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 嚙齒動物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天生的嚙齒動物。

......

雨處於一種不大不小最為煩人量態，不夠細小又足夠綿長，簡直是在消耗人的耐心。蔣鄭穿著明黃色的雨衣，彎著腰，把買來的東西夾在咯吱窩下。雨點打在他的身上，在他的雨衣上形成了幾個亮堂堂的小水坑。

「啪嗒。」石子被丟進水坑裡面。

因為飯店喜歡往外倒髒水而發臭的土壤受到雨水的浸泡，像是茶包一樣，把整片積水變成了噁心的垃圾湯，發出詭異的臭味。

「啪嗒。」一顆石子撞向水裡的石子，發出脆響。

轉過最後一條平房商業街，蔣鄭走出了市區來到了郊區。這裡是工廠的廢墟，每一次從市區回家都要經過這裡。水泥地已經裂開，長出青苔，有些地方甚至變成了完全的草地，爬山虎壓塌了部分建築，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美感。

「啪嗒。」新丟出的石子被藏在了一地的石子中。

「喂。」

聲音近在咫尺，蔣鄭轉過頭去，瞳孔微微一縮，路邊爬滿了藤蔓的大號水泥管里蜷縮著一個女孩，女孩穿著黑色木槿花圖案的裙子，肋骨到手臂都是黑色的紗，紗制的燈籠袖到手腕，長長的蕾絲邊幾乎蓋住了她交叉在膝蓋上的手，幾滴水從她纖細的手指尖落下，順著她的腿沾濕了黑色長筒襪，流入了她的小皮靴里。黑色的頭髮濕了水，披在身上。

她抬起頭，那一刻，不知何時照來的陽光照在水管上的葉子上，照在草地上，照在她潔白的肌膚上，照在她頭髮上的水珠上，讓她閃閃發亮，帶給她晶瑩的美麗感。她閃爍著的眼睛抬起來，看向蔣鄭，那張白凈的臉上沒有化妝，連眼線都沒有，純潔得像是從天上飄下來的人一樣。

「大哥。」女孩的聲音帶有一種溫柔的奇特感覺，讓人聽到就能放鬆。

她舔了舔嘴唇，似乎有點緊張，繼續說：

「要做么，我很便宜的。」

「啊？」

這就是，蔣鄭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

「只要提供食宿就行，都沒問題的。」女孩木繼續說，眼中的光芒像是水一樣流淌著。

「......」蔣鄭思索了一會，說，「孩子，你的家人呢？」

「不做就走。」女孩把頭低下去。

「啪嗒。」一個小石子從女孩的手裡丟下去，丟到了下面那一堆石子堆里。

雨小了，但是還在下，仔細看會發現女孩的衣服已經濕透了，滴下來的水積了一小灘，流入地上的草叢中。

細小的摩擦聲，少女微微抬起腦袋，看到一片明亮的黃色。

蔣鄭脫下雨衣，把明黃色的雨衣披在少女肩上，說：「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家，準確的說是我師傅家，她可以收留你。」他說著伸出手。

反正只不過是老變態拉不下臉來的借口罷了。她這麼想，看著那雙手，對於一個中年人，這隻手很薄，很輕，幾乎沒什麼繭子。

這樣一雙手，是支撐不起來任何東西的。

但是......

不知道為什麼，少女還是握住了那隻手。

-

「不行。」卜解的語氣就像是對著十歲兒童抱回來的流浪貓說你不能養它的中年婦女一樣。

「這樣......房間不是問題，我可以把我房間給她睡，然後我睡外面沙發......」蔣鄭一副來時的路上我都考慮好了的樣子說。

少女還披著那件黃色雨衣，

雨水從她身上淅淅瀝瀝得淌下，她在蔣鄭的身後低著頭，雙手顫抖著抱著手臂。

「不，你沒理解我的意思。」卜解捏著眉頭說，「我的職業，我的整座房子都不允許這個女孩入住。」

蔣鄭聽明白了，卜解是先生，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器都是不應該被一般人看到的，所以無論如何，這個女孩絕對不能住在這裡。

蔣鄭沉默了一會，說：「那起碼讓她在這裡避雨直到雨停下來吧。」

卜解答應了這個要求。

-

天色已經漸漸變暗，雨卻仍然下著，彷彿永遠都停不下來。

女孩裹著毛巾坐在窗前，看著雨點打上窗戶，把額頭貼在冰涼的玻璃上。

或許是因為擔心滴下來的水搞壞木質地板，卜解很仁慈得讓她在這裡洗個澡，換了一身衣服，現在那件濕漉漉的黑色裙子正在烘乾機里感受溫暖。

「那個。」蔣鄭把一杯茶推到了女孩面前，又坐到了女孩的對面，女孩看了他一眼，沒有道謝，也沒有去碰那杯茶水。

「你叫什麼名字。」蔣鄭交叉著雙手緩緩說。

「......討子神。」討子神說。

「這樣啊，我給警察......」

「不要給警察打電話！」討子神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

「......」蔣鄭沉默了一會，說，「好吧。」

沒有想到蔣鄭沒有說教的討子神反而愣住了，準備好的一大段說辭都無處發揮，獃獃得站了一會，又賭氣似的坐了下去。

「但是你不能一直在這裡，雨總會停的。」蔣鄭指了指窗外，「我師傅到時候肯定不會允許你在這裡的。」

想到那個被蔣鄭稱為師傅的人，討子神就感覺到牙疼，本來聽蔣鄭的說法，還以為會看見一個八十歲朝上的白鬍子老頭，結果沒想到蔣鄭的師傅居然是一個小女孩，比自己還要小，那雙比眼白還要白的眼珠一看過來就讓人感覺不舒服，讓她一層層地出冷汗。

「到時候不會麻煩你們的，我有去處。」討子神說。

蔣鄭沒有正面答話，繼續說：「在離這裡差不多兩百米遠的地方，有一家農婦，空了一個房間，這家人之前被師傅幫助過。在你決定之前，你可以去那裡住一段時間。」

討子神說不出話來了，她知道自己「自有去處」的說法足夠的愚蠢和扯淡，不是一個在水泥管子里躲著對著路邊的大叔搔首弄姿的失足少女說得出來的話。

但是蔣鄭不加掩飾得戳破了她的謊言還是讓她打心眼裡難堪。

討子神只能低下頭，死死得抿起嘴唇。

「作為交換，你可以幫我做一些日常工作。」蔣鄭繼續淡淡得說。

「日常工作？」討子神抬起頭。

「你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就在這裡打打雜，拖拖地什麼的，如果有人代勞我自然很樂意，這樣我就有時間去學真正該學的東西了。」蔣鄭看向討子神逐漸發光的雙眼，說，「每天早上九點到十二點，不包三餐，可以么。」

「可以。」討子神毫不猶豫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