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破鏡
自那夜后,我跟伯珩中間好像出現了細小的裂縫,不痛不癢,卻磨人。
夜裡我撫摸著右邊空蕩蕩的床榻,上好的絲綢滑過指尖,卻再也感受不到那熟悉的體溫。
我讓稚紅偷偷的把寫給雲知的信帶了出去,我讓王顯幫著查我阿爹的事。那件事過於蹊蹺,我亦不信阿爹會如此。
而那農婦以死狀告我阿爹的事,亦在朝堂上掀起千層浪。大家也都不相信這件事,尤其是跟著先帝的舊臣們。
不必去上朝跟處理政事,我才發現我的生活早就被燕岐大大小小的事物塞滿了,如今突然空置下來,很是不習慣。
我一直稱病,也不想去看太後跟玉腰奴親密如母女的姿態。稚紅看我悶悶不樂把自己關起來,拖著我來到千紅園,說是有新培的花種。
節氣到了仲夏,蟬鳴刺耳,我看著這靠近伯珩的永樂宮還是不由得擔心會吵到他休息,遣宮仆將蟬都粘了去。
稚紅一邊給我扇著風,一邊說:「娘娘還是很在意陛下的,何苦跟陛下置氣呢?」
我抓起魚食,丟給池塘下的錦鯉。「本宮只是不明白,為何短短三月,就發生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突然一抹藍色的身影從迴廊處拐了過來,一個身影來到我的面前。「嬪妾給娘娘請安。」
我淡淡的掃過滿頭珠釵的玉腰奴,剛剛入宮時打扮素凈倒襯得她氣質出塵,如今滿頭的繁複,倒是有些喧賓奪主了。
不過宮裡多的是會見風使舵之人,她如今常常入永樂宮給伯珩奏樂彈唱,那底下的人少不了孝敬。
我點點頭,就準備起身離去。
「誒,皇後娘娘!」玉腰奴叫住了我,我轉過身詢問何事。玉腰奴嫣紅的唇彎起,使人感覺如沐春風。
「嬪妾正要去太後娘娘的宮裡,娘娘不如一起吧?」
我開口就要拒絕,那玉腰奴倒是搶先一步的握住我手,我被這舉動驚得愣了一下。
「承蒙娘娘不棄,嬪妾才能入宮侍奉,還請娘娘不要拒絕。」
我想著自己很多日都沒去請安了,說是病了,而此時被玉腰奴看到我還有閑情賞花被太後知道了總歸是不好。
我只得點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
太後宮里,玉腰奴跟太后親熱的坐在一起,太后還親自喂一塊糕點到她的嘴邊。
坐在一旁的我,無聊的喝著茶,置身事外的看著。
「皇后啊,聽說你父親最近出事了?」太后冷不丁的提起我阿爹,還真是身在後宮但是「耳聰目明」啊。
「是,但兒臣相信阿爹是被小人構陷,一切終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我如實的回答著。
「是啊太后,嬪妾也相信孫大國公。嬪妾兒時就聽聞過孫國公的神勇無雙,定不是那樣的人。」
我看著玉腰奴軟綿綿的聲音替我說著話,勉強的笑了笑。太后慈愛的撫摸著她的頭,直誇玉兒真懂事。
又把一塊白玉糕遞到她的嘴邊,可還沒等玉腰奴張嘴,就面色一邊乾嘔起來,伏在椅邊很是狼狽。
太后連連給她拍著背,我看著她的確是十分難受的樣子,就遣稚紅去請太醫。
但那玉腰奴努力的從乾嘔中直起身來,「無妨、無妨娘娘,嬪妾沒事。」
我看著她面色有些蒼白,吐出些稀水來。「天氣熱了,是否腸胃不適導致的?」
那玉腰奴平順著胸口,臉頰上卻沒來由的升起兩抹紅暈。喘氣微微,眼角含羞。
「嬪妾只是···只是···」
倒是太后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是怎麼了嘛,你倒是說呀。」
那玉腰奴的宮女吉祥說:「回太後跟皇后,芸嬪娘娘是懷有身孕了,今日御醫來瞧,說是快滿一月了。」
太后的眼神一亮,笑得魚尾紋都皺了起來。連連說了三個好,連忙遣吉安姑姑去請伯珩來。
牽著玉腰奴的手開心的揉搓著,沒注意到我失態得茶盞都差點摔了。
玉腰奴有孕了,她不過入宮短短三月···伯珩明明說過,會以禮待她,絕無半點逾越雷池的行為。
如今看著玉腰奴一臉嬌羞的捂著小腹,渾身散發著一股溫柔的光暈。我有些錯愕的摸上自己的小腹,心底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半刻不到就看到伯珩急匆匆的從門口進來,他似是心虛沒有看向就坐在一旁的我。
太后開心得無以言表,把伯珩的手跟玉腰奴的手疊交在一起,似乎他們三個才是一家人,倒是讓我顯得更加多餘了起來。
「哀家多年的願望此刻終於實現了,哀家甚是高興啊!」太后兩眼微紅的說,睥見正在出神的我。
「皇后,你也很高興吧!」
被太后突然點到,我回過神來。袖子蓋住的手,攥緊了衣角。「是,兒臣,開心。」我艱難的吐出了這句話。
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太后欣慰的點點頭。讓吉安姑姑去取來各種珍品,給玉腰奴養胎。
伯珩淡淡的笑著配合著,一點餘光都沒給失魂落魄的我。
我回到坤寧宮,稚紅扶著我。「娘娘,你沒事吧?」我這才不自覺地摸了一下眼角,有淚水溢出。
「無事,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隨著稚紅吱呀一聲的關好門,我終於忍不住的大口呼吸起來。
心口撕裂般的疼痛讓我的淚肆意橫流,我捂著心口感受著渾身的涼意。
目光所至,皆是我們曾恩愛的痕迹。那紅鸞木梳妝台,是替我笨拙畫眉的伯珩。結果畫成了兩條粗粗的毛毛蟲,被我追著打。
那窗邊羅漢塌,是我們相依相慰多少個日夜的互訴衷腸。伯珩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耳邊,叫著我的乳名跟訴不盡的愛意。
那餐桌上,是伯珩第一次平常我坐的松鼠魚豎起大拇指連連誇讚的樣子,直說要吃一輩子我做的菜都不膩。
太多···太多的回憶似潮水湧進我的身體里,把我脹滿到似要裂開。我無聲的啜泣著,無助到了極點。
「小七,小七你開門。」不知道哭了多久,門外響起伯珩的聲音跟拍門聲。
我拖起無力的腿,去盥水盆邊洗了洗臉。打開了門,陽光一下子傾瀉進來,一時間有些眼睛睜不開。
顧不上行禮,我徑直走到塌邊坐下。伯珩逆光而來,我將臉別開,一句話都不想說。
伯珩蹲下來,握起我冰涼的手。「小七,你聽我說···」
「是什麼時候?」我的聲音有些哭啞,低沉著問道。
伯珩微微一愣,無力的垂下手。「那日,孤喝多了···」
我猛地轉過身,看著他滿臉的心虛。「喝多?!喝多了就是做錯事的借口么,而你伯珩的酒量,我不是不知道。」
「別說是一個玉腰奴可以灌醉你,哪怕是常年酗酒的武夫都未必有你的酒量好。」
我直勾勾的看著他低垂的眼睛,「到底是酒醉人,還是那人讓你醉了?」
我質問令伯珩惱羞成怒,多日以來我們的氣氛詭異,大家都在心裡憋著一口氣。
而如今被玉腰奴有孕一事戳開來,倒是不錯。
「孤是燕岐的帝王,寵幸自己的妃嬪又如何了?」伯珩抬起頭,不甘示弱的回復我。
我心底一片悲涼,「是,陛下無錯。可當初也是陛下答應我,會對塗氏以禮相待,不越雷池。」
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那如今又算什麼呢?」
伯珩指著我,牙關緊咬卻又不發一句。片刻之後,將袖子狠狠甩落。
「你既然貴為一***,不可如此善妒!罷了,孤不想跟你爭辯,你留在坤寧反思吧!」
說罷就要望門外走去,我衝過去,攔住了他的去路。
「皇后這是做什麼?」伯珩看著一臉冰冷的我。
我伸手從懷裡掏出王顯替我查父親被誣陷一事的狀紙,遞給了伯珩。
「那日,臣妾始終不信父親會做這樣的事。所以遣王顯將軍夫婦替本宮查一查,果然就查出了問題。」
我雙眼空洞的看著伯珩,「這並不是什麼高超的伎倆,甚至有些幼稚,臣妾不信陛下看不出來。」
伯珩的眼睛掃視著狀紙上的內容,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那農婦其實多年被丈夫家暴,早就忍不了,而這個時候有人找上門來,說可以替她殺了那個男人,只要肯誣陷我的父親就好。」
「那陛下肯定會覺得,怎麼會有一個母親用孩子的性命換榮華富貴對嗎?可其實那孩子的屍體不過是被偷梁換柱的,臉被划爛,身形相似即可。」
伯珩看著我,還是發出了質疑。「那婦人自己都一頭撞死了,這又怎麼解釋?」
我淡淡一笑,「不過也是金蟬脫殼的伎倆,死在大理寺,理應由仵作收殮。而王顯趕到掀開那裹屍布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個男子。」
我緩緩的走近伯珩,「而與此同時,雲知也在臨清衛找到了收穫大量錢財正在大肆揮霍的農婦母子。」
伯珩聞言後退一步,眼神飄忽不定。
「那農婦嚇破了膽,還未用刑就吐了個一乾二淨,說是有個叫長二的人給了她錢財,而那長二正是榮老國公的一個馬夫。」
我聲音顫抖著,一點點的扯下最後的一點遮羞布。「而那長二,三日前,暴斃!從榮國公府抬了出去。」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伯珩一雙眼睛如鷹般灼灼的盯著我。「皇后,望你謹言慎行。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的眼眶早就蓄滿了眼淚,如此拙劣的技倆雲知夫婦查起來都易如反掌,我不信聰明如伯珩,他會一絲內情不知。
伯珩看著我垂泫欲滴的樣子,始終是心軟了。「母后只是想要削弱一下孫家的勢力,防止外戚過於專權罷了。」
我難以置信的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常言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父親克己一生啊!為何要在此時受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