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不過這幾天是不可能了。角鬥士們都在加緊訓練,為了獲取三天後在國王面前表演的資格。這個資格,可是很難獲取的……」
吟遊詩人用拇指點向大廳中央最熱鬧的一桌。
那裡圍著二十多個人,有大半都是穿著暴露的少女,還有幾個身材細瘦的少年,為那個黑熊一樣壯碩的男人按摩。
「打架、做.愛,為了活著歡呼,就是角鬥士們的日常。為了帝國的榮耀,哈哈。」
「但是?」尤利斯聽出了詩人的話外之音。
「但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舉辦方也會挑選幾名出色的候選角鬥士,這些人選的要求就降低了不少。而公爵和公爵夫人,當然有權將自己心儀的角鬥士放進這備選名單里。
「如果能進備選名單,就算最終並未上場,也會是角斗學院的座上賓。」
尤利斯看著一口一口啜飲葡萄酒的吟遊詩人。
這個人現在表現出來的從容鎮定,和最初見到騎士先生那短暫的驚恐完全不同,尤利斯甚至開始懷疑,吟遊詩人一開始的害怕是不是偽裝的。
畢竟自小到達,吟遊詩人見過的相貌醜陋的傳聞生物一定不少,他怎麼會被英俊的索帝里亞嚇住?
而且,吟遊詩人嘴上說著想要聽故事,但是在知道自己想要進入角斗學院后又毫不好奇,完全不像尤利斯以前在奧東城堡中見過的四處採風的歌手。
是否要提前出現在國王的視野中?
能否相信這個陌生人?
尤利斯還在舉棋不定,但是索帝里亞卻先替他做出回應:
「如果你能夠將他安排進備選名單,我可以給你講一個與信徒有關的故事做為回報。」
這是吟遊詩人從「騎士」口中聽到的第一句話。他只覺得這聲音極具誘惑,稱之為魔鬼的低吟都不為過。
吟遊詩人眼神發直,毫不猶豫地點頭。
這個時候,那個以爛醉的角鬥士為中心的人群忽然爆出一陣笑聲,膀大腰圓,一身腱子肉閃閃發光的角鬥士單腿踩在木凳上,高高舉起自己的酒杯,用力往地上摔去。
隨著角鬥士的移動,人群主動讓出了一個缺口,而那個缺口處,卻倒著一個瘦弱的、顫顫發抖的身影。
那是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女孩,穿著褐色的亞麻衣裙,腰上系著布滿了酒漬與臟污的圍裙。
從尤利斯的角度看不清女孩的臉,但光看衣著,就已經知道是剛剛那個落荒而逃的老闆娘的女兒。
吟遊詩人隨手撥弄著琴弦:「若是莽撞的少年不放小鳥飛去,她現在或許不會被猛獸踩在腳下。」
尤利斯緊緊地攥住藏在斗篷下的手。
理智告訴他應當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進入角斗學校后,再一步步嶄露頭角,吸引國王的興趣。但現在,看見那個即將被爛醉如泥的角鬥士糟蹋的少女,他卻難以壓下自己心中的怒火。
奧東的子民被暴力欺壓時,作為王子,他卻在窩在逃亡的商船里。難道在他的贖罪之路上,他還要再次對這樣的暴行熟視無睹嗎?
尤利斯狠狠咬著下嘴唇,他嘗到了鮮血的鐵腥味道。
「做你直覺想做的,我的尤利斯。」索帝里亞冰涼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那處疼痛很快恢復如初。
尤利斯望進騎士先生柔軟的藍色眸子里。
「那是即將在角斗比賽中角逐冠軍的有力競爭者,瘦弱的少年是否敢與勇士一戰?」吟遊詩人彈撥著琴弦,看似無意地唱道。
「競爭者」?
尤利斯聽到了這個稱呼。
「如果已經確定下來的角鬥士死去……」尤利斯抬起頭,看向吟遊詩人。
「那麼位於備選名單的第一名順利遞補,國王的榮光將照耀在他的身上。」詩人接道。
尤利斯知道,兩人合作的意願在這一瞬間達成了。
他毫不猶豫地衝到無力軟倒在地的麗薩身邊,把她扶了起來。
喧鬧一刻也不曾停歇的酒館大廳,就在這時像是被無聲的領域籠罩,忽然間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個即將因為他莽撞地挺身而出丟掉小命的少年。
在伽曼帝國,就算是奴隸出身的角鬥士,只要他還活著,他的地位就比普通的帝國公民要高。
「角鬥士是帝國活著的榮耀。」
這句話並不是空談。
在和平年代,角鬥士如果在角斗場外誤殺了人,只要他能在下一場角斗中活下來,那麼觀眾的歡呼與讚美仍舊能讓他享受角鬥士最好的待遇。
尤利斯把麗薩扶起來后,他的目光始終盯著面前的角鬥士。這個人的身體足比他粗壯了一倍,脖子甚至比他的腦袋還要粗,從他的鼻孔里噴出的臭氣,快把他頭上的兜帽都吹掉了。
「你是在挑釁我,外鄉人。」
角鬥士口齒不清地說著,他拎起放在桌邊的鐵鎚,胡蘿蔔般粗細的食指點向尤利斯的額頭,「拿起你的劍來,朋友。你阻礙了我的好事,就要用你的命來補償。」
等麗薩跑進老闆娘的懷中,尤利斯向後撤了一步。
他仔細觀察著角鬥士的身體。
角鬥士也會根據體型特點有針對地進行訓練。
比如明顯身材高大的,靈敏性就差,那麼相應的,他們的訓練更多會為了提升力量。
而同時,聽說為了增強骨頭的硬度,角鬥士都會喝一種叫做草木灰的飲料,防止他們的骨頭過於輕易地被對手摺斷。
雖然在自己面前的這位角鬥士極有可能是位骨頭極硬的大力士,但他脆弱的喉嚨卻毫無保護。
「接著。」身後傳來索帝里亞的聲音。
尤利斯斗篷下的手向後伸出,頭也沒回,但他準確接住了騎士扔給他的劍。
沒人看清斗篷少年手中的那把劍是怎樣出現的。但在尤利斯把劍拔出來后,所有人都止不住地笑了出來。
然而,角鬥士看著那把連劍柄都已經銹得透出了猩紅色的劍,卻罕見地收起了戲謔的表情。
常年浴血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少年比看上去要危險。
「繡花針都比這把劍的殺傷力大,孩子。」
他已經擺好了戰鬥的架勢,只要這個少年從正面突擊他,他就能把這隻瘦弱的羔羊拎起來捏碎!
尤利斯的右手握住劍柄。一道暗沉的紅光從劍柄鑲嵌的寶石里透出來。
他快速向前衝去,貓一樣,鐵鏽的劍刃在角鬥士臉上映出猩紅色的光芒。
角鬥士預估著尤利斯的行動軌跡,輪起鐵鎚,砸向他的腦袋即將出現的地方。
圍觀的人群發出一聲驚呼,所有人都以為這少年逃不過腦袋開花的命運。
但尤利斯仍舊保持著向前衝擊的動作,在鐵鎚掄到身上的前一瞬間,抬起左手,那袖中一柄短劍閃著寒光,與鐵鎚相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角鬥士的鐵鎚偏離了原有路線,而尤利斯的身體也借著這力道向右歪去。
緊跟著,尤利斯看見角鬥士手臂上的肌肉猛地爆起,硬生生改變了鐵鎚的轉向,橫著向他掃去。
尤利斯低喝一聲,他的右腳狠狠踩在地板上,雙膝一彎,身體如白鴿一般輕盈騰空,銹劍輕輕一挑,刺進了角鬥士毫無防護的喉嚨。
鮮血,從那被捅穿的喉嚨里咕咚咕咚冒了出來,角鬥士的雙手無力捂著傷口,他的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
很快,血液嗆進喉管,喘不過氣的角鬥士抽搐著倒在地上,不甘心地伸出手想要拽住尤利斯的斗篷。
尤利斯向後退了一步,但還是被角鬥士拽住了衣角。於是那被陰影籠罩住的少年,終於在眾人面前展示了他的真面目。
先是與他直面的妓女們,因為他的俊美而驚嘆。但緊接著,尤利斯的背後傳來抽氣聲。
「魔鬼!」人群中有人低聲呼喊著。
瞞不住了。
尤利斯輕嘆,那就只能將錯就錯。
長及肩部的捲曲紅髮在壁爐黃色的火焰中閃著光澤,黑曜石般濃黑的眼珠里映出眾人驚惶的表情。
少年瘦削的下巴還掛著角鬥士喉嚨中滋出來的鮮血,但他卻毫不在意地扯開嘴角,露出了眾人眼中,魔鬼一樣的笑容。
「我是死亡的使者。」尤利斯沙啞的聲音在擁擠的大廳中回蕩,「我將贏得角斗的勝利,侍奉在國王的身邊!」
紅色的頭髮,就算在這供奉著魔鬼的罪惡之都,都被視作異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