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道者飄渺
「道者飄渺,覓四方而尋無極;修者無常,御聖化而望神道;余者無音,暢天地而絕哀嚎;天者無望,歸遁一而影無極;我輩無始,赴代代而無絕意……」
似老者的低語,在垂暮之年瘋狂,御化聖形而展望神道,想要打破束縛,開創天地之先河。那是絕望的囈語,在深淵之中抬頭,期冀光明;那是無奈的禱告,天地失色,眾生皆苦,他們需要一個——神!
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禱告匯合,匯聚在這片虛空。這是眾生的禱告,或者說,眾生的祈求,修者的無奈,瘋狂的囈語,那是陷入絕望的反抗。
「這是一個神國嗎?曾經鼎盛輝煌,疆域覆蓋了上百萬里……不去,更遠,更多……一個大到無法想象的神國!」陳戰耳膜轟鳴,宏大的祭祀聲震人心弦。
不是一個兩個,不是幾百上千,恍惚間,陳戰似乎看到了億萬人在低語,做著同樣的禱告,嘴裡念誦祭祀詞,既是祈求,也是絕望的呢喃。
看不到希望,卻又想象中光明……
身處地獄,依舊仰望天堂……
我輩無始,赴代代而無決意……
這是一種何等的信仰?
一名婦女半跪在地上,長發散亂地披在肩上;發簪掉在地上也無心它顧。她神情悲涼,雙目充血,紅腫的眼睛里,淚都流幹了。嘴裡在底誦著什麼,半仰這天空,悲痛欲絕。
在其身後,是一座城池。城牆上破開了個口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生生壓塌。城內滿身殘垣斷壁,倒塌的房屋隨處可見,兵甲刀刃散落一地,鮮血逆流成河。火光衝天而起,映紅了婦女的身畔,照出了她的悲愴。同時,也照亮了其身邊的孩子。
那是名男孩,二三歲的樣子。他應該才剛剛學會走路,也許並沒有學會。但都不重要了,因為他一條腿斷了,他跌坐在地上,面色蒼白。
已經哭不出聲了,他只能伸出小手,扯著母親的衣角,嘴巴微張,試圖吸引母親的注意力。
陳戰心頭一震,腦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砰的一聲,胸口有血氣在逆流,向上湧來。一股難言的滋味蔓延開來。
震驚、憤怒、傷心、悲哀所有的所有在剎那間湧上了心頭,融合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頭化開,令他癱軟,令他顫抖。
嘶吼聲自遠方傳來,似乎有巨人在怒吼,憤然殺敵。兵甲相接,劍名刀嘯,力士排山,阻河斷海。神士衝天迎敵,旌旗蔽空,老道抬手鎮天地。
周身華為火海,一名名勇士奮進,勇擊大敵;但更多的人從天空墜落,一切都在破損,化為廢墟。幾息之間,一座大城便化為虛無。
陳戰踉蹌倒退,幾乎癱倒再地上,看著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色,都快以為他再次穿越了,而這一次,他來到了地獄……
「母……親……」小男孩用盡了氣力,想跟母親說,他痛,他很痛,痛得他想睡覺。幼小的心靈想著,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一覺起來,他就不痛了,他會發現自己躺在他那溫暖的小床上,一切都會過去的。
小男孩睡去了,稚嫩的小手還扯著他母親的衣角,他那幼小的心靈還滿以為,一覺過後,所以都會過去。他那幼小的身體蜷縮在一團,靜靜的躺在婦女身邊,相較滿目瘡痍的大地而言,他的身體是那麼的渺小與微不足道。
甚至,連帶著他的母親,也在這衝天的火光之下,一切都那麼的微不足道,連他們的逝去也沒人在乎,沒人見證。
不,不,並不是。陳戰行走在這瑰麗而悲壯的畫卷之下,看著遠方衝天的火光,鮮血逆流成河。他強撐著身體,扭過頭,未再去看遠方的火光。
婦女的沉吟始終在他心頭迴響,而男孩那微小且不起眼的小動作在他腦海中重播。就是這樣一個小畫面,在陳戰腦海中放大再放大,重播在重播。小男孩是那麼的幼小,天真和無助。
所以陳戰轉身了,折轉回來。不知為何,小男孩幼小的動作觸碰到了他內心最深處;面對它又小,面對那可憐而幼小,天真而無助的面容,他內心深處升起的並不是憐憫,而是……可怕的共鳴。
是啊,他陳戰也曾如此。
成長強撐著身體向前,因為過於激動,手腳都在顫抖,抽搐,一路上跌倒了幾次。手心都擦破了,也渾然不知;發冠掉落,一頭長發散亂下來,粘滿了泥土,胡亂的披在背後。原本華麗的長袍也是幾處磨損,滿污泥染了一身。他渾然不覺,發瘋似的跑向婦女。
在婦女身後,一名皮甲的軍士縱馬而來。見到眼前這一幕,他不驚反喜,不斷高呼著。腳下一夾,胯下戰馬撕鳴一聲,猛衝過來。
一槍便洞穿的婦女的身體,銀亮的槍頭穿透血肉,帶上絲絲血紅。婦女面色扭曲,愣愣的看著遠方,像是迴光返照。
軍士更加肆意張狂了,仰天大笑,城池衝天的火光映在他臉上,光亮之下滿身猩紅。
陳戰瘋了似的怒吼,不顧一切的沖了過去。即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幻影,是水中月,鏡中花。
來不及了,血紅在婦女的胸口渲染,不斷擴大,直至染紅了她整個身軀。她的眼神開始黯淡,連最後一絲神采也失去了,餘下的只有無盡的絕望。
她突然偏了偏頭,看向向他奔來的陳戰。剎那間,似乎有一抹神採在其眼中閃過。
軍士抽出長槍,滿面獰笑,他也看到了陳戰。
「其公奈何?」婦女突然出聲了,嘴裡還吐著血沫,艱難發聲。她的雙眼黯淡,再沒了一絲光澤。
「不!」陳戰的心臟像是被錘了一下,劇烈的疼痛令他再次跌倒。他掙扎著,他吶喊著,他嘶吼著,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他只能無助的抨擊著地面,以此發泄心中的怒火;他掙紮起身,他要將眼前這名軍士撕碎。
軍士也沒有閑著,縱馬沖了過來,陳戰都來不及反應,銀光一閃,他便被挑穿了胸口。
意識的最後,陳戰又看了眼遠方的城市。城市徹底毀去,滿是殘垣斷壁,到處是火光。
遠處的廝殺聲依舊響亮,但不如之前激烈了,顯然大局已定。
太陽的一半已經落下山了,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火光卻映紅了另一片天穹,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太陽落山,夕陽褪去,留下半邊黑暗。另一半,城市化為火海,成為另一個太陽。
黑暗的太陽,血紅的光明。
陳戰想到,內心湧現出一股悲哀——這裡,是地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