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159章
直到收回船錨,揚起風帆,東南風將軍艦送離港口,亞伯與眾士兵才如夢初醒,獃獃地望著遠方那已完全沐浴在藍紫色光柱中的聖殿。
「真是活見鬼,我以為神都是騙人的玩意兒。」大副扒在欄杆上,透過望遠鏡看向那在一片灰濛濛的雲層中,露出的一圈湛藍的天空。
「神當然存在。你們這些無知的平民又怎麼會知道。」這時,拉沸爾也恢復了鎮定,他甩了甩頭,盡量讓自己顯得尊貴,「十幾年前,奧東境內曾經發生過數次天災,幸運的是,災禍大多隻造成了財產損失,只有少數傷亡,無一例外,他們都是因為沒來得及醒來而錯過逃跑時機。
「在我還是吟遊詩人的時候,我曾經訪問過那些難民,幾乎所有人的敘述都是一致的:在他們的睡夢中,曾經有一位紅髮黑眼的年輕人告訴他們,未來的某時某分,會發生某種災禍。千萬不要貪睡,從而丟了自己的性命。」
「Hessiam.」沙夏律顫聲道,「是祂……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刻,就在我對奧神充滿懷疑的時刻,Hessiam在我的夢中顯靈。可惜我卻沒有……」
他們這一支三十人的小分隊里,沙夏律的身世最為神秘,只有首領亞伯隱約知道,這個已經四十多歲的奧東人的妻女在十幾年前的一場天災中意外喪生,而當時的菲諾國王卻在第二年就將那塊領土划割給了伽曼帝國。一無所有的沙夏律選擇了投軍,很快就在軍中嶄露頭角,亞伯曾經想要提拔他為小隊長,但沙夏律卻婉言拒絕,並聲稱自己想當一名炊事兵。
亞伯當然應允了。畢竟沙夏律在士兵中一直是最沉默寡言的,只有在廚房裡他才稍顯活躍。
可以說,剛剛那段話是眾士兵與沙夏律為伍的這幾年裡,聽見他說的最長的一段話。
其他人也對這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Hessiam有所耳聞,紛紛談起了這位「神」的軼事。拉沸爾見氣氛已到最高潮,突然咳嗽一聲,將眾人視線扯到自己的身上:
「Hessiam既然幫過這麼多人,我們作為Hessiam的見證者,有義務為祂傳教,在大陸塑起祂的雕像,讓祂受萬人敬仰。我此前的確受託特的矇騙,做了一些錯事,但你們救駕有功,我在回到斯坦尼后,一定不會計較你們反抗帝國的過失……」
若說反抗聯盟中大多數人是因為懷疑奧神的真實性而反抗帝國,那麼他們現在親眼見證尤利斯展現的神跡,心中對於「神」是否存在的最後一絲懷疑終於消失。是啊,奧神是假的,但那個年輕人的力量卻是真的,如果去信奉他、擁護他,說不定真的能夠達成自己的願望。
大副用胳膊肘捅了捅船長的腰,低聲詢問他是否要投降,但一直望向苔爾冰原方向的亞伯卻突然轉過頭,鏘然一聲長劍出鞘,寒光刺破海霧,拉沸爾的頭顱毫無徵兆地砸在甲板上,刻薄的嘴唇還凝結著得意的笑容。
盯著這顆如西瓜般左右滾動的頭,亞伯鄭重其事地說出「不」字。
「對待你這種人,仁慈是不必要的。」
他隨即掃向呆立的部下:「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崇拜某種偶像?某個人?某位神?就像尤利斯·克萊斯所言,我們早就見識了大自然的偉力,為什麼我們不去敬畏眼前,非要追尋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陣空靈的笑聲從不知名的地方傳來,輕盈飄逸,但本該是最美妙動人的聲音,卻讓士兵們不禁打了個寒戰。
與大海為伍的人們都知道,海上有個喜怒無常的女妖,她的歌喉美妙動人,但她卻擁有足以撕碎喉嚨的尖牙利齒。聽見她的聲音,無異於聽見死亡在敲門。
從海底躍起一道曼妙身影,藍紫色的長裙猶如魚尾,纏繞在「女妖」的雙腿上,勾勒出修長的線條。她擁有著一頭銀灰色的,讓人目眩神迷的長發,捲曲的鬢角在她臉頰兩側跳躍。
「別看她的眼睛!捂住耳朵,別聽她唱歌!」一個出生在海邊小鎮、「見多識廣」的士兵立刻喊道。
然而,已經完全陶醉在「女妖」近乎神聖的美貌中的士兵,卻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只能獃獃地看著「女妖」張開嘴唇——
所有人都等待著死期到來。
但是,一段讓人無法產生任何旖旎遐想的美妙低吟之後,緊跟著的,卻是一個滿含威嚴,卻又同時溫和的聲音:
「你們生於自然,終將回歸於自然。」
所有人同時睜大眼睛。
只見「女妖」的雙手平舉於身體兩側,隨著指尖在半空的撥動,無數深海魚類、海龜、水母躍出海面,親吻著她的腳尖與指尖。而「女妖」則面帶微笑,寵溺地看著這些海洋生物,如同母親哄慰著幼兒。
「啾啾」的長鳴聲響起,一隻只魚鰭劃破海面,如同離弦之箭迅速衝到「女妖」面前,小型魚類立刻四散而逃,來不及躲避的海龜被來者的長吻戳了個正著,高高拋在空中,又砰的一聲掉回海里。始作俑者海豚啾啾笑著,用柔軟的額隆蹭著「女妖」的小腿,換來的卻是滿含笑意的輕柔呵斥。
正當海豚樂此不疲地翻起肚皮,互相追逐著戲水時,渺遠的歌聲從海底傳來,海豚立刻警醒起來,在首領的指揮下迅速結成梭子形的隊列,戀戀不捨地離開「女妖」,而就在它們身影消失的剎那,一尾尾映照著粼粼波光的,擁有著人類上身、魚類尾部的人魚,終於騰躍出海!
士兵們立刻張大了嘴巴。
他們各個都是聽著人魚與水手的傳說長大,所有人都不可流俗地幻想著自己與人魚的曠世絕戀,而當他們真正看到這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大自然造物時,對那一張張有如天使的面龐,卻生不出任何慾念。
金色的、紅色的、棕色的、褐色的長發,打著綹貼在她們蒼白濕潤的臉頰,在這不算刺目的灰色天空下,每條人魚的瞳孔都如野獸般凝成一道道豎線,那是神秘與野性最為自然的結合。
她們的乳.房線條流暢,渾圓飽滿如雕刻工匠手下最不可多得的珍珠。她們的腰腹纖細細卻不羸弱,緊繃的肌膚上盈滿著蓄勢待發的力量。而她們的肚臍以下,則是一條條比之波光還要耀眼的尾巴,藍綠色、寶藍色、硃紅色、還有銀灰色……
這一剎那,水手猶如置身最絢爛的童話世界,而人魚的歌喉則為他們編織著最綺麗的夢境。
此時此刻,哪怕連船上頭腦最不靈活的大個子湯姆,也知道那個漂浮在半空的美麗女士絕對不是海妖,能夠輕易驅使所有海洋種族,並且讓它們心悅誠服的拜服的,只有那在傳說中喜怒不定的海之女神——
「波賽爾……」亞伯驚呼出這個海上的絕對禁忌。
神祇一般聖潔不可侵犯的女子對他點頭微笑。
在一聲似鹿似馬的奇異長鳴中,一隻頭有獨角的四不像生物踏浪而來,而在這怪模怪樣的生物背上,則坐著一條相貌比其他美人魚加起來還要美麗的藍紫色魚尾的人魚。
更令眾人驚訝的是,這條人魚和那獨角怪物舉止親昵,像對如膠似漆的情侶!
「波賽爾……」亞伯再次顫聲道,他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可是還沒等他問出口,卻看見海神將手指點在了嘴唇上,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亞伯閉上了嘴,視線卻不由自主被海神俘獲,他順著波賽爾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已經完全被光柱籠罩的,在日月同輝這一罕見天象中,越發耀眼奪目的苔爾冰原。
「回去吧,人類。」海神的聲音在腦中響起,「自然之母無需你們的拙劣雕塑。只要記住:一切自大的,終將自食惡果。」
潮濕的風捲起海水,一道道數米高的海浪如同銅牆鐵壁將他們團團包圍。陽光刺進海水中,將浪花染成金綠色的絲綢,但是在這無處可逃的海浪圍堵中,所有人都再無恐懼之感。
士兵們閉上眼,平靜等待著最終的審判,可是在一陣詭異的失聰般的耳鳴之後,帆船劇烈搖晃起來,然後「咚」的一聲,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
「是陸地……」有個聲音不可置信地喊道。
「是陸地,我們上岸了!」大副尖叫道。
在其他人下意識想要向什麼跪拜,可又滑稽地撓了撓頭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時,亞伯連滾帶爬地衝到船長室,翻出航海日誌,試圖將這一切用圖畫的方式記錄下來,可拿起筆后才發現,他發誓要記在腦子裡的「神」的面容,都像海面浮起的泡沫一樣,消散於無形了。
#愛與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