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149章
時間的沙漏在這一刻被一雙無形大手打翻,細白的沙子自裂隙間泵出,灑落一地,再被自然收在掌心,倒置,某一瞬間,黑澤大陸所有時鐘停擺,秒針飛速迴轉,繼而放緩,停下,回到索帝里亞轉過身的瞬間。
「我們的小可愛出現了。」赫博利桀桀怪笑,枯爪悄無聲息伸向索帝里亞面前,「咔噠」一聲,一枚霧黑的頸枷扣住他的脖頸。
黑枷剛扣在脖子上,金屬內側就鑽出無數鋸齒狀的牙齒,狠狠嚙咬著索帝里亞的皮膚。與此同時,海底鼓起數不清的膿包狀沙丘,在蓽剝的破裂聲中,黑色觸手自沙丘中衝出,準確無誤地咬在頸伽之上,將索帝里亞狠狠拽倒在地!
似乎連赫博利也沒預料到竟然會輕而易舉突破索帝里亞的防禦,那條扭曲的眉毛跳了起來:「AlAmio,你……」
觸手蛇一樣攀附在索帝里亞身上,精靈長袍被勒出一縷縷黑色腥臭的痕迹。皮膚撕裂的劇痛之中,那一條條觸手分化出一張張索帝里亞曾經十分熟悉的精靈面孔,嘶叫著扯碎他們曾經心甘情願稱之為父神的身體。
「父神,你竟然變得如此弱。」最初的驚訝過後,赫博利的臉上爬滿狂喜,他手腳並用地蠕動到索帝里亞面前,舌頭上的眼睛骨碌碌轉動,接著舔上索帝里亞不斷滲血的脖子,「你的原本計劃是什麼呢?這個毀滅領域的確很堅固,但將我困在這裡就已經耗盡了你體內殘餘的魔法。我無法逃離,但你也無法殺死我。難道你打算在這無盡的虛空中和我談心嗎?」
赫博利發出烏鴉般的笑聲:「我當然願意和你長久地呆下去,但是你的人類情人,能夠等得起嗎?」
脖頸上的觸手獠牙注進毒素,麻木自皮膚鑽進血液中,索帝里亞甚至感覺不到血液被抽離的痛苦,而脖頸處那腥臭濕滑的觸感在提醒著他,赫博利已經走向毫無轉圜餘地的毀滅之路。
索帝里亞抬起眼。
赫博利的笑容陡然凝固:「你……」
但他又馬上想起這個「神族」已經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就算他將眼珠子瞪出來也不會給自己造成任何傷害。臉上得意的神情越發明顯,他從那條蟲一樣蠕動的身軀中分裂出一隻手來,手掌「啪啪」地拍著這張英俊的面容,故意黏稠的體液抹在索帝里亞臉上。
「您還以為自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父神嗎,AlAmio……」
「我的時代的確已經過去。」索帝里亞不為所動,甚至連音調都柔和得一如既往,「自然之母已經選定了下一任繼承者。而他,將繼承我的一切,彌補我犯下的錯誤。」
「繼承者,你是說那個紅頭髮的年輕人類?」赫博利放聲大笑,「他現在恐怕正在托特的懷裡哭泣,懇求著奧神的原諒。阿波菲斯,當你被奧東的人民拋棄時你就早該醒悟,你維護的、你看重的人類,其實根本就是不堪一擊!」
說完,赫博利掐住索帝里亞的脖子,迫使他仰起頭,兩人面前出現一面水鏡,鏡中倒映出的托特與尤利斯的身影。
赫博利臉上的肌肉艱難扭動了幾下:「看吧,你的愛人正在低頭懺悔,他馬上就要……」
然而,赫博利還沒「解說」完,卻看見尤利斯一劍刺透托特心臟!
雖然水鏡中只浮現出尤利斯的背影,但索帝里亞的視線卻始終沒離開半分:「赫博利,他擁有人類一切的優點,善良、謙虛、堅韌,也擁有所有神族最該具備的博愛之心。他不會像我們一樣無情。如果你現在解除與托特的共存,他一定會幫助你回歸自然之母的懷抱。」
索帝里亞聲音平靜,縱使被鎖鏈束縛,毫無尊嚴地單膝跪地,這個神族依舊舉止從容,眼神中既沒有怨恨也沒有失望,反倒讓赫博利像條發瘋的野狗!
「全都是廢話!」在眼睜睜看著托特第十二次被殺死後,赫博利胸腔中爆出一聲野獸的低吼,一爪子將水鏡中死去的托特尚未凝聚出來肉體的胚胎撈了回來。下巴上那條裂隙一般的嘴陡然張開,三排密密麻麻的牙爆出口腔,將還在驚叫的托特肉胎活生生咬碎。
「你曾將我視為繼承者,可現在你甘願將愛分給一個人類,阿波菲斯!」猩紅的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赫博利的身體瞬間暴漲數倍,從那扭曲的圓柱一樣的身體里,冒出四根黑色的手臂!
滋出的參差獠牙上還掛著肉渣,奇長的脖子在空中盤成兩圈,最終在距離索帝里亞鼻尖一拳的位置停住。
「我親愛的父神,既然您這麼喜歡人類。」右上方的手爪將索帝里亞從地上扯起來,而剩下的三隻手狠狠向地面砸去,一陣震天的轟鳴之後,海底瞬間坍塌,裂隙形成一道巨大漩渦,如一張猩紅獸嘴,將兩人身影完全吞噬,「那你就死在你所謂的『愛人』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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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帝里亞嘴角不斷溢出血沫,卻又被海水無情拂去,尤利斯幾乎在提爾風刺進那個背影的下一瞬間就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但將全身僅存的魔力壓榨出來的巨大慣性,又怎麼可能是他一個剛掌握魔法的人類能夠阻擋的?
契約之劍從未如此輕易地切割進任何人的身體,劍刃與血肉摩擦的阻隔彷彿從不存在,他甚至聽見提爾風在刺進那個毫無防備的身軀之時發出的暢快嗡鳴,後背、心臟、前胸,那一刻的感官無限放大,他放大的瞳孔中,無比清晰地看到了劍刃刺破肉體的畫面。
血液就那樣不知停歇的從傷口中噴涌而出,卻又悄無聲息融進同樣幽藍色的海水當中,直到那股冷松與刺玫的甜腥鑽進鼻孔,尤利斯才殭屍般扭過身子。
「索帝里亞?」
他想要衝過去,但在海水被他帶起細小的波紋前又立刻頓住腳步。
他看向索帝里亞脖子上那個不斷蠕動的黑色鐵圈。
脖頸上的皮肉已經被嚙咬大半,露出森森白骨,那個鐵圈仍舊不知疲倦地分裂著一根根觸手,自斷口向內刺去,一鼓一鼓地吸食著索帝里亞的血肉。似乎發覺尤利斯的視線,觸手發出吱吱的尖叫,陡然變成一團黑膠,自索帝里亞裸露在外的喉管鑽進體內。
索帝里亞身體劇烈顫抖,咳出一團墨藍色的血。
尤利斯迅速起身。
「別過來。」腦海中傳來索帝里亞的聲音,但面前的愛人仍舊不住乾嘔著,直到再也嘔不出半點流體,索帝里亞才搖搖晃晃抬起頭來,「這是虛無,它會污染你。」
「我有……」
「你需要保持體力。」索帝里亞以眼神示意尤利斯背後。
幾乎不用刻意去看,那個足有一幢樓高的黑色怪物身影就已經闖進視線,但此刻那個怪物似乎被散落在地的托特屍體吸引,無暇顧及他們。
尤利斯保持著自己下蹲的動作,與索帝里亞僅隔兩步之遙,卻連呼吸都不敢。彷彿這個在自己面前雕像般的人影是個絕佳藝術品,哪怕一陣微風都會破壞他的平衡。
「你會好的,對嗎?」儘管竭力保持鎮定,但尾音的顫抖卻將他的絕望暴露無遺。
「Ulysses,你沒有被托特蒙蔽。」索帝里亞卻沒有正面回答他,兩手撐在膝頭似乎想要站起來,但跪在地上的左膝僅僅抬起一掌寬的距離,又重重落下。
就在此時,那個在體內肆虐的虛無似乎碰到了提爾風,內含神族力量的提爾風一聲嗡鳴,竟然自行在索帝里亞體內擰轉了九十度!
索帝里亞嘔出一口血沫,尤利斯再也忍不住,兩步衝上前,提爾風在召喚下迅速化為一掌長的匕首,而尤利斯則將失去支撐的愛人一把抱在懷中。
一枚巴掌大貫穿傷印在契約之印的位置,心臟的跳動肉眼可見的變慢。尤利斯粗略看了一眼,提爾風劍刃在手腕上輕輕一滑,還不等鮮血湧出,就將手腕按在索帝里亞嘴唇上:「喝了它。」
他現在魔力虧空,無法治療索帝里亞的致命傷,但鮮血是延續生命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只要等到海神將海域全部凈化……
「你會好的。」尤利斯說道,「我能救你。」
但他聽見的卻只有索帝里亞壓抑的乾嘔。
索帝里亞勉強地笑了笑,拇指壓在尤利斯的手腕上,藍光閃過,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立刻被抹平。
尤利斯乾脆咬破嘴唇,低頭貼在索帝里亞嘴唇上,但該死的,誰能告訴他怎麼撬開索帝里亞的嘴!
「沒用的,我的本源力量已經被虛無吃光了,我……」
「胡說!我凈化了托特,現在,該輪到你將這個惡魔殺死了。」
「Ulysses,聽我說……」
「奧東的百姓死在惡魔的火焰中,斯坦尼被亡靈踐踏,無數無辜平民罹難,黑澤大陸需要你。」
「我還需要你……」耳朵里除了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幾乎已經聽不到其他聲音,雙目無主地亂轉,卻似乎終於讓他抓住了救命稻草,尤利斯慌亂地扯碎身上的衣服,翻坐在索帝里亞身上,「我把我的力量給你,你說過,我們結合之後……」
「Ulysses,聽我說!」索帝里亞的聲音在大腦中震響,「自然之母已經插手干預,世界之樹的蘇醒,就代表著新的神族的降臨,我本就會被淘汰。至於赫博利,我本想等到新的神族誕生后,新舊交替之前再收拾他,但現在似乎來不及了……」
「你還有我……」
「Ulysses.」
就在尤利斯反應過來前,索帝里亞忽然強硬地捏住他的下巴,冰涼的氣息毫不留情侵入他的唇齒,索帝里亞猶如一隻技巧高超的獵手,一口咬碎他的理智,在他的身體里注入名為沉淪的毒藥。
早就熟悉歡愉的身體很快就在索帝里亞的攻勢下開始發軟,雖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尤利斯根本無力抵抗索帝里亞的挑逗。
也無需抵抗。
就在他主動追逐著戀人的唇,捉著索帝里亞的手按在自己腰上的時候,卻聽到索帝里亞一聲輕笑。
「別急,張開嘴。」
尤利斯順從地讓索帝里亞將自己摟得更緊,冰涼的氣息侵佔他的口腔,小心翼翼滑進喉嚨,在這奇異氣息之下,沸騰的血液緩慢降溫,尤利斯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腰卻被索帝里亞不由分說箍住,用力之大,簡直要把兩人融為一體。
「我將我的愛都給你。我將毀滅與重生的力量賜予最純潔的靈魂。」
大腦內傳來愛人溫柔的聲音,尤利斯頭皮發麻,瞬間掙脫索帝里亞的懷抱,想要將人推開,但是,他的雙手卻毫無阻礙地穿透了索帝里亞近乎透明的身體。
索帝里亞右手食指點在他的唇角:「龍骨匕首之所以能夠消滅神族,是因為其中蘊含著神族的力量。Ulysses,我將脊骨化成匕首,唯一能夠揮舞它的只有你。使用我,彌補我曾經犯下的錯誤,摧毀歸途,殺死赫博利,將人類從惡魔的蠱惑下解放,我相信你能做到。」
右手手心忽然出現一個冰涼沉甸甸的東西,但尤利斯無暇去看,徒勞地抓著索帝里亞即將消逝的影子。
「不,索帝里亞,我做不到。」
「相信自己,正如我相信你。我的命運之子,MiarUlysses,Mi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