長刀入骨,須好生調養。」
看著黃泉痛苦萬分的表情,王洛陽道:「這荒郊野外,哪裡能好生休養?」
一風抓住時機,「那兩位公子不如跟我回妄念川,川中有名醫,三日之內保管黃公子的傷痊癒。」
王洛陽一時也有點動搖,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如今又要回去,也不知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刀山火海。
黃泉緊緊抓住王洛陽的手殘喘道:「不,不能回去,回去之後你們又要加害洛陽。」
一風表情也有些為難,「黃公子,這裡到扶桑樹看著近,走過去怕是要個一天一夜,你的情況危機,如果不趕緊救治,就算是名醫也無藥可救啊。」
黃泉繼續到:「洛陽,不要回去,我們要去西蒼,參加四方圍獵。」
兩人出行的目標便是四方圍獵,黃泉始終沒有忘卻,此番出來也是因為四方圍獵,若再回妄念川周旋,耽誤了時日,皇城的人一到發現沒有見到黃泉,洛雪城內必定大亂。
王洛陽看出了黃泉的決絕問道:「一風掌事,若不回妄念川,黃泉的病可還有救治之法?」
「那便只有看黃公子的命硬不硬了!」一風沒有繼續要求他二人跟自己回去領罪,這二人從到妄念川便受盡折磨,一風也有些動容。
荒草凄凄,滿目瘡痍,扶桑古樹,相去甚遠。
王洛陽攙扶著黃泉,黃泉全部的重量都壓在王洛陽肩頭,兩人就這樣蹣跚而行,一風見兩個年輕人身陷囹圄也不離不棄,所以沒有捨棄他們,他遠遠地跟在身後,遇到王洛陽也趔趄的時候,一風會跟上前去試圖幫著扶上一把,但也始終沒有出手。
一風雖身為妄念川的掌事,但也並沒有對他二人苦苦相逼,這一點,王洛陽顧不上許多,但他心中感激,此時他只知道能安然無恙地將黃泉送往扶桑樹下,離開妄念川,便一切都會好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身邊追上來一群長尾鼠,王洛陽見著腳下地鼠輩,想著又要被鼠輩為難,意氣消沉地望了一眼一風,一風此刻也沒有初見時的憤慨了,他面色平和,眼神溫厚,似乎只是尋常的中年兄長一般。
一風不知和這些長尾鼠商量了些什麼,長尾鼠一擁上去,抓著黃泉的褲腿,將黃泉整個人都平鋪在地上,然後從他的身體之下又鑽進去數十隻鼠,將黃泉一舉抬起,接著將黃泉翻了個身,使他俯身向下,有傷的背部向上,就這樣慢慢挪動起來,這速度比王洛陽攙扶著行走快了許多。
王洛陽看了看一風,一風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有勞了。」王洛陽說著話,腳步也跟了上去。
遠處的扶桑樹在黑暗之中靜靜地等待著他們,而另外一邊,昏暗的天地之間一團火紅的燈光在快速地向他們移動而來。
王洛陽知道,他們此時若不趕緊逃亡,便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王洛陽快速跟上了長尾鼠的腳步,有時還跑在他們之前給他們砍清障礙,一風則一副雲淡風輕地模樣,緩緩跟著,王洛陽顧不上一風,他在妄念川位高權重,並不會有人會把他怎麼樣,他也算救了他們,頂多也會如三月一樣,監禁幾日便會平安無事。
王洛陽的步伐很快,長尾鼠也要竭力才能追上他,此時他感覺自己身輕如燕,明明沒有習過任何武藝,用起黃泉的劍來也得心應手,從來不會輕身之術,此刻也腳下生風,步履敏捷。
而那一團燈火也在快速地向他們靠近,動作也十分迅速,初見時只能看到一團鮮紅的煙火之光,此刻便能聽得到隱約的腳步聲了,大汗淋漓之下,王洛陽如林中猛獸一般,奮力向前。
跑了許久之後,王洛陽回過頭去,便已經能聽到來人的嚷嚷聲了,眼看扶桑古樹近在咫尺,他們只需要上到最後一個小山頭,過了那塊平地,便能到達扶桑樹了。這條路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長,在他拚命爬上山頭之後,所有的長尾鼠便將黃泉放在了山邊,沒有上來一步,王洛陽知道,這個地方對他們而言非同小可,他們已經幫他將黃泉送到了此地,也不必讓他們繼續前行成為妄念川的罪人了。
王洛陽扶起黃泉,對著一眾長尾鼠點頭道謝之後就轉身向著扶桑樹的方向走去了。
「洛陽,他們追上來了嗎?」黃泉問到。
王洛陽點了點頭,身後已經有了火紅的光亮將王洛陽的側臉照得緋紅,汗珠順著衣領一直流到胸前,他神色絲毫不改。「洛陽,放下我,你走吧!」黃泉說到,他知道自己傷勢嚴重,這樣只會拖累王洛陽。
「不。」王洛陽輕聲且堅毅地說。
「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了。」
王洛陽說:「我不會放手的,你為了我而留在妄念川,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說著,身後的聲勢浩大起來,上百人都舉著火把從後面追來,王洛陽更加用力了,咬緊了牙關向前走著,沒有回頭。
「王洛陽。」
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那是七星的聲音,王洛陽還記得清楚。
「七星不會放過你的。」黃泉在王洛陽耳邊說到。
距離扶桑古樹只有數十步的距離了,王洛陽停下腳步,他扶著黃泉轉身,見身後烏泱泱的人群,正如他們第一次出逃那日一樣,全部人的眼神都是他們再敢向前一步便殺之而後快的樣子。
王洛陽此時倒冷靜了許多,他掃視了一眼,人群為首的便是七星和九木,身後跟著的便是七星和九木門下的行事們,七星面露猙獰,凶神惡煞,九木倒是一如往常地平靜。確定人群之中沒有不周先生之後,王洛陽彷彿放寬了心情,他打趣道:「抓我王洛陽,居然如此興師動眾!」
七星不耐煩道:「聽說你們挾持了一風,一風人呢?」
王洛陽道:「一風是你們妄念川的掌事,他被我們挾持了自然沒有活命的道理。」
「什麼意思?你們殺害了一風?」
王洛陽冷笑道:「一風掌事被我一劍封喉,這時候你們該回去改寫他的生死簿了,何必來跟我糾纏?」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九木說到:「王洛陽,你不必逞口舌之快,一風見精識精,除了武藝不精之外,應該不會為你二人所困,他應當是找機會躥回去了吧!」
王洛陽不知該以什麼樣的心情來跟九木說話,短短几天妄念川中確是不少人幫助過他,九木便是其中之一,可此時站在對立的兩方,王洛陽也不想敗露九木的行為,「九木掌事果然耳聰目明,這都能猜到。」
七星壓不住性子道:「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你毫髮無傷,果然是喝了乘黃血,我猜的沒錯!」
王洛陽注意到九木的表情稍縱即逝地變化,他想到自己曾喝下過九木遞過來的一杯水,那杯水是什麼九木沒有說,但並不是乘黃血,或許是妄念川獨有的救死扶傷的妙藥,此刻他大概是明白了,原來那杯水便是自己毫髮無傷的最重要原因,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水,但顯然,九木又幫助了他一回。
王洛陽遞給九木一個感激的眼神之後,拉扯著黃泉一步一步地向扶桑樹後退著。
「王洛陽,你站住!」七星還在咆哮。
「王洛陽,你膽敢出去,便是和我妄念川作對,便是和不周先生作對,你不要不知好歹。」
王洛陽哪裡肯聽七星的「好言相勸」,身體越過扶桑樹時,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終於算是能出妄念川了,身後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止,就這樣,扶桑樹在兩撥人之間,形成了一道屏障,只要不回頭,這個地方,他再也不想來了。
黃泉也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