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球鞋

導員辦公室內氣氛異常的安靜。

陳碌坐在最里側，手也不知如何擺放，時不時偷瞄一眼沉默坐在不遠處的余述白。

他臉上沾了點血痕，手關節處微青，瘀了點血在裡頭，看起來有幾分嚇人。

但真正可怖的還是坐在他對面的顧魏，嘴上顯而易見的青紫，鼻血還沒有完全止住，一抽一抽的，十分可憐。

形若雕塑的男生低著頭沉寂許久，在聽到門外一點動靜時緩緩收緊了掌心，握成拳，抵在膝蓋處。

乾燥的唇瓣微抿，抬起頭密切關注著門口，眸底生出了幾分慌亂。

蘇漾進來時便見到如同落水的小狗似的余述白，他鞋上身上都沾了污泥的余留，淋了雨，發上還有些濕答答的。

「秦老師。」蘇漾站定。

Alpha沉冷的聲線十分特別，埋頭試圖偷偷堵住鼻腔水流的顧魏動作停了下，下意識轉頭，驚詫地望向余述白的家長。

進來的女Alpha顯然也注意到了裡面的人。

蘇漾不輕不重地描了他一眼，眉心的嚴肅並未褪去。

顧魏半舉著沾了血的紙圈，只余滿臉茫然。

艹。

余述白的家長怎麼是蘇漾姐啊？

「蘇漾？」秦老師略一挑眉。

蘇漾解釋道：「我是余述白的姐姐。」

秦老師也是下課回家路上碰見，校門口車站那圍了一群人，一問才只知道有人在打架。

其中一個是個Alpha，另外一個還是個未分化的小崽子。

她真是趕了巧，正正好逮到自己班上的兩位同學犯事兒。

未分化的男生在體力上常理上難免屈於下風，但秦雅頌見到的偏偏是顧魏這個Alpha被小崽子單方面追著打。

余述白在課堂上一向表現得安靜內斂，被抓到后還是一臉無波無瀾，唯有提到請家長時才驟然變了臉色。

顧魏也是個難管的刺頭兒。

這才開學第幾天，就鬧出了事兒，秦老師怎麼可能順著他們的意思私了，這群新娃子還真的皮癢得很。

「您先接電話吧。」蘇漾大致獲悉了來龍去脈，人也冷靜了不少。

秦老師頷首示意，大步出了辦公室的門。

蘇漾伸手朝著顧魏，小幅度動了動，「紙。」

顧魏狗腿地拿著那半抽紙安安穩穩地放在了她的手上。

「蘇漾姐，你什麼時候還有了個弟弟啊？」顧魏湊到她身邊。

「今天有了。」蘇漾斜了他一眼。

她扯兩張紙出來，長指捻著，移到眼巴巴盯著她的余述白身前，「拿著擦乾淨。」

顧魏話語里的熟稔不似作偽，兩人看上去很是親近。

應是比他還親近些。

余述白指尖微蜷，睫翼失了幾分鮮活，失落地翕動著。

他垂眸隨意抹了抹臉上的污跡，力氣沒有控制好，皮膚起了層紅印子。

顧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想起來自己剛剛信誓旦旦地要求余述白道歉，有些打臉的尷尬。

蘇漾姐家的人就是他家的人，他怎麼敢？

不過。

顧魏仔細撇了兩眼，還是沒能看出來兩人之間具體什麼關係，嘀咕道：「也沒聽我哥說過你有個親弟弟啊……」

蘇漾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也沒解答他的疑問，只問：「為什麼打架？」

顧魏捂著鼻子，剛剛的盛氣凌人消磨得乾淨，小聲告狀：「蘇漾姐，他先動手的。」

余述白低著腦袋，也沒有反駁，坐姿拘謹又呆板，仿若一塊與世隔絕的木頭。

發旋無力地壓低，與他此刻的心情如同一體。

男生聽著兩人的對話，手上擦拭的力氣又加重了些，像是拿著布抹那硬實的牆面似的，但臉上的污痕就是沒能完全擦乾淨。

下一秒。

他停住了。

Alpha握住他的手腕，很輕，卻輕鬆止住了男生粗暴對待自己臉部的動作。

蘇漾很淡地嘆了口氣，看著他頰上幹了的印子說：「等會兒沾點水再擦。」

「小白怎麼和人打架了？」蘇漾問他。

Alpha不苟言笑地樣子看起來冷酷又嚴肅，配合著沒什麼情緒的調子，讓人覺得兇巴巴的。

坐在椅子上的人看上去明顯處於弱勢一方，此時被人詢問，眼神里儘是低落和無措。

余述白攥著還未乾透的褲子，垂眸看著地板，似乎是起了叛逆的心思，顯然不想說話。

雖是夏日，但從門縫裡進來的風還是帶著涼意，從蓄了水耷下的敞口褲腿里鑽進皮膚表層，浮起薄薄一層顆粒。

男生小幅度的動了動，褲子底下一片的粘膩。

蘇漾擰了下眉，扭頭看向顧魏。

「是……是顧魏先挑釁的。」角落裡縮了許久的隱形人顫巍巍地開了口。

蘇漾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里側的陳碌。

周遭視線來到了他的身上，顧魏的目光最為強烈。

陳碌咽了咽口水，道：「顧魏說什麼打一場，還故意弄了述白一身水。」

「艹！」顧魏瞪了他一眼，「老子說的是比一場，是找他重新比一下今天的作業題目，還有我特么什麼時候故意弄他一身水了？？」

顧魏簡直炸了毛，吐字速度飛快，「我也沒看到那個水坑好吧，老子新買的鞋還濕了一半呢！你再給我胡扯一句試試？」

顧魏生氣的模樣格外的兇狠，陳碌瞥見他野蠻的手臂肌肉，嚇得往裡縮了縮。

蘇漾面無表情地往他後腦勺一扣，顧魏登時便消了音。

「你再說一句髒話試試？」蘇漾看著他。

顧魏頓時成了只乖巧的小綿羊，默默封上了嘴。

蘇漾才發現余述白褲子和鞋子都是濕的。

小孩也不說話，就這麼安靜受著，渴望著他的監護人能主動發現。

怎麼能這麼讓人心疼呢？

秦老師打完電話回來時還跟著另外到來的家長。

男人皮膚細白，鼻樑上懸著一副淺色框架，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剩餘的半邊還是看得出良好的底子。

顧景已經從秦老師這了解了大概的經過，進來時看到蘇漾微微停頓片刻，眉毛很輕的揚了揚，「蘇漾，這位是？」

他也猜出來了蘇漾是替他身邊那位弟弟來的，只是這位有些陌生，他倒是沒有講過。

「我之前鄰居的弟弟。」

蘇漾隨口解釋了一句，又簡單陳述了一下兩人之間的矛盾誤會。

顧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目光在余述白身上滯留了一秒鐘，轉身對旁邊的老師道：「秦老師，既然矛盾已經解決了，要不然先讓他們先回去吧？今天下雨，身上濕，容易著涼。」

「我們回去後會對他們兩個進行思想教育的。」

顧魏倒是沒怎麼沾水，倒是余述白濕了一大半，安靜坐在那兒，唇色微微發白。

秦雅頌顯然也是注意到了自己剛剛忽略的，讓兩個孩子濕著褲腿和鞋子晾了個把小時。

她乾脆地放了人，臨走前也囑咐了兩個犯事兒的學生兩句，警告他們下次不要再犯。

余述白直到上車前也沒說一句話，一路上只默默跟在蘇漾身後，看著前面Alpha身側的顧景，緊緊抿著發白的唇瓣。

上車前顧景還和他們比了個再見的手勢。

準確來說，是和蘇漾告別。

車上的空調氣微涼，余述白小小的顫了顫，一言不發地從車窗外邊收回視線。

蘇漾回到駕駛座，掃了他一眼，把空調關了，「冷不冷？」

他不該有這樣的小情緒的。

但人總是如此，一但有人特別關心一二就容易恃寵而驕，失了分寸。

余述白擰著指節，依舊沒有回話。

蘇漾撇了他一眼，側身伸長手，從後座拿了雙拖鞋，遞到他懷裡，又坐回原位，踩了油門。

「先把鞋子換了，免得著涼。」蘇漾視線移回前方，只淡淡囑咐了一句。

這個點路上沒有堵，蘇漾開的快，到家也沒多久。

余述白不說話，蘇漾也沒提半句，一路上車內氣氛格外的靜。

男生下車時捧著那雙髒兮兮的球鞋，走到門口時，看著輸入密碼的Alpha，終於開了口。

這是他最喜歡，最珍愛，最寶貝的一雙鞋。

但是——

「姐姐。」

「是他先把我的鞋弄髒了。」

男生的聲音又低又輕，偷偷藏了點委屈的小情緒。

Alpha耐心似乎告罄，一路上也沒有理他，只專心開著車，他那點飄然的嬌縱全部堵了回去，不敢再使小性子，眼巴巴地望著Alpha。

蘇漾剛剛問了他，怎麼和人打架了。

少年的反射弧很長，剛剛問他的問題思灼到現在才知道解釋。

蘇漾關上門時看他抱著那雙又臟又濕的鞋子，胸口處又新加了一片濕潤也不在意。

她又想起男生今天出門前猶豫的小動作。

蘇漾看他這幾天還是穿著那雙舊鞋子，還以為是她買的不合適余述白不喜歡，便提了一嘴。

男生便慌忙地解釋，說自己很喜歡，鞋子碼數也很合適。

合適怎麼不拿出來穿呢？

蘇漾一向是個實用主義派。

於是男生糾結了一下，順從地從屋裡換上了那雙新球鞋。

確實款式不錯，配他身上的衣服剛剛好，蘇漾還誇了他一句，說他穿著很好看。

蘇漾還記得他當時的反應，罕見地露了一個獃獃的笑容。

男生大約是真的很喜歡這雙鞋子。

蘇漾嗯了一聲，又說：「進去把濕衣服換了。」

她的反應看起來十分的冷淡，並無半點深究的意思。

余述白摸不出她的情緒，悶聲進了門，心情比這外邊的烏雲還要來得糟心。

腦袋裡裝的滿是那位與她相談密切，交往頗深的Omega的臉。

那個叫顧景的Omega，走路時總是有意無意地往姐姐那兒靠近，那點心思昭然若揭。

而且更糟糕的是。

他還得意忘形，沖著她發脾氣，惹姐姐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