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屋外,火光搖曳,數十支火把將張家房前照得一片雪亮。
十餘名軍士立著大盾,圈成一個半弧,將十數名家丁壓在張家大門之前。
十餘名手拿圓盾、手刀的軍士,二人或三人一簇,構成了四、五個「小團」,均勻陣列於「盾弧」之後。
更遠處,八名弓弩手正三三兩兩立於巨石、磨盤、樹樁等高處,皆單膝跪立,平端著弩機,朝著家丁們射擊。
「刺!」隨著黑暗處一身厲喝,盾牆間的縫隙處,頓現點點寒芒,執盾軍士將手中長矛一齊刺出!
頃刻間,慘號一片,血花四下飛濺,盾面之上出現了斑斑血點。
至少四、五個黑衣家丁倒了下去,立時,盾牆前為之一空!
「進!」黑暗處又是一身厲喝。
「殺!殺!殺!」執盾軍士齊聲大喝,同時前跨兩步,「盾弧」瞬間收縮,黑衣家丁們被擠壓得更加緊密。
盾牆之後,零星閃過幾道刀光,隨著幾聲悶哼,剛剛倒下,還剩半口氣的家丁,被持刀軍士收割了性命。
「嗖!嗖!嗖!」接連又有數支弩箭掠過,幾朵血花綻放,又有人慘嚎著倒下。
家丁們徹底崩潰,幾乎一齊轉身湧向張家大門,因為人太多,都在門口擠作一團,一時間,誰也進不了門。
為了衝進房內,家丁們竟然揮刀互砍,頓時,血肉橫飛,哀嚎聲、叫罵聲連成一片!
「突!」遠處又傳來一聲大喝!
軍士們解開陣型,一齊壓了上來,對著擠成一團的家丁便是一陣亂砍亂戳,片刻間,宛如疾風過崗,家丁們像稗草一般,紛紛倒下,地上伏屍無數,鮮血四處噴涌,瞬間匯成了數條殷紅的小溪。
……
「報!」一名軍士疾步奔到周倉之前,單膝跪下,稟道:「殺敵十六人,屋內俘獲四人,我軍無一陣亡,僅輕傷三人!」
「報!」又是一名軍士來報:「找到伍桂寶和張川了,活著,重傷!屋內還有四名百姓裝扮的老者,兩男兩女,都死了!」
周倉面色一寒,目露殺機,咬了咬牙,恨恨說道:「將俘虜全數屠了!把他們衣物扒掉,和屍首一起燒了,燒徹底些!」
他想了想,又命道:「把各處弩箭全數收回,務必不留下一支!」
接著,他眉頭一蹙,向左右看了看,喝道:「張川那隊的隊正何在?」
隊正慌忙跑了出來,抱拳道:「在!」
「你進去看看。」周倉命道:「把伍桂寶、張川抬出來,再看看屋子裡,死的是不是他們家人!」
「喏!」隊正轉身便走。
「等等。」周倉皺眉想了想,又道:「若果真是他們家人,便把他們遺骸一併抬出來,一會兒,一齊運回去。」
「喏!」隊正受命,轉身跑進屋內去了。
就在此時,遠處一陣火光搖晃,傳來幾聲驚呼:「有人跑了!」、「有人跑了!」
周倉心下一緊,雙腳一夾胯下馬腹,駕著戰馬便朝喊叫之處沖了過去。
果然,在夜幕之中,正有一道人影,貓著腰,騎著馬,正向遠處狂奔而去!
「哼!」周倉冷哼一聲,當下取出弓箭,張弓搭箭,略一瞄準,「嗡!」的一聲弓鳴,羽箭斜斜飛了出去。
白羽,在漆黑的夜空拉出一道弧線,急掠十丈之後,正好命中那倉惶奔逃的人影!
只見那人晃了晃,卻沒有跌落,依舊趴在馬背上,繼續朝著夜色中疾馳而去。
「青一隊!」周倉大吼一聲。
「青一在!」一名軍士駕著戰馬沖了過來,抱拳應道。
「帶你隊的人,追上去,殺了!」周倉對著遠處的黑影,一揮馬鞭,命道。
「喏!」軍士一夾馬腿,朝著夜色沖了出去,他的聲音隨即傳來:「青一隊,上馬,隨我殺敵!」
……
翌日辰時,曹家堡正堂。
「兩位為我家之事,連日奔波,今晨又冒春寒,一早便來舍下操持。」曹修茂坐於上座,朝著一側坐著的田世祿、蔣捕頭拱手道:「曹某承蒙恩德,此情定不敢忘!」
田世祿眯笑著,回禮道:「都是自己人,曹老爺見外了,見外了,哈哈。」
看了身邊蔣捕頭一眼,後者正襟危坐,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田世祿接著說道:「昨日,我們已將兩名案犯伍桂寶、張川擒獲,初審之下,他們家人皆已招供,現已交人犯交給了曹副將看管。」
「兩名?」曹修茂眉頭微皺,遲疑道:「不是說,行兇的是五人嗎?」
「還有三人,也是安平營的軍士!」蔣捕頭忙回道:「只要伍桂寶、張川兩人招了,剩下那三人……嘿嘿,他們跑不了!」
「安平營!果然是安平營!」曹修茂面露激憤之色,恨恨道:「那劉鈞縱兵行兇,殺我二弟,燒我錢莊,打死夥計一十六口,如此橫行鄉里,濫殺百姓,還望官府給我曹家做主!」
「曹老爺放心。」田世祿微微一笑,旋即正色說道:「今日,只要我們在府上讓那二犯供認不諱,簽字畫押,不日後,我便攜供狀去平原郡府,彈劾劉鈞!」
「屆時,有案犯在押,有供狀、人證為憑,加之曹老爺和郡守大人的關係,呵呵。」田世祿冷笑道:「就算提典大人再不情願,這劉鈞也斷難繼續鎮守本縣!」
他頓了頓,接著拱手說道:「只要劉鈞被奪職,安平營自然重歸貴公子掌控,到時候,再仔細整肅一番,將潛藏於營中的兇犯一網打盡,以告二老爺的在天之靈。」
「好,好,好。」曹修茂面色稍霽,輕嘆道:「老天終究有眼。」
隨後,轉頭對身後的師爺吩咐道:「去把少爺叫來,把案犯也押來,今日事多,某要讓田大人久等。」
「是。」師爺一拱手,急步走了出去。
「此番著實辛苦,這是今年的新茶,請,請。」曹修茂臉上浮現出光彩,端起茶盞,朝田世祿微微抬了抬,笑著說道。
田世祿喝了口茶,瞥了蔣捕頭一眼,略想了一想,抬頭望向曹修茂,說道:「曹老爺,日前,你提及的徵募壯丁一事,現下可還要做?」
曹修茂點了點頭,道:「要做,自然要做,怎麼,田大人已弄到人了?」
「此事,我已和蔣捕頭說過,他會去操辦此事。」田世祿看向蔣捕頭,說道:「蔣捕頭,給曹老爺說說吧。」
「曹老爺,當真是五十銀元收一個青壯男人?」蔣捕頭雙目放光,朝著曹修茂拱手,咧嘴笑著說道:「哈哈,人嘛,不難找,您老要多少啊?」
曹修茂端起茶盞,咂了一口,抹了抹鬍鬚,說道:「自然是這個價,但不可患病。至於人嘛,多多益善---倒也不是我要,是送去東面濟州,賣給當地的一些豪戶。」
他放下茶盞,緩緩說道:「這些年來,南邊寧州的商號到處徵募失地流民,將之編成拓海人,下派到南海諸島墾荒,再把島上的奇貨販到大魏,靠這營生,那些個商號個個賺得盆滿缽滿。」
「那是,寧州那些大商號,哪個不是富可敵國,關鍵是,朝廷市泊司還不收他們的稅,這營生,可是天下第一油水啊!」田世祿苦笑著搖搖頭,說道。
「哎……誰不眼紅,可咱北方人沾不了啊。」曹修茂嘆了一口氣,站立起來,緩步走到堂下,憤懣說道:「南海太遠,鞭長莫及,加之……這免稅的保文難弄,尋常人可搭不上這條線!」
聽道此處,蔣捕頭還是一頭霧水,疑惑道:「南邊弄拓海這茬事兒,也挺多年了,這回,東邊濟州要人幹啥?」
「這啊,就要托聖上洪福了。」田世祿朝著斜上一拱手,說道:「以前,拓海都去南海,咱這裡離南海數千里,太遠了,就算找拓海人,也輪不到咱們這兒。」
「沒成想,今年年初,聖上下了一道中旨,詔令遍探東海,以尋仙山。」他停了停,接著說道:「邸報上說了,尋到仙山者,賞十萬金,封登聞侯,享萬戶,世襲罔替!就算沒找到仙山,只要在東海深處,探得任意一座周長十里以上的未知之島,也可獲賞千金。」
「十……十萬大魏金幣!封萬戶侯!」蔣捕頭聽得瞠目結舌,驚道:「我的乖乖,這仙山啥樣啊?東海……聽人說,東海之上不是沒啥島嘛!」
田縣丞點點頭,悠然神往:「就在東海深處,渺渺不知何往。至於那仙山的形狀,邸報也有明文:島上群峰交錯,或有丹霞流轉其間,山色玄青,形如利齒,若天柱倒懸,直掛青冥之巔。」
「哦……明白了,我明白了。」蔣捕頭恍然大悟,說道:「所以,濟州那些豪戶,才找曹老爺要人,他們,他們是要去東海找仙山啊!」
「爹!爹!爹!」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喧囂,曹之斌蓬頭垢面、一身血污,跌跌撞撞從門外闖了進來。
屋內三人立時一驚,立刻止住了攀談,一起起身,迎了上去。
「爹!爹!」曹之斌撲到曹修茂身邊,一個踉蹌,跪倒在在,放聲大哭!
曹修茂一把扶住兒子,愣愣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顫聲問道:「我兒,你咋,咋傷成這樣啊,慢慢說,慢慢說。」
「是安平營!是安平營!」曹之斌一邊抽泣,一邊惡狠狠吼道,他目光兇狠,雙眼布滿血絲。
「昨晚,安平營的人偷襲了我們,劫走了兇犯!」他眼淚鼻涕一齊流了下來,額頭青筋凸起,渾身顫抖地喊到:「我帶去的二十家丁,全被他們殺了,一個活口都沒留啊!爹,他們一個活口沒留啊!」
聽到此言,一旁站著的田世祿、蔣捕頭頓時臉色慘白,全身開始哆嗦。
曹修茂驚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愣了半晌沒說話,他獃獃地收回扶住曹之斌的手,慢慢展開手掌一看,掌中沾滿了血跡。
「兒,你傷得可重?他們如何傷了你?」曹修茂只覺心頭血氣翻湧,看著手上的血,顫聲問道。
「趁他們不備,我跑了出來,結果…….被那個周倉!」曹之斌厲光凌厲,咬牙說道:「被他的箭劃了一道口子,萬幸,沒射中我!否則……兒子也回不來了啊!」
「伍家村也在城東,離此不過二十里,你咋現在才回來?」曹修茂氣得渾身顫抖,又問道。
曹之斌抹了一把涕淚,恨恨說道:「他們的人窮追不捨,要殺我滅口,我只能繞道歸雲山,圍著縣城轉了一圈,總算才回了莊上。」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這劉鈞,真是無法無天!」曹修茂臉漲得通紅,雙拳緊握,厲聲怒喝。
隨後,見曹之斌傷情並無大礙,曹大老爺便詳細問起了昨夜之事,曹之斌一一回稟之後,便在家丁的攙扶下,下去療傷了。
田世祿見曹修茂鐵青著臉,背著手在堂中來回踱步,一時也不好打擾,便轉頭看向蔣捕頭,用眼色示意了一下。
蔣捕頭會意,輕聲咳嗽了一聲,朝著曹修茂抱拳道:「這安平營如此胡搞,和悍匪沒啥兩樣!曹老爺,我這就去伍家村,把家丁屍首細細勘驗一遍,定要治那劉鈞草菅人命之罪!」
曹修茂猛然停下腳步,不屑地掃了蔣捕頭一眼,麵皮一抽,冷冷說道:「蔣捕頭,適才可聽到我兒所述,安平營事後清理了現場,那兩名兇犯也被救走了。」
蔣捕頭一愣,看了田世祿一眼,獃獃說道:「自然是聽到了。」
「那你還能弄到什麼實證!」曹修茂突然提高嗓門,額頭青筋畢露,恨恨說道:「要犯丟了,人全死了!空口白牙,如何讓六品團練獲罪?何況……」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劉鈞小兒,素來頗得穆提典賞識,如今要扳倒他,難啊!」
蔣捕頭頓時語塞,尷尬地看向田世祿,卻見縣丞閉著眼,彷彿渾然物外。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曹修茂突然發出一陣乾笑,臉色又漲得通紅,他雙目死死盯著虛空,厲聲喝到:「我曹家經營本縣幾十年,還從未被人如此欺辱!殺我弟,傷我兒,燒我錢莊,屠我家丁…….安平營,劉鈞,此仇不共戴天,定要血債血償!」
接著,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漸漸恢復平常,情緒也平復下來。
轉頭看向蔣捕頭,曹修茂淡淡說道:「煩請捕頭去伍家村看看吧,興許能有所獲,我還有些事,想和田縣丞說說。」
蔣捕頭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對著曹修茂恭敬地拱手道:「好,好。曹老爺且放心,……我這就去看看,去看看。」
他又朝著田世祿抱拳,試探著問道:「大人,那……小的就先去看看了?」
田世祿依舊閉著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於是,蔣捕頭便轉身出去了。
待蔣捕頭出門后,田世祿睜開眼睛,看著曹修茂,問道:「曹老爺,今後有何打算?只要我能出力的,但說無妨。」
「這梁子結大了!我和那劉鈞,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曹修茂恨恨說道:「現下雖拿他沒辦法,但他的安平營……還是能收拾收拾的。」
「哦?」田世祿眼中精光一閃,問道:「大老爺想如何?」
曹修茂走到田世祿身邊坐下,對著他耳邊低聲說了一會兒。
「這……」田世祿面現驚慌之色,遲疑道:「這般做,那動靜可就大了,估計蕭縣令也脫不了干係!」
「哼!」曹修茂冷哼一聲,面帶陰狠之色,幽幽說道:「姓蕭的和劉鈞本就沆瀣一氣,若能牽扯上他,豈不是一石二鳥。他若獲罪,我定保舉你做本縣縣令!」
「萬一…….萬一劉鈞急暈了頭,帶兵來打曹家堡,那可如何是好?」田世祿又說道。
「他若如此更好!」曹修茂咬牙道:「我這莊子固若金湯,庄中近四百家丁,還囤積糧草無數,給他一年也別妄想拿下!」
「只要他敢來,呵呵。」曹修茂站起身,一邊踱步,一邊恨恨說道:「便做實了縱兵欺壓之罪,到時候,我看還有誰敢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