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沙點兵的自白
沙點兵默默無語,面無表情,拿著儀器陷入工作中,頭都不抬。金管家不死心,跟在屁股後頭,絮絮叨叨,滔滔不絕。
「師傅,你過去十五年太苦了,你說自己死了十五年,我聽著都難受,一個人怎麼能把最美好的十五年活成行屍走肉呢!你才多大呀!?最好的時光,最風華正茂的十幾年,就這麼凄凄慘慘的度過了。餘生,不好使,必須幸福快樂!必須讓我好好的捧著你過,你讓我好好照顧你,我爸媽疼我那股勁我都使你身上。我是被你一刀扎大動脈上了,就拜你了,你慢慢了解我,我特別好用,真的,特會伺候人,我還熱情。你看著,冷,其實我懂你,你希望有人疼你,對不對?我怎麼煩你你都是享受的,對不對?就算你是現在氣溫零下,春天還沒到,沒事,我有的是耐心。。。」
「穩穩,時間差不多了,去吧!當心點!不管輸贏,他們玩他們的,你就回來吧!肯定他們想玩通宵,別管他,任由他!你回來就悄悄進我的門,咱倆再細聊,明白了嗎?!」
「明白了。那你等我!」
「嗯!好好的,別著急,當心點。」
十點多了,金管家站在管家房門口,他恭候著每一個人。庄唯在耳機語音里懶懶的說,玩不動了,也沒賭過錢,再輸點就白來一趟了,宵夜也算了吃不下什麼,你們去玩吧!馬樁和李醉從一個門口出來了,雷霆鈞也呼啦把門打開出來了。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一下午折騰那點筋骨皮肉,沒折騰精神,反而都顯得萎靡不振了。
金管家說,「庄先生和沙先生都來不了。咱們先去宵夜,再去地下二層賭場嗨皮。諸位,走著!」
沒有人有異議,一行人蔫頭耷拉腦袋的跟著。泰國香料有毒,把個人熏的都骨香肉爛的,都打不起精神了。李醉打著哈欠,渾身骨頭都咔咔響,捂著嘴大聲哈氣,一邊走一邊念叨,說,「親哥哥,你還不想來,睡覺有什麼意思!人生就是心電圖,必須折騰起來。明兒就回了,今兒是最後一遭了。多多少少贏點錢,哥!我都多長時間沒玩了,平時哪顧得上這麼嗨呀!走著走著。。。」
雷霆鈞一副被泰國皇后碾壓了的樣子,榨乾了精氣神了,走路都飄著走,胯骨都轉圈了。馬樁看著他那樣子,問,「雷霆鈞,泰國皇后什麼樣?怎麼小服務的?說說唄!怎麼腿都羅圈了?」
雷霆鈞沒好氣的說,「我能說那泰國皇後有二百五六十斤嗎?臉盤子跟磨盤那麼大,還黢黑,還皇后,蝗蟲吧!母蝗蟲,還沒怎麼招呢!她先上手占我便宜,哥這麼帥,沒逃出她的手掌心,這通非禮我,我虧吃大虧我告訴你,我要投訴你們金管家,你給我評評理!」
「她怎麼占的便宜呀?」
「她掏我鳥了都。。。」
「然後呢!?」
「哪有然後,特么沒撒手!」
「後來呢?!」
「特么什麼後來,沒後來,我被摁在那,誰跑的了?!」
「最後呢?!」
「最後?你想啊!自己想。」
三個人一起看雷霆鈞,馬樁說,「二百多斤,跟相撲似的,摁住了就剩撲騰了。這麼說,你腰膝酸軟腿羅圈還是有道理的!怪誰?是你巴巴的點的泰國皇后,還點名要小服務,該!強j不成反被曰。」
「講理不講理?!勞資點的是泰國皇后,不是泰拳摔跤大力士,不是草原雄鷹,是風情萬種的皇后,不是汽油桶煤氣罐芥菜疙瘩鹹菜缸。還,黑不出溜的。額!」
李醉雙肩抖動笑的差點蹲下來,一嘴牙花子外翻著,說,「雷霆鈞,人家保不齊是泰國煤氣罐成精杯冠軍選手,人家在泰國就是皇后你有意見嗎!哈!得了便宜賣乖,提上褲子嫌人丑。」
雷霆鈞氣哼哼的說,「和你們聊不到一塊去。」
金管家惦記著沙點兵,想著晚上他也沒吃上什麼,宵夜想著點他。返回時給他打包帶回一碗潮汕砂鍋粥。一出念頭心裡就有點急哄哄,眼睛四處掃,想著趕緊離開這幾個人。心想把這三個人送到賭場,自己就開溜,一分鐘都不陪。那幾個人看著都像是玩通宵的料。不管哪個是兇手,也隨他吧!只要不跑路,明天就是水落石出結案陳詞的時刻。
李醉已經開始興奮了,進了下層電梯手腳就來回甩,躍躍欲試了,渾身骨頭縫都在唱歌。電梯門一開,一股香風撲面而來,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李醉手腳開始抽筋,肩膀都一斜一斜的走路,踩著鼓點,畫不了直線了。馬樁也被李醉帶著跑,一個人興奮容易把別人帶跑偏,馬樁就被生逮著,亦步亦趨的跟著。雷霆鈞還沉浸在泰國皇后的噩夢裡,氣呼呼的從錢包里往外掏錢,一沓沓,看來有點恨歹歹的想發泄一番。
再往裡走裡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金管家剛說了句,大家玩差不多就各自回吧。。。注意休息。。。別太晚。。。了。。。話音未落,幾個人就被衝散了。散落進人流。香檳,美酒,美人,輪盤,這一切容易令人迷失,沉浸其中,呼啦啦有錢掉出來的聲音,更刺激你留下來,坐下來,玩下一把。
金管家一轉身幾乎用跑的,轉角有潮汕砂鍋粥,他買了一鍋養生粥,手裡提著沉甸甸的。想著他的師傅還在破案,熬夜,餓著肚子,不能忍。這個人以後就歸我照顧了,我有師傅了。得伺候好了,得讓他越來越年輕,越來越精力充沛。
金管家的耳朵根子都紅了,一路急奔,直撲沙點兵的房門。
走廊一個人都沒有,金管家輕輕得走到沙點兵房門口,心裡有一種喜悅,就是馬上看見想見的人的那種情不自禁的由內而外的嘴合不攏的高興。進得門來,沙點兵站在裡面,金管家看到沙點兵,長噓了一口氣,閃身進來,一抬手,給沙點兵看他手裡的砂鍋粥,說,「一起吃。」
沙點兵問,「你沒吃嗎?」
金管家說,「我為了咱倆一起吃,特意要了一個大份的,拎著好重。你快點心疼我,我就不累了。。。」
沙點兵笑笑,拎過砂鍋,說,「我心疼。好了吧?真的好重。」
「不行!光說說,太便宜你了,你得有行動。」
「呦呦呦!吃你點粥這不依不饒的」。
「不是的,不是不依不饒,是想得到你的關心,你的關心很重要,我要得到。」
沙點兵把粥放茶几上,從打包袋裡掏出兩個調羹,讚賞的說,「做事很仔細,沒忘記要了兩把調羹。」
金管家得意的頭一揚,緊挨著沙點兵一屁股坐下來,差點坐沙點兵大腿上,說,「可以。算你疼我了。」
沙點兵看著金管家,怔怔的撇撇嘴,說,「大老爺們的,還會撒嬌。」
金管家張著嘴笑,熱乎乎的砂鍋粥,提回來也挺費勁的,何況還是個兩人份。金管家嘴角隱藏不住的笑意,笑嘻嘻的說,「你喜歡撒嬌的嗎?我可會了。」
「別廢話,快吃。」沙點兵說。金管家突然說,「你交過女朋友嗎?」沙點兵說,「你交過嗎?」金管家說,「我初戀是初中三年級,好傢夥,每天從家裡順小食品給我一塊吃。他們家開超市。。。」沙點兵一口粥進嘴,說,「拉手沒有啊?不拉手不算女朋友。」金穩說,「不跟你吹,親過嘴。」沙點兵說,「到萬物復甦的季節你發情了嗎?」金管家嘴裡一口粥,慢慢順下去,盯著沙點兵說,「真的,除了真刀真槍啥都干過。」
沙點兵又遞了一口粥到嘴跟前,說,「有一種人,特別嘴硬,葷段子黃段子開快車四驅八缸倆油門誰都追不上,真脫衣服躺一塊哆嗦成一個,啥也不是,就嘴硬,你就是那種人。」金管家咽了一口,嘴裡還有一半,急吼吼說,「瞧不起誰呢?」沙點兵說,「瞧不起你呢唄!」金管家嘴裡切了一聲,話鋒一轉,說,「和我說說你唄!你,女朋友男朋友啥的。。。」
沙點兵說,「也不問問案子。你怎麼不關心明天能不能破案!明天中午吃過飯大家就散了,各自飛機各自飛,天涯海角,估計又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忒不好相聚了。」
金管家說,「我就知道你行,你已經胸有成竹了。你拚死一回,就是為了抓證據,既然沒死,就能親自嚴懲真兇了。」
沙點兵看著金管家,說,「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你甚至都不認識我。不過認識我才四十八小時。」金管家把沙點兵手裡得調羹拿過來,舀了一調羹粥,遞到沙點兵嘴邊說,「張嘴,我伺候伺候你。」
沙點兵張開嘴,吃了一口。金管家說,「我說過,我特別會伺候人,我雖然才認識你四十八小時,就像認識你半生了一樣。有種熟的感覺上來就能親近的冥冥之感。你說!是不是朱黎在天有靈,知道我能成為你的安慰天使。」
沙點兵忽然眼神暗淡下來,聽到這個名字,有了大的反應。金管家低聲說,「師傅,和我說說唄!我真的想知道,十五年的仇你都記這麼瓷實!」
沙點兵看著金管家,想了想,說,「穩穩,真想和我走?」
金管家堅定的點點頭。沙點兵說,「如果我說我親手把朱黎推下壕溝,差點弄死他,看著他爬上來,也不去拉一把,就任由他一身泥水的從我眼前走過。你還覺得我是好人嗎?我,也,差點殺了他。。。」
金管家看著沙點兵的眼睛,說,「我能讀出你眼裡的無盡的悲憫。」
沙點兵說,「穩穩,你說對了。我不恨他。我一把推了他,不是要殺他。」
穩穩抬頭看沙點兵,沙點兵突然無奈的笑了笑,說,「穩穩,我不是什麼好人,真的,你還跟我走嗎?!」
金管家把沙點兵的手握住了,緊緊的握在自己手裡,一雙眼睛就這麼看著,不在言語,等著他說話。
沙點兵的眼睛漸漸有霧氣出來,他垂下眼帘,沉默良久,終於開口了,「我高考那一年,沒有人知道我的情緒已經崩潰到了極限。我是在幾乎沒有父親的情況下成長起來的,從我記事起,我的母親就恨我,她不光恨我,還毒打我的姐姐。我的母親不打我,但是對我深深的恨,無法掩藏。高考那一年,她已經開始變賣家產,把我們家所有的生活痕迹一應抹去,就等著我高考結束,她就從我和我姐姐的世界消失。
我高考那一年過的極其艱難,學業,青春期,情緒,迷茫,失眠,躁鬱,不知所措。我甚至一度每天被夢魘所困,懷疑自己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我和朱黎是上下鋪,其實整個班級,我和他是最熟的,李醉根本不是他朋友,就是佔便宜的時候出現一下的。
我不良的樣子努力的剋制,我不知道前面路如何走的時候,就只剩努力讀書給自己些微屬於自己的希望。我的狀況不好,朱黎是看出來的。雖然我們兩個話語都不多,他像一個離我有十萬八千里光年的人,我一開始沒想和他有什麼交集,他的人其實真的也總綳著,讓人感覺不好接近。針對他的明的暗的欺負,我有點看不慣,暗地裡會幫他出頭,他心裡也有數。
學校西北角壕溝那裡,有一片小樹林,因為沒有路,潮濕很泥濘,很少有人去那裡,我喜歡那裡的一棵樹,需要大量背誦的時候,我會選擇獨自去那裡坐樹上。
我拿著書坐在樹杈那裡,耳邊蟬鳴葉落,覺得自己活的無比凄涼且孤獨。我的生活在那個時候,是沒有色彩的,而且像繩索捆住了頸項,每一天都有窒息感。朱黎曾經專門去小樹林那裡找我,送給我一個巴掌大的圓圓的有草莓切片的小蛋糕。他對我說,他過生日,想和我一起分享。我接過來,整個人都驚呆了。
因為,好像只有好朋友之間,才可以恭祝和分享。我們就開始聊天。我不善言辭,他又是南方口音,同樣一個東西,我們詞語表達卻是不同的,特別有意思。其實朱黎是個很可愛的人。因為他一次的主動,我們開始變成朋友。
我記得那個小蛋糕,彷彿是人間給我的一個禮物,讓我從那一刻起,忽然看到絲絲光亮。學業的重壓也沒那麼殘酷了,家裡面明顯的分崩離析的場景,我也可以學著慢慢接受。我需要一個支撐點,一個能說話的朋友,我不那麼孤獨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良藥。
我把他推入壕溝那次,剛剛下過雨,壕溝裡面的水已經滿了,淹死一個人綽綽有餘。我是帶著必死的信念想去自我了斷的。那是離高考還有一個來月,我在我母親收拾好了的行李里,看到她的一個老懷錶,我打開蓋子,看到裡面有個軍人照片,我知道了為什麼我的母親從我生下來就恨我,她恨得不是我,是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那個人。
我靠著自己的本能分析出了為什麼我的原生家庭從我記事起,就充斥著怪怪的味道,我的姐姐被母親恨惡,因為她是爸爸的女兒,我的母親恨惡我,因為我是那個人的兒子。
我放回母親的老懷錶,就回了學校,著手策劃自己的歸宿。我對自己最後的歸宿充滿儀式感,因為我還沒有二十歲就生無可戀,內心的荒涼感讓我痛上加痛。我覺得那棵樹就是我最後的歸宿。
朱黎打著傘找我來了,我們在小樹林那裡拉扯,我因為有人勸我,突然憤怒起來,我咆哮他趕緊離開,我說,你去考你的北大,你爸爸愛你,你媽媽愛你,你姐姐也愛你,你將來是北大出來的醫生,你什麼都有,你不會理解我像棵草一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跟他說了一輩子最多的一次話。
他拉不住我,我火了,就罵他,要死一起死吧!就拖著他要一起跳進充滿水的壕溝,兩個人撕扯之中,朱黎趔趄滑進壕溝一瞬間,他重重的推開了我,我眼看著他掉進水裡,整個人糊塗了。
這輩子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不想我死的人,我親手要殺掉他,我糊塗了,我為什麼這麼不是人,我想伸手去拉他,可是沒有著力點,我剛要自己跳進去,朱黎在水裡擺擺手,冒著頭說了一句,別下來,我可以的。他是會游泳的,我站在溝邊上,眼淚像決堤一樣,看著他慢慢靠到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