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真姐兒訓子
在寶京王妃的一片期望之下,寶京王邁出家門。家裡還躺著酒醉的傾城,為什麼醉酒,寶京王問問自己也是不知道。
安平王責罰人,就是灌她一壺酒?寶京王手扳著自己下巴,要好好合計才行。去到以後,要……首先要雷霆萬鈞之勢,當然這個勢上,是比不過他。
算了算了,去到以後,對他曉之以理,動之……這種人不講情意,動之以情也算了。
一路合計到安平王府,親家老爺毫無阻攔到書房,在廊下還會了幾個熟人,在他們羨慕的眼光沒怎麼等就有人來請:「王爺說請進。」
寶京王享受外面這些光鮮也不是一次兩次,這種時候就充分顯示出來,皇親不值什麼,有權才最重要。
這樣的心思作祟下,寶京王雖然享受中,也不覺得多喜歡。今天他是理論來的,撣一撣衣衫,鼓一鼓心頭之氣,把小肚子漲滿了,親家老爺進來了。
趙赦坐在窗下的榻上,對面顯然是給寶京王留好的位子。他肩下站著佐哥兒,正欠著身子給他老子捶肩膀。
來問罪的親家老爺氣了一個倒仰,家裡還躺著傾城,這父子二人好似一天烏雲就此散,兒子很孝敬,當爹的在舒服。
可自己家裡那個,在床上雙頰酡紅,酒氣醺醺,還要看醫生。寶京王原本鼓起的氣,一下子漲了又漲,那臉上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王爺悠然自得,手裡撫著茶碗:「親家,你又有事而來?」寶京王對佐哥兒狠瞪一眼,再對趙赦道:「有事要和王爺說。」
「你去吧,」趙赦輕抬一抬手,佐哥兒垂首道:「是。」寶京王指望和他對一眼,看看這小子是什麼心思。沒有想到佐哥兒低著頭,就這樣出去。
他對著佐哥兒的背影一直看,一直盯著他身子隨著轉。趙赦暗暗好笑,今天來不是好來,察顏觀色那臉上也不是好氣色。他想怎麼樣?還想來問自己的罪?
「坐,」王爺還是先禮的,手一指對面錦榻,寶京王也沒有客氣。坐下來,寶京王突然腦子裡茫然,對面坐的這個人,面色從容毫不驚慌,要是換了哪一家拐人女兒私奔的家人,總會有幾分歉疚才合情理。
對面這一個,還是他天庭飽滿,眸子犀利的面龐。寶京王一下子走神,忘了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
他不是沒有話,是話太多在心裡擠成一團。到整理出來一句,寶京王直直地問出來:「幾時定親?」
趙赦淡淡:「幾時也不定。」
寶京王瞪大眼,安平王從容冷淡。兩個當長輩的人對視著,寶京王哆嗦著手:「我是女家,我來問你,你……。」
「女家應該矜持,」趙赦不緊不慢給他一句,寶京王差一點兒沒有跳起來:「我要去御前告你。」趙赦還是不慌張:「告我什麼?」
「你兒子拐我們家的姑娘,這不是才發生的事情,你忘了?」寶京王一對上趙赦的從容,他就有幾分不安穩。
趙赦呵呵笑起來:「這話胡說,你們家姑娘在哪裡?」寶京王噎住,她在自己家裡。趙赦笑笑呵呵又問:「我兒子在哪裡?」他手指指外面:「那個就是。」
他舒暢地吐一口長氣:「這拐走二字,從何提起?」
「我要告御狀,你等著,這事情不能這樣就算完。」寶京王氣得直跳腳,是從趙赦書房裡跳出去的。
茶碗蓋子輕輕揭開,趙赦聞一聞茶香,再呷一口香茶,說了一句:「妙不可言。」這人是不想家裡姑娘出嫁,還告御狀。
王爺摸摸自己面頰,老子臉皮厚一厚,什麼事都能過去。兒子和姑娘不一樣,這事情鬧大,讓本王看看不敢出門的人是哪一個。
安平王臉皮本來就厚,他不時會忘記這一條。
寶京王還沒有說就碰壁,他跳腳出書房,對一個小廝道:「小王爺呢?」佐哥兒從隔壁露出身子,不等他招手,寶京王就直接過去。
「你再跑一回,再私奔一次。我給你找地方躲著,準保你老子找不到你,這錢,我也出了。」寶京王對佐哥兒很不滿的,就是他回來得太早。
這個回來早,是由傾城引起的,寶京王還不知道。
佐哥兒摸著頭嘻嘻,他頭上剛才叩頭青的地方,和面上腫的地方,在笑容上更為明顯。寶京王為他鼓勁兒:「看你老子多狠,把你打成這樣,小子,你再私奔一回,我去找你老子算賬,這一次,我把事情鬧大,讓他也窘一回。」
「伯父,鬧大了傾城怎麼辦?」佐哥兒睜著眼睛說過,寶京王又噎住。他在書房裡噎一回,到外面又噎一回。
自己尋思著,不對呀,一般這種事情,應該是男方家裡對著女方賠不是才對。今天這事情,整一個倒過來。
只有佐哥兒對他陪笑:「您別急,回去告訴傾城,我一定辦好這事。」寶京王袖子一甩:「你這小混蛋,你老子現在是不認,你怎麼辦好?」
手指點在佐哥兒鼻子上,佐哥兒嘿嘿嘿,再三地打躬作揖:「依著父親,今天就讓我離京。我千求他萬求他,才讓我等母親生日過了再走。伯父這個時候,千萬別來惹父親。我留在京里,自然會想辦法。」
寶京王又要跳:「我不惹他?」外面走來世子,對著寶京王詫異:「岳父也在,」再對佐哥兒道:「父親要出門,你快跟去。」佐哥兒急急忙忙跟出去。世子也對寶京王道:「岳父不要惹父親,這事從長計議。」
明窗往外面看,見院子里人人肅靜。四個小廝先出來,安平王這才出現在廊下。佐哥兒手裡捧著他的披風送上,世子為父親系好,再端詳一下,寶京王又氣得漲氣:「混蛋,小混蛋!」
等趙赦出去,一路罵著小混蛋回到家。寶京王妃欣欣然迎上來:「王爺可說成了?」寶京王手指自己面上:「你看我這氣色,像說成的樣子?」
坐下來再接著大罵:「這女婿不好,一對混蛋!」
這混蛋此時在街上,跟在趙赦走過長街。前面開路的護衛後面是世子,世子帶路,後面是趙赦,佐哥兒在最後,再後面才又是護衛的人。
春花大放,街上攤子也多起來。佐哥兒忽然跳下馬,一個小攤子上買幾朵鄉下人手制的堆紗花。
這式樣雖然不如宮裡和大商鋪里的精緻,卻別有風味,小小毛們會喜歡。趙赦見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裡,沒有理他。
安平王是進宮,在宮門前下馬,有太監樂顛顛的迎上來:「皇上剛才還在問,正好王爺您就到了。」
又對著世子和佐哥兒行禮,極是巴結:「世子爺,小王爺好。」佐哥兒機警地往一干人面上掃一眼,見沒有人對自己異樣,又敬佩地看了趙赦一眼。這不名譽的事情,並沒有傳出去。
一旦傳出去,最不中聽的只能是傾城。小王爺相中寄人籬下的民女,遠不如寄人籬下的民女勾引小王爺傳得快。
落井下石的人,只會針對相對弱勢的群體。
身後又有馬掛鸞鈴聲響,趙赦回身眯起眼睛,霍山王到了。皇上雖然年青,也十分的好武。突厥幾年不來,邊關小的戰事還有。
再看靈丘王也到了,這一次應該還是議軍機。
安平王世子行走在前,為父親躬身帶路,他的小兒子恭敬跟在後面。靈丘王也是兩個兒子跟著來,一左一右在他身後。
霍山王對身後兩個兒子看一看,再對趙赦的背影看去,就是滿眼怒火。
三位王爺在宮門前停一停候著的時候,趙赦先問出來:「老王爺,世子的病可好些?」霍山王語帶雙關地道:「多謝你關心,你這樣關心,想來有好醫生。」
靈丘王皺眉:「這突然麻痹之症,或許和行兵打仗有關。」趙赦就此但笑不語,那葯是世子自己帶來,拷問過鎮北侯府的嚴氏,一開始是打算給世子的。現在以彼人之道,還敬彼人之身,解藥應該問他自己。
他不說話,霍山王也盯著他不放,冷笑對趙赦道:「王爺,你軍中從來良醫多,我日夜為小兒憂心,正要去求救與你。」
趙赦微微一笑:「我有良醫,一定讓他登門。」皇帝身邊的太監出來:「三位王爺請。」
引他們進去,又讓人引候著的小王爺們到門口的宮室內等候。
已經離晚飯不遠,這一等就見星月西沉。有燈光過來,是安平王府和靈丘王府的人送來晚飯。霍山王世子病在床上,兩位小王爺打聽裡面一時半會兒出不來,早早地就回去。
京中的春天風沙不小,明月下也可以見到風中有沙。趙佑吩咐人:「回家抬轎子來,候著父親回來坐。」
靈丘王的兒子只是一笑,覺得自己不說話不好,對世子道:「我們就不取了,我們離宮門近,不一會兒就到家。」
停上半個時辰,有一個太監從裡面出來,尋一尋霍山王的家人:「霍山王爺讓取一件這樣的東西來。」
家人得信,這就趕快回去。上馬飛快回到家裡,在大門口遇到管家送人出來,他候在一旁,等管家送過人,對他皺眉:「你好好的不在宮裡候著,回來取什麼?」
家人陪笑:「王爺要他打仗的地圖,就是他常用的那一個。」管家又皺一皺眉道:「這事要回王妃和世子。」
家人咧一咧嘴,世子床都起不來,王妃天天在他房裡對著他哭。跟著管家,果然是往世子項簡房中來。
房中掌起燈,永惠郡主紅腫著出門去傳飯,霍山王妃在項簡床前,手中帕子時時在眼睛上。項簡人瘦了一大圈,歪在枕頭上看著就是無力,只有嗓音還和平時一樣帶著幾分暴躁:「派你來取什麼?」
「是舊年裡征西的地圖。」能侍候王爺到宮中,大多是親信的家人。不過這地圖很重要,項簡猶豫一下。
古時地圖是人用腳量出來的,地圖很珍貴。霍山王打仗用的地圖,是他邊行軍邊記錄下來。這個圖,是盡自己所能更仔細的東西。
這樣的東西給家人送去,世子猶豫怕有閃失。他不怕家人會做手腳,是怕家人會上別人的當。想想自己的病,項簡自己心中有數。自己帶去的葯十有八九灌給自己,這癥狀和那葯的癥狀是一模一樣。
這葯,是無葯可解。他捶一下床沿子,既是發泄自己的憤懣,又是想到安平王府一定虎視眈眈在暗處的不滿。
捶過對霍山王妃道:「這圖非同小可,讓哪位弟弟送去才好。」世子是霍山王妃的依靠,她在打仗的這些事情上不懂,對世子百依百從。
見他這樣說,忙讓自己的丫頭去喊:「請三公子來。」丫頭正要走,從宮中出來的家人代為回話:「三公子送王爺進宮后,被刑部里大人請走。五公子,是王爺讓他辦事不在。」
霍山王妃張張嘴,項簡是默然。他再抬起頭,平靜地道:「喊四弟來。」現在家裡只有項林一個人在家。
不用讓人去問,項簡也知道是他在。
王妃的丫頭正要去,項簡擺一擺手:「你不必去。」往外面喊自己的貼身小廝進來,交待他道:「你去請四公子。」
他神色複雜地說過,眸子里不無受傷地對著霍山王妃看一看。霍山王妃被這一眼看得淚漣漣,眼前有家人在,她不好說什麼。只是淚眼汪汪雙手扶住項簡的手:「我的兒,你會好起來的。」
項簡聽著這話心裡更是顫抖,他咬牙才止住自己嗓音的哆嗦:「母親,我是不中用了。」將軍不能再行軍打仗,只能是一個廢人。
他仰面對著帳頂子看著,淚水從眼角一滴滴地流下來。
請項林的人來到伍側妃的院子里,先客氣的問門人:「小王爺在不在?」守門的人見是世子的人,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帶笑回話:「在房裡和郡主說話。」
房中幾聲巨響,嘩啦啦傳出來。請項林的人嚇了一跳,隨即想到家裡人人知道,舞陽郡主和項林不合。
守門的人面不改色,對他努努嘴兒:「你自己進去,我要守門。」
這個小子一步一步,慢慢地進來。他深知不能聽主子們的私房事,離廊下多遠就對窗外候差使的人陪笑:「世子爺請小王爺。」
項林是和舞陽郡主正在生氣,那嘩啦啦幾聲響卻不是兩口子在摔東西。地上,摔了一地的玩具,他們的獨生兒子正在拍著手笑:「打仗了,打一個落花流水。」
舞陽郡主正在笑:「我的乖乖,看你多能耐。」項林也露出笑容,這兒子從小就愛看人習武,伍側妃為他請來高手教他,說他有祖父之風。
「乖乖,你出去玩,我和父親說話。」舞陽郡主把兒子哄出去,聽過丫頭們回話:「世子爺請小王爺去。」舞陽郡主搶在項林前面道:「一會兒就去。」
項林鎖緊眉頭:「你倒替我回話。」雖然不樂意,也只得站起來要走。舞陽郡主喊住他:「站住,我還沒有說完。」
剛才說了一半,是兒子跑出來玩打斷。現在舞陽郡主喊住項林,對他不悅的眉頭當看不到,只是催促道:「東西我和母親給你備好,你一定要去!」
「剛才不還是隨我去不去?」項林大怒回身,壓低嗓音道:「你當她是娘,你自己去!」舞陽郡主柳眉倒豎,支起吵架的架子:「看你說的什麼話!母親也讓你去,難道母親也讓她是娘!」
項林氣結:「你!你這才不是話!」
「你一定要去,這也是母親的意思!安平王妃過生日,是你和世子見面的好機會!」舞陽郡主也把嗓音壓得極低。
項林還是怒目:「什麼好機會!是你的吧!」舞陽郡主冷笑:「我就知道你心裡沒有我們娘倆兒,索性對你實說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這事情,必成!你不去是不是,有一天這王府我兒子當家,你滾出去!」
「大哥有三個孩子,父親另外還有七、八個孫子,就是大哥一輩子好不了,」項林說這句話,心中不無快意,讓世子這輩子都睡在床上吧,讓他好不了自己真喜歡。他再壓一壓聲音,還是吵架的嗓音:「你少做夢!母親天天是白想,現在多一個你,你們一起發白日夢!」
舞陽郡主笑得更冷:「我對你說過了!到那一天,你得去!」
項林拂袖出來,對自己的母親和妻子全氣惱在心。項簡好好地,不知道怎麼了一病不起。父親急出白頭髮來,王妃也急出白頭髮來。項林微笑,真好,再皺眉想因此母親和舞陽郡主都眼睛發亮,緊盯著這個世子之位。
可笑,上面還有哥哥,母親同父親一直不好,只能算是能說上幾句話就是。怎麼數,一大堆孫子裡面,是輪不到自己當世子。
再說也不想當世子,項林又拂袖。月夜下,小王爺多了幾道皺紋,還是俊秀的人兒一個。這月下寬袖拂出,還是瀟洒過人。
安平王妃過生日,可笑,不去!項林這樣想著,來到項簡房外。他冷笑一下,笑容中有幾分暢快。他不耐煩換上人人知道並不悲傷的表情,只沉著臉負手往房中來。
項簡在床上,換上笑容看著項林進來。項林心裡打一個寒戰,他這樣的笑比不笑還難看。項林也擠出一個比不笑還要難看的笑容,先對霍山王妃行過禮,再來噓寒問暖一句:「大哥可好些了?」
只這一句話,說得人和聽得人都彆扭。不是真心話,怎麼聽怎麼不順耳朵。霍山王妃面色一僵,項簡還能呵呵兩聲出來:「呵呵,多謝四弟。」
永惠郡主本來想推門進來,聽到項簡這樣的笑聲,她鼻子里一酸,淚水滾滾而落,推門的手停下來。
要是換了以前,項簡幾時會用這樣客氣的口吻和項林去說話。他從小受伍側妃迫害太多,見到項林就要紅眼睛。
如今聽到他用這樣的口吻對項林,永惠郡主心中絕望,這說明他好不了?可是就好不了,下面還有兒子,也用不著和項林這樣客氣。
永惠郡主進門后數年,伍側妃一直還把權。她們對彼此,也是不和氣。
一個暗黃色的圖卷捧在世子手中,他深深地看著項林:「父親要這個東西,你趕快送到宮裡。」項林接過來,手指尖碰到這圖卷的時候,心裡一陣陣難過。
這個地圖是父親最寶貴的一個,這上面不僅是方位正確,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山洞、水草豐美處,礦脈等。不是親自去過的人,是不會知道。
在草原上打仗的時候,項林為看這地圖,和項簡爭過不少次。項簡不讓他看,項林是一定要看。
今天,這圖交到自己手裡。項林眸子幽深對項簡看去,項簡嘴唇難以克制地輕輕抖動,他眸子里也是幽深,和項林對視著。
不管如何,項林很開心。他把地圖收在懷中,突然心情不錯。他笑容滿面,比剛才不僅自然的多,而是全是自然,笑聲也朗朗地出來:「大哥放心,我這就去送。」
「四弟!」項簡喊住這個背影,見項林又轉回來,他抬起手,手也在微顫著:「你小心!」項林明白他的不舍,是捨不得也得交給自己,他笑得更為和熙,好似日頭。這日頭刺傷睡在床上人的眼睛,這日頭明燦燦地出了門。
來到宮中,見安平王和霍丘王的兒子都在,項林明白為什麼一定要自己來送。他把東西呈交上去,不想和安平王的兒子說話,因為母親和舞陽郡主和安平王府走得很近。又不願意理靈丘王的兒子們,項簡這一病,霍山王府的猜測不少,有懷疑安平王的,也有懷疑靈丘王,甚至還有懷疑別人家。
項林彆扭地站了一下,就對家人道:「我有事先回去。」他正要走,聽家人道:「王爺出來了。」項林只得住腳,站在這裡候著。
趙赦走在前面,宮人們挑著燈籠送他們。燈籠光下,安平王面上雖然沒有疲倦,世子還是送上熱氣騰騰的手巾來:「父親請用。」
安平王欣然接過:「這是你母親送來的。」每到趙赦進宮時間久,真姐兒送飯時,會送這個來。宮中也有,不過現傳總是麻煩些。
佐哥兒送上酒:「父親請用兩杯咱們再回去,外面起了風沙,讓人傳了轎子來。」趙赦當著人不好對他沒好氣,對兒子這一番殷勤,王爺是喜歡在心裡,面上還一般。他無話,接過酒來喝了三杯,佐哥兒再捧上一盤子松瓤捲來:「父親請用。」
靈丘王看著一笑,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道:「咱們爺兒們也餓了,走回家去。」霍山王對項林看看,知道自己不能多要求他什麼。
宮門外高掛的紅燈下,霍山王帶著項林走出來。又想到一件事,對家人道:「吏部里王大人要給我一個,我丟在那裡你們去取。」
候著取的這一會兒功夫,趙赦也帶著兒子們出來。明晃晃的大轎過來,世子打起轎簾,佐哥兒來扶趙赦上轎。
趙赦不待見他:「老子還沒有七老八十。」佐哥兒陪笑:「兒子理當侍候。」趙佑在旁邊微笑,見父親坐進去,弟弟又探身進去,給他整整衣服:「這個皺角兒得弄平了,一會兒遇到人,不會說兒子們不好。」
「給老子滾!」趙赦說得不高也不低。他雖然明知道佐哥兒這麼殷勤,全是為著他的親事,閉上眼睛心裡很受用。
霍山王忍不住在心裡想一下,安平王竟然有兩個孝順兒子。大轎雖然是步行,不一會兒就趕上靈丘王。靈丘王在馬上也笑一下,這小子居然有這樣孝順的兒子。
趙赦是中年,霍山王和靈丘王都上年紀。靈丘王對兒子們笑:「老子的孫子,有這麼好的嗎?」世子趙佑和他爹差不多高,往哪裡一站,都活脫脫一個小趙赦。他的小兒子原本看著跳脫,今天看上去,也穩重起來。
穩重的佐哥兒跟著趙赦回到王府,還要殷勤地跟著他進去。趙赦帶上不耐煩:「睡吧,這會子不用跟著!」
佐哥兒笑嘻嘻:「給妹妹們買的東西,要給妹妹送去。」趙赦這就無話,原本兒子路上買的,是給小小毛的。
小小毛兒在趙老夫人床里睡,給祖母解悶。她們還沒有睡,明華著一件黃色的羅衫,寶華著一件碧色的羅衫,坐在床上和祖母說話。
趙老夫人歪著,笑得呵呵的,見佐哥兒進來更是喜歡。老夫人沒有半天就把孫子私奔的事情忘了,她只看佐哥兒額頭和面頰:「這青的也下去,腫的也快沒有。你父親呀,是最疼你們的。」
「祖母說得是,」小小毛兒一起應聲。佐哥兒也笑逐顏開:「是。」從懷裡取出街上買的堆紗花給妹妹們:「你們分一分,有一枝子給大嫂,這兩枝子我留給母親。」
明華接花在手裡,對他明眸帶笑:「如此殷勤為何來?」佐哥兒面上一紅:「讓你看出來了。」寶華搖一搖手中的花:「祖母剛才還說妖精呢。」
「不是妖精,祖母要說,你們千萬勸著。」佐哥兒當著耳朵不太好使的趙老夫人面,低聲對著妹妹懇求。
「那是什麼?」明華、寶華一起問他。趙老夫人微微笑,人上年紀的耳背,有時候能聽得很清楚。
佐哥兒認真想一想,對妹妹們再小聲道:「是很好很好的姑娘。顧傾城,是個好姑娘。」
「有明華好嗎?」
「有寶華好嗎?」
小小毛兒就此不願意,佐哥兒陪笑:「當然是小小毛最好。記住,多說好話。」
出來見月華如水,灑得春花春草一片銀白。這銀白中,佐哥兒格外地想傾城。可是眼前不能去見她,要先讓父親喜歡才行。
對著這一片銀白,佐哥兒憑欄站著。見花叢中走來父母親,母親一身銀紅色大花衣衫,含笑緩步而來。父親在後面帶笑:「你小心些,滑倒了可不是玩的。」
佐哥兒縮一縮身子,凝視著父母親攜手並肩,他看出了神。直到膝下有人碰碰他,是小小毛兒都出來。
兩雙明珠一樣的眸子對著他看,明華小聲問:「真的不是妖精?」寶華也小聲道:「父親因為她,才生二哥的氣。」
「多說好話!」佐哥兒對著兩個妹妹再打一躬,陪上殷勤地笑容:「千萬記得,說她是個好姑娘。」
隔了一天是真姐兒生日要到,晚上一家人為她暖壽過,她把兩個兒子留下來說話。
趙赦多喝幾杯酒只說熱,只著小衣歪在榻上。真姐兒換過家常衣服坐在對面,讓世子和佐哥兒坐在下首。
為解酒泡上醺醺的茶,是趙赦愛用的龍井。真姐兒端一碗在手中,手指感受著茶碗的溫度,人在慢慢地出神。
趙赦沒有打斷她,他還是覺得熱,對世子道:「去尋把扇子來。」趙佑去找來,佐哥兒接在手中,給父親輕輕打著。
王爺眯著眼睛睡著,快要入睡時,聽到真姐兒這才開口。她如和風許許,嗓音柔和。第一句就是:「你們也大了,都不再是小孩子。」
趙佑和佐哥兒都躬身:「是。」扇子停了這一下,又重新輕輕扇起來。世子對母親道:「請母親稍候我一下。」
進房裡取來母親的一把扇子,也輕輕給母親打起來。真姐兒對他嫣然一笑:「生受你。」趙佑笑嘻嘻:「兒子不敢當母親這樣的話。」
王爺聽不下去,插話道:「有話快說,你們走了,我會給你母親打扇的。」真姐兒再嫣然對他一笑:「生受表哥。」
「快說快說,老子累了要歇著。」趙赦抬一抬手,真姐兒更微笑:「是。」
她清一清嗓子,對兩個看著自己的兒子進入正題,這個正題是王妃自己想要說的,王爺事先不知道會說什麼,也把耳朵支起來。
「父親最疼你們,最重視的是世子,最疼愛的是佐哥兒。」真姐兒說過,趙佑笑眯眯,佐哥兒垂下頭有些羞愧,頭剛垂下再抬起來,對著父親巴結地一笑:「嘿嘿。」
王爺白眼他,再次把眼睛微閉上。
「世子,你生下來就是世子,這一點兒,你要感激你父親對你的厚愛。」真姐兒說過,世子應道:「是。」他不慌不忙地丟下扇子,走去給父親叩了一個頭:「兒子多謝父親。」
趙赦閉著眼睛擺一擺手,世子重新起來再去給母親打扇。
「你大了,過幾天就要和柔庄圓房,我有一句話要問你,昨天你是和金夫人在一起是不是?」真姐兒很和氣,她半點兒責問世子的意思都沒有。世子微紅了臉,他外面有人在家裡是過了明路,忙道:「是。」
真姐兒溫和地道:「想來你也知道她是什麼人?」世子覺得自己明白母親的意思:「兒子明白她的底細。」
「那就好,你應該學你父親的雄才偉略,不要學他的風流半生。」真姐兒和和氣氣地說過,趙赦睜開眼睛,先看到世子忍笑低頭,再看到佐哥兒忍笑在低頭。當丈夫的再瞅妻子一眼,又把眼睛閉上。
「世子你兄弟和氣一心,又能愛護妹妹們,是母親我的福氣。可是想當年,差一點兒你父親就要有別人。」真姐兒說到這裡,自己心虛地看一眼趙赦,見他微才雙目,好似沒有聽到。真姐兒又繼續下去道:「別人家裡是什麼樣,你們全看得到,咱們家裡是什麼樣,你們也看得到。佐哥兒,」
正張大嘴,被母親的話驚得連扇子都忘了打的佐哥兒一驚:「我在。」
真姐兒看著他,眸子里有嚴厲:「以我和你父親目前來看,你和傾城都有情意。不過這情意,你能有多久,傾城又有多少?」
佐哥兒咀嚼一下母親的話,她問自己能有多久,他放下手中扇子,在父親膝下跪下:「兒子願與她白頭偕老。」真姐兒嗯一聲,佐哥兒再咀嚼母親的第二句話,傾城又有多少?佐哥兒不愧是安平王的兒子,他回答出來:「兒子喜歡她,就會管教她。」
真姐兒又嗯一聲,又看看世子,面上有了笑容:「世子最像父親,柔庄生下孩子來,應該也不會錯。以後你們的孩子,你父親說了,全由他來教導。不管選中哪一個,你,」她先板起臉對著佐哥兒:「還是你。」
再板起臉對世子:「你也一樣。」
兄弟二人,這就明白母親的意思。世子也跪下來:「母親,請您放心,我和弟弟只會友愛,不會有二心。」
趙赦一動不動,聽著真姐兒在和兩個兒子說話。「世子是聽父母親話的好孩子,佐哥兒,」真姐兒又喝斥小兒子:「你辦這件事情時,可曾想到過這些?」
佐哥兒叩頭:「母親放心,兒子名字叫佐哥兒,自小就明白這意思。要是有別人不明白,兒子等到得回父母親,下得了這個手。」
安平王懶懶打一個哈欠,慢慢坐了起來。他雙目炯炯看著榻上跪著的兩個兒子,用輕描淡寫的語氣來個總結:「這樣最好,等犯到我手裡,你們就不用想著再見。」
他說得輕飄飄,好似話只在舌頭上打一個滾就出來。真姐兒笑逐顏開,雖然事先沒有和表哥說,表哥也是明白而且要發話的。
她剛一笑,趙赦又睡下來閉上眼,喊著小兒子:「打扇,」真姐兒喊大兒子:「給你父親取涼茶送來。」
趙赦喝過涼茶,舒服地享受著小兒子打扇,對真姐兒道:「你繼續說,應該有話沒說完。不過我聽上去,怎麼都像百年的怨氣,也罷,你全說出來,一會兒我單獨和你說。」
「表哥吩咐下來,我怎麼敢不說。」真姐兒笑容可掬。世子趙佑抓著這個機會,和弟弟縮著頭吐一吐舌頭,縮回舌頭去,兩個人老實地一個侍候母親,一個侍候父親。
真姐兒告訴大兒子:「你外面有人,母親不管,母親盼著你和柔庄夫妻和睦,現在看來你也能做到。別的隨你去,只要你別出了格。」
趙佑陪笑:「母親說哪裡話來,兒子要是有哪些心,怎麼還會對柔庄好。想父母親恩愛,兒子也想學學。就是柔庄太笨,她和母親差得太遠。」
「你母親當年,也是個小笨蛋。」趙赦又插一句。真姐兒撲哧一笑,王爺呵呵笑起來:「看看,是個小笨蛋吧,說她笨她很喜歡。」
佐哥兒對哥哥做個鬼臉兒,王爺不睜眼當然看不到,真姐兒看到,作勢舉起手中帕子要打,趙佑見要打弟弟,對著母親打幾躬,真姐兒無聲再收手回來,一指點在世子額頭上,悄聲罵道:「把你老子弄起來,你們全要擔著小心。」
「嘀嘀咕咕什麼!有話快說。」王爺睡得很是安逸。真姐兒對著他也吐吐舌頭作一個鬼臉兒,見兩個兒子掩口無聲地笑,又瞪眼他們。
這一切動作全作完,真姐兒是對佐哥兒說話:「你真的喜歡這個人,也就罷了,明天我生日,讓她來叩頭。不過要定親,你再等上一等。」
「母親,兒子到年紀了。」柔庄十六歲圓房,佐哥兒也到了年紀。真姐兒板一板臉:「再等上一等。你祖母為你說話,讓你京里再多呆一會兒。你呀你,最不約束的就是你,如今我和你父親想一想,全是我們的錯。想著你一個人在京里陪祖父母,想著你常年不在我們身邊,」
世子小聲插話:「母親,我也是常年不在您和父親身邊。」真姐兒斥責他:「搗亂!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不比他多!」
佐哥兒得了意,搖頭晃著腦袋,手中的扇子也跟著搖頭晃腦袋,他對哥哥道:「就是,大哥對我說,父母親帶他遊玩多處,母親和人打架,大哥還幫著喊父親,」
他說著話,手中扇子就扇不到地方。趙赦睜開眼,對兒子黑著臉。佐哥兒趕快陪笑,用心去搖手中扇子,再把下面的話接下去:「和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
「老子這一次把你送到軍營里去,看著你大哥調教你!」王爺斥責他一句,佐哥兒縮著頭笑:「是是,那敢情好,父母親和大哥一起送我去軍中,我美著呢。」
世子指著他給真姐兒看:「母親您看弟弟,有點空兒他就撒嬌。父母親又親自送他去,他到了我手裡面,不聽話我就打他軍棍。」
佐哥兒先看榻上睡的父親閉上眼睛,他殺雞抹脖子地對著世子使眼色。世子笑容可掬:「啊,你不用太感激我。」
「佐哥兒你記住了,記住你的責任是什麼,世子你,也記住你的責任是什麼。」真姐兒再說過,世子和佐哥兒一起答應:「是。」
王爺覺得自己總算可以坐起來,他弄了一身的汗,還在發著酒意,坐起來呼一口氣:「說完了,讓人打水我和你……」
一眼看到兩個兒子在身前,王爺臉紅一下。旁邊是紅燭,自己覺得臉紅也看不出來,趙赦重新板起臉,斥責道:「和老子再對著乾的,老子要他好看!」
丫頭們在外面回話:「威遠侯來了。」威遠侯現在是周顯,當年的顯哥兒是直接來看真姐兒,現在他也不拘束,手裡扯著兒子直往表哥表嫂房裡來。
「表哥,你把這小兔崽子也發到軍中去,我被他氣得都快找不到家門!」周顯把兒子往趙赦面前一推:「說,對你大伯父說說,你小子乾的什麼事兒!」
周期胖腦袋聳拉著,趙赦問他:「你幹了什麼?」周期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和人私奔未成。」趙赦皺眉,先瞪佐哥兒一眼,再明白過來,抬手給周期胖腦袋一巴掌,斥道:「這私奔的事情,你們不用難兄難弟。」
「才不是難兄難弟,」周期被這一巴掌打得淚眼汪汪,舉袖子拭淚:「他敢私奔,我要是不私奔一回,不是讓人笑話我們不是兄弟。」
趙赦緊皺眉頭:「你看看這是什麼話!」他來罵周顯:「教不好兒子!」周顯氣得臉色還不是正常顏色:「我在宮裡給賢妃娘娘下跪半天她才答應不說,這小子,」周顯要喘一口氣才能說全了:「他要拐賢妃娘娘所出的大公主私奔。」
世子和佐哥兒這一對兄弟倆,把眼睛全瞪得滾圓。什麼?拐公主私奔!佐哥兒暗暗對周期伸一伸大拇指,那意思是有能耐。
周期咧一咧嘴,抬起他還淚眼汪汪的面龐,用口型道:「沒什麼。」這一個,還在謙虛。
「賢妃娘娘下午急傳我進宮,我去到才知道這小兔崽子要和公主私奔,兩個人還去對賢妃娘娘辭別。」周顯吼兒子:「有和人私奔,還去找大人辭別的人!」
周期擦乾眼淚:「嘿嘿,公主出宮,理當回娘娘一聲。」世子也對他伸一下大拇指:「厲害!」
「這小子,禮儀還挺全,」趙赦瞅著他,還是眉頭緊鎖:「皇上知道了?」周顯捏著自己的額頭:「賢妃娘娘說,如果安平王爺不來做大媒,她就告訴皇上。」
窗外春風吹得安平王只想摟著妻子去歇著,可又出來這樣的「大事」,他沒奈何地手扶小桌子站起來,負手往外面走:「哎呀,這浮生半生閑,是與我無緣。」他們兩個人去書房。
房中真姐兒也對周期皺眉:「你這孩子,這是怎麼一回事,對我說一說。」趙赦和周顯一走,周期立即精神了,他先坐下來:「給一碗涼茶。」
涼茶到,他「咕咚咕咚」喝下去,世子和佐哥兒都在催:「快說。」
「我答應佐哥兒陪他,我得找人去私奔,我一尋思,和大公主的宮女最熟,我就去找她問問。」周期說得繪聲繪色,真姐兒聽得皺眉不已,這個孩子也成年,就干出來這樣還稚氣的事情。
世子其實很愛聽這樣的事,他問道:「那後來呢?」
「我去見大公主,對她說我要找玉扇說話,公主喊她來,聽我說過,她就大發脾氣,說我拐她的宮女,我就對她說不用生氣,我們就是外面轉一圈子就回來,她說外面好玩嗎,我說過,她就說她要和我一起出去。」
周期說得眉飛色舞,真姐兒也忍不住笑。世子很中肯地道:「你其實就是想找公主私奔,但是你不確定她來不來,就玩這花樣。」
周期愁眉苦臉地點頭:「大表哥說得是,不然我怎麼知道她是喜歡我的。」趙佑怔一怔,也覺得這事情不小,他無心再聽周期說下去,對母親道:「我去看父親,或許要使喚我。」
他這麼一說,佐哥兒也想起來:「我也得去,我正巴結著父親呢。」他扯著周期:「你也來,你這惹事的人。」
花香從窗外不時傳來,真姐兒沐浴在花香中,一個人笑起來。
等不到趙赦回來,真姐兒一個人先去洗浴。木桶中是玫瑰香氣,溫柔的彌散在真姐兒全身。她鼻子尖沁出汗珠,正舒服著,趙赦從後面來,伏身在這泡得暈紅的面頰上輕輕一吻:「不聽話的孩子,不是說好了咱們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