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
第二日清晨,黃芪蹲坐在段寶珠床邊,悄悄流眼淚。
「哭什麼?再哭就變成包子了,當心嫁不出去。」已經感覺精神大好的段寶珠早就被黃芪的哭聲驚醒,卻也不戳穿。
「哼!姑娘慣會欺負人,奴婢不嫁人,一輩子跟著姑娘!」像往常主僕二人鬥嘴一樣,黃芪將說了百遍千遍的話又一次脫口而出。
等黃芪反應過來,大驚失色,「姑娘,是不是奴婢吵到你了?」
段寶珠笑著搖搖頭,這一晚,睡得極其安穩,「將窗子打開,透透氣。」
芍藥胡亂擦了下眼淚,連忙爬起來將窗子打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像精靈似的透過窗戶跳進房間,段寶珠動動手指與那束光漸漸交匯。
感受到太陽的溫暖后,段寶珠嘴角凝起一抹微笑。
活著的感覺,真好!
段寶珠自己小心的坐起來,黃芪連忙將一個腰枕墊到她身後。
段寶珠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就看見了段家滿門被屠戮殆盡、她被丈夫親手推向火海的情形。
她的祖父,征戰沙場一輩子的鎮北侯段華衍被奸人生生砍斷了手足吊在院中的大青樹上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最後死不瞑目。
她的父親,那個憨厚的會將小小的她駕在肩頭的男人,被奸人生生亂棍打死。
她慈愛的祖母、疼她的母親還有那大大咧咧的曹姨娘,喊破了喉嚨被奸人一刀割喉。
還有被活活燒死的火海中聲嘶力竭的呼喊著「姐姐」的弟弟妹妹,和一直疼她的大伯父一家失去生機的屍首。
小小的堂妹手裡還攥著段寶珠給她做的娃娃,也隨著大火一乾二淨。
段家的奴僕也不能幸免於難,屍身堆成了小山。
最終,她的夫君告訴她:「你們一家擋了別人的路,該死。」,一腳踢開面前的屍首,親手將雙腿已斷奄奄一息的她推進火海。
想到這些,段寶珠渾身顫慄不止卻又感覺幸運至極。
老天待她不薄,讓她重生在十四歲這一年,距離她與杜平陵訂婚還有一月,那是一切災難的開端。
想到這裡段寶珠的眼中射出一道狠狠的光,好似要將面前的物品給穿透似的。
既然天不亡我,那就血債血還!
「姑娘怎麼不多睡會兒,定是黃芪這臭丫頭吵了您。」端著參湯進來的大丫鬟紅翠看見斜靠在床上的段寶珠,對著黃芪打趣道。
「哼!姑娘,紅翠姐姐老是欺負我。」黃芪笑著跟段寶珠告狀。
紅翠也不跟她計較,滿臉喜色出聲安排:「綠葯快服侍姑娘沃面,連翹快去將爐子上的葯端來。」
每個丫鬟領命而去,臉上的喜色跟前些天的悲戚迥然不同。
「姑娘,先將這盞參湯喝了暖暖胃,喝完葯再來點兒蜂蜜,那葯聞著就苦。」紅翠知道自家姑娘最是怕苦,所以早早備好了蜂蜜。
段寶珠依言喝下,苦?能有烈火焚身苦?能有眼睜睜看著親人離世自己無能無力苦?
既然這人世間最苦的東西上輩子都嘗過了,那麼這一世該是換人嘗嘗了。
「要是三姑娘聽到咱們姑娘說苦,肯定又是好一陣嘲笑。」芍藥滿臉憤憤不平,她實在是想不通,怎麼自家姑娘對她那麼好,她卻還是要天天針對自家姑娘呢?
「而且這一次是三姑娘求姑娘,三姑娘到現在都沒來看過咱們姑娘......」
「我看你是事情太少了,下個月十月初十,英國公府早早邀請了咱們府上的姑娘去游湖,咱們姑娘還少一條裙子,既然你這麼閑那就做條裙子出來!」
紅翠厲聲打斷了芍藥的話,真是長本事了,連主子的事都敢議論。雖說段寶珠御下極言,可也有疏忽大意的時候,到時候又得是一陣腥風血雨。
芍藥也明白過來,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老老實實給段寶珠按起了腿,好將功補過。
「沒事兒的,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清清現在應該還在被祖母罰跪呢。待會兒紅翠將參湯給三姑娘送去一盞。」
紅翠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是啊,姐妹間哪有解不開的仇呢?再說了,不過都是些爭搶些小玩意兒的事情罷了。
上一世段寶珠的夫君杜平陵婚後以她無所出為由,在外養了一個小妾。
段寶清第一個帶著家丁打上了門,拿著一根長鞭將杜平陵抽得跟個陀螺似的亂竄。直到將杜府砸了個稀巴爛,看著杜府將那小妾打發走了才算完。
離開杜府時,段寶清還嘴硬的告訴她:「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咱們將軍府的聲譽,真不知道原來的那個你哪兒去了!」
聽的段寶珠是好氣又好笑,淚水卻是止不住的流。
看著原本在將軍府跟自己鬥來鬥去的堂姐這樣,段寶清也是紅了眼眶,扭頭不讓她看見,丟下一句:「要是那個畜生還敢欺負你,你就來告訴我,我定把他碎屍萬段!」就走了。
鑽進轎子的段寶清偷偷掀開帘子看了一眼段寶珠,心裡將杜府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再後來,誰也沒有想到姐妹倆再次見面,卻是那樣的情形。一直到臨死前都護在她身前的段寶清倒在血泊中,嘴角的笑卻沒變過。
距離段寶珠醒來已經將近一個月,京城裡的眾人早就將目光轉移到皇後下了懿旨讓英國公府承辦的游湖會上。
其實眾人都明白,說是游湖,不就是給各家適齡男女相看的嘛。
這不,就現在,游湖會的前一晚,柳月笙和妯娌孟如琳一起將家裡的七個孩子叫到後院細細囑咐了一遍又一遍。
「明天這游湖會,你們大姐姐託人帶話回來說她也有可能會去,叫你們必得約束自己,切莫丟了我們將軍府的臉面。」柳月笙抬起一盞茶淺淺抿了一口。
坐在上首的鎮北侯夫人蘇雲霞微微頷首,旋即又問道:「欣兒在宮中可好?」
柳月笙端坐了身子,輕聲回答:「母親,欣兒在宮中自是好的,昨天還著人帶了好些東西回來,說是給弟弟妹妹的,特意囑咐我將那副她親自做的祖母綠青絲護額拿給您老人家。」
「好,好!」蘇雲霞輕點桌面,臉上的笑意更甚。
「現下你們大姐姐是皇貴妃,旁人瞧見的都是她的榮華富貴,可又有誰知道她每走一步便如履薄冰。你們身為她的弟弟妹妹,不說給她助力,至少也別墮了她的臉面。」蘇雲霞想起在宮中的大孫女,雖為她開心,可也擔心。
「是,孫兒/孫女謹記祖母教誨。」以段興言為首的幾個孩子都站起來向祖母行禮。
目送著祖母離開,段寶珠的大伯母孟如琳興奮開口:「弟妹,那欣兒可給我帶什麼沒有?」
看著自己嫂嫂亮晶晶的眼睛,柳月笙「噗嗤」一笑,「自然是有嫂嫂您的了,要是沒有您的,我買都得買來!」
誰知孟如琳皺著眉頭想了想,「我不要你買的,宮裡的好。」
柳月笙也不跟她計較,拉著她的手說不住的說好。
段寶珠看著面前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景,眼角的酸澀更甚,如果忽略掉段寶清投過來的目光的話。
段寶清像看傻子似的看著段寶珠,湊到段寶珠身邊悄悄的說:「你別以為你向祖母幫我求情我就會感激你,你跌下來本來就跟我沒關係。」
「嗯,我知道。」段寶珠也學著她悄聲說。
段寶清頓時睜大了眼睛,這人是瘋了嗎?這個時候我倆不該是吵起來才對嗎?
「你這裝的假模假樣的是騙不到我的!」段寶清決定再加一把火,只要她倆能吵起來,到時候她就撒嬌撒痴,這樣就可以先選大姐姐帶來的好看的衣服了。
「你先選。」段寶珠轉過頭,恰好對上了段寶清黝黑如墨的雙眼,伸出手捏了捏段寶清肉肉的臉頰,「待會兒大姐姐帶來的衣服,你先選。」
「本......本來就該我先選的,大的就要讓著小的!」段寶清連忙將身子扯向一邊,感覺臉燙燙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喲,你們姐妹倆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孟如林一轉頭就看見她們倆的小動作,要知道平常這姐妹倆見面不過三句就要吵起來的,怎麼可能會像今天這般友好。
「誰跟她關係好了!」段寶清聽母親這麼一說,頓時像以前一樣嘴硬道。
眾人一看她這樣子,紛紛掩嘴輕笑。
就連預想中會跳起來跟她吵個八百回合的段寶珠也是看著她,彎彎的月牙眼中的笑意是怎麼也藏不住。
段寶清頓時偃旗息鼓,癱坐在椅子上,覺得得回去好好睡一覺,免得著了段寶珠道。
「我先把我家這幾個潑猴兒帶回去,弟妹你也好好休息一會兒。」孟如琳看著癱坐在椅子上的段寶清,笑著搖搖頭。
段興言、段寶清、段興意站起來老老實實的向柳月笙行禮之後跟在孟如琳的身後回到只用一座小橋隔開的鎮北侯府的西邊。
「母親,你說寶珠是不是從樹上摔下來摔壞腦子了?」要不今天怎麼沒跟我吵架呢?
「你呀!」孟如琳點了點自家女兒的額頭,「跟你吵的時候你吵不過只會哭,這下不跟你吵了,你又不習慣了,你叫我怎麼說你的好。」
段寶清揉了揉剛剛被母親點了的額頭,雖然想不明白,但還是不想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吵。
身為侯府長孫的段興言看著自家妹妹,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祈求明天的游湖會,兩人可別在外面吵起來,免得到時候丟了大姐姐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