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尤利斯沒能等到他的接應人。
他在約定好的碰面地點從正午坐到日落,直到塔樓嗡鳴的鐘聲逐漸驅散白日熾熱的風。
這次的潛伏任務極為重要,就算再粗心的人也不敢怠誤時間。
可尤利斯已經多等了三個小時,仍舊沒有人按照約定,為他這衣衫襤褸的斗篷少年施捨三枚銅幣。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他死了。」
潛伏的任務往往與死亡密不可分,尤其是在這樣的罪惡之都。
斯坦尼,伽曼帝國的首都,一個信奉魔鬼的墮落之地。這裡的城民以觀看人和人的角斗為樂,弱小的人走在路上,隨時都有可能被毆打、殺死。
確定了接應人再也不會出現后,尤利斯嘆出一口氣,捏住右手三指,在眉心輕輕一碰。
「願你靈魂不朽。」
吱嘎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嘈雜的人聲和已經變調的「斯坦尼之歌」從推開的窗縫裡鑽出,隨之一同澆下的,還有一盆冒著熱氣的水。
尤利斯沒躲。
他的身上亮起淡藍的光,熱水在他頭頂散開,沿著弧形光罩迅速流下,淋濕了尤利斯身邊的地面。
「謝謝。」
尤利斯抬起頭,看向那位把身體變成雨傘,將他完全罩住的「遊魂先生」。
索帝里亞向他眨了眨眼,湖藍色的眼睛裡帶著調侃的笑意:
「我可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你濕淋淋的模樣。啊,還是漏了一滴。」
索帝里亞彎著食指,在尤利斯的下巴上輕輕一勾,一滴水珠顫悠悠地趴在他近乎透明的指尖。
「索帝里亞!」
尤利斯帶著怒意喊了一聲,看向這個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男人。
或者更準確地說,遊魂。
黑澤大陸的居民除了人類,還有許多隻在傳聞中出現的生物——
不甘死去的人類靈魂、用歌聲引誘水手的美貌海妖,能用眼淚治癒一切疾病的獨角獸,代表著墮落與欲.望的魔鬼……
這些傳聞生物隱藏於迷霧中,人類原本是看不見的。就算他們對著你做鬼臉,人類也不可能察覺。
除去某些天賦異稟的人。
不過,通過與索帝里亞締結永不背叛的契約,尤利斯也得以瞥見神話的一角。
這隻宣誓效忠於自己的遊魂相貌英俊,體貼幽默,在穿越沙漠和沼澤的路上多虧了有他相伴,尤利斯才不至於太過狼狽。
但只有一點,尤利斯覺得很難為情——
雖然自稱為騎士,但索帝里亞總是對自己表現得太過親密,而且把他當作弱者無微不至地保護。
但他們本該是並肩作戰的夥伴。
「斯坦尼的冷月即將升起,你穿的這麼單薄,會被凍僵的。來酒館里坐坐嗎?兩枚銅板就能喝上一大杯酒,足夠你度過寒冷的夜晚。」
一個女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尤利斯的心咚得一震,他下意識抬起頭,但在反應過來后,又立刻把兜帽拽得更低了些。
這是一個看上去三十來歲的婦女,她的身上並沒有訓練的痕迹,呼吸粗重,腳步聲也不輕,但在她主動說話前,尤利斯一直沒發現她。
她從哪裡冒出來的?
「走吧,小夥子,在慶典開始前,斯坦尼城可不允許出現在冷月中凍死的外鄉人。」
冷月,是除了鮮血之外,斯坦尼城的另一特色。
自從伽曼帝國的上一任國王公然宣布不再信奉奧神,推翻神殿、屠殺信眾,斯坦尼就成了詛咒之地。
這裡不再有分明的四季,熾熱的白日與寒冷的夜晚取而代之。人們在酷熱與凜風中掙扎度日,沒人能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女人把尤利斯從地上拽了起來,摟著他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帶著他拐向酒館正門——
那是足有兩人高的巨大橡木門,門把手是兩隻尖耳貓臉的低等魔鬼。
紅色的磚瓦堆砌成三層高的牆壁,由斯坦尼盛產的黑瓦搭成的尖頂,在更深的夜色中模糊了輪廓。
婦人提著裙裾,一腳踹開了大門。
寒風灌進鬧哄哄的酒館大廳,有那麼一瞬間,所有人的嘴巴都被凍得僵住了。
只有迎客鈴叮叮尖叫個不停。
一個輕盈的身影在擁擠的大廳中穿梭,靈巧地飛進婦人的懷中。
「母親!」梳著麻花辮的女孩黏糊糊地對婦人撒嬌。
「麗薩,快帶客人去烤烤火。」
婦人吃力地關上木門,把臂彎中的竹籃交給匆匆趕來的夥計,微笑著回應大廳中每個向她吹口哨的酒客。
寒風被擋在門外,酒館重新恢復熱鬧。
尤利斯感覺自己的髮絲間滋出潮意,這是他被凍成冰碴的汗珠,在大廳的爐火中化成了水。
他在名叫麗薩的女孩帶領下,坐到了大廳的東南角落。
劈啪作響的壁爐燒得正旺,把他的斗篷也染上了一層火紅,麗薩熟練地把蠟燭擺到木桌中央,剛劃開火柴,尤利斯卻擋住了燭芯。
「不要光。」他說。
麗薩絞著手指,褐色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眨。
意識到自己太過生硬,尤利斯咽了下口水,似乎應該說些什麼彌補,但在他找出合適的安慰話語前,酒館的中央忽然爆出一陣鬨笑。
「得救」的尤利斯立刻看了過去。
早就聽說紅磚酒館是伽曼帝國的三大標誌性建築之一,在這裡幾乎可以見到斯坦尼城中所有人的代表——
擠在酒館角落面紅耳赤高談闊論的,是貴族家裡無所事事的小少爺;交頭接耳面露賊光的,是時刻在尋覓有錢的倒霉蛋的小偷和騙子;還有要上一杯麥芽啤酒就能喝上一整晚的,是趁僱主不注意溜出來偷懶勞工……
而那圍坐一團,傳來鬨堂的笑聲和尖叫的,則正是趁著休息時間想要喝得爛醉再在漂亮妓.女身上發泄一通邪火的角鬥士。
看見了這些亂象,尤利斯的身體緊繃起來。
無論在心裡告誡自己多少遍,他依舊不能在這充斥著啤酒、尿騷與汗臭味的墮落之窟中表現出自然與放鬆。
故鄉的城堡尚未被攻破時,那裡舉行的宴會也充滿著奢華與歡笑,但奧東的貴族們舉止優雅,說話時輕聲細語。
絕不會像紅磚酒館的人們這樣扯著嗓子大喊大叫,更不會一言不合就拳打腳踢。
尤利斯下意識抬起右手,摸向貼著胸膛的吊墜。
他感激托特神使在聆聽他的懺悔后不但赦免了他的罪,還交給他一項重要的任務。
——潛伏在斯坦尼城之中,獲取伽曼國王的信任,不論代價。
這個任務他必須達成,為了托特神使的期望,也為了奧神的聖光能夠再次照耀在這片土地上。
尤利斯忽然感覺頭上一重,索帝里亞正微笑著看他,按著他的頭頂,像在安撫一隻小獸。
他向索帝里亞攥了攥拳頭。
「小姑娘在問你想要喝什麼酒呢,我的尤利斯。」
索帝里亞貼在他耳邊,用僅有尤利斯能聽到的聲音笑著說,「你盯著我發獃的樣子可愛極了。」
「麥芽酒,謝謝。」
尤利斯垂下眼睛,拿出三枚銅板,「多出的一枚給你。」
女孩的臉上立刻漾出甜蜜的笑容,但她只抓走了兩枚銅板,飛一般的跑走了。
「她會誤以為你喜歡她。」
索帝里亞靠在尤利斯身旁坐下,銅幣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翻轉。
「你喜歡她嗎,尤利斯?」
雖然索帝里亞眼裡仍舊帶著笑意,但尤利斯卻感覺到他有些不開心。
「接頭人死了,他本應是我進入角斗學院的引薦人。」
尤利斯沒有直接回答。
他接到的潛伏任務,第一個環節就是要混進斯坦尼的角斗學院。待時機成熟,接頭人會推薦他擔當宮廷侍從,一步步獲取國王的信任。
等到他成為國王的左膀右臂后,神使會告訴他下一個任務目標。
等到所有任務完成,奧神之光會再次降臨斯坦尼。
可是——
接頭人死了,那是在斯坦尼城中唯一有機會接觸到國王的潛伏者。
按照托特神使的叮囑,如果接頭失敗,尤利斯應立即出城。
但尤利斯還不想輕易放棄。
三天後,作為伽曼帝國首都的斯坦尼城,即將舉行一場盛大的角斗表演,慶祝國王的成年。
這是年幼的國王登基十年來,伽曼帝國最大的盛事。屆時國王會親臨伽曼斗獸場,為贏得比賽的戰士授予橄欖枝編就的王冠,為死去的英勇靈魂唱誦永生的讚歌。
為了讓所有伽曼子民都能夠參與慶典,斯坦尼城的戒備等級全面降低,可就算如此,尤利斯也被盤查了不下五次。
如果今日出城,只怕以後再難進來。
畢竟在伽曼帝國宣布斷絕與聖庭往來的十多年來,神使派出的成功在斯坦尼扎穩腳跟的潛伏者,只有兩人。
進城的機會千載難逢,放棄的話太可惜。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能混進角斗學院。酒館最是魚龍混雜,也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尤利斯接著說,「這裡的老闆娘很熱情,叫麗薩的小女孩對我也有好感。所以如果我想打聽什麼,她們或許會給我提供情報。」
畢竟他坐在酒館的牆角一整天,來往的路人從未停下腳步,只有那位婦人主動與他搭了話。
他可以對此多加利用。
「接頭人死了,一個不太完美的開始。但只要問對了人,依舊可以開始。我就說你很聰明。」
索帝里亞總結道。
他兩指一彈,桌上的蠟燭「忽」的亮起。
他看向尤利斯幽深的黑眼珠里映出的搖曳火苗。
「MiarUlysses,mimoLange.」
和以往的溫柔優雅不同,索帝里亞在說出這四個音節時,聲音渾厚柔和,就像大提琴在耳邊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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