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次日辰時,宜出殯,漢子們抬著棺材往墳地走。
陸憬也在其中,他是第一次參與農村的土葬,別人叫他做什麼他就跟著做。
村民們大多和陸憬不熟,只知道他是被薛老大夫救回來的,後來落戶在村裡,還買了山腳的破房子。
那裡離霧靄山很近,曾經還有野熊跑到院子里找吃的,所以前任獵戶搬走後便荒廢在那。當時村裡還說這是個傻的,怕是不知道哪天就被熊拖走了。
結果今天一看,陸憬一米八五的個子站在那裡簡直鶴立雞群。
村裡男人沒幾個有他高的,更別提他寬肩窄腰,顯得尤為挺拔好看。看他做體力活也輕輕鬆鬆,顯見是個力氣大的。
之前聽王金梅說他總拿獵物換糧食還多有不信,現在看來這恐怕真是個打獵好手。
有這樣的手藝、這樣的身板再加上陸憬那張換個時空也挑不出錯的臉蛋,幾個在場的女孩哥兒都有了點別樣心思。
村裡人幾番思量陸憬一概不知,走在他旁邊的漢子開口和他說起了話:「陸兄弟,你之前就是獵戶嗎?」
陸憬意識到是在叫他,轉頭應道:「不是,只是學了些功夫傍身。」
漢子回道:「你還會功夫,那可真厲害!我叫杜青山,就住在村南,陸兄弟要是打獵人手不夠可以叫我。」
村裡人也會在山的外圍打打山雞野兔,不過大部分都不得其法只是碰碰運氣。
偶爾有野豬這些會下山傷人的野獸獵戶會組織村民一起去圍捕,杜青山看陸憬這身板便覺得他本事不俗,於是和他搭話聊天。
陸憬應道:「若有機會便叫你同去。」
幾番對答下來也走到了墳地,之後便是挖墳下葬的流程,巳時末便已全部結束。
一行人回到薛老大夫家吃席,家中只剩昀哥兒一人,未曾大辦,只是為幫忙的人家擺了酒席,是昀哥兒昨晚拿了錢請村裡有經驗的村民幫忙置辦的。
席散,村民們幫忙收拾完桌椅碗筷便都走了,陸憬走進堂屋,靈堂已撤,薛老大夫的靈位便擺在堂屋。
昀哥兒正看著靈位發獃,陸憬打算先問問他自己的想法,於是出聲道:「昀哥兒,你往後有什麼打算?」
昀哥兒以為人都走了,乍一聽到人聲被驚了一跳,陸憬見他就像炸了毛的貓兒一樣瞪圓了眼看過來,故作的沉穩遮不住滿眼驚惶。
昀哥兒見來人是他,炸了的毛慢慢服貼回來,他慢慢思量著道:「我打算繼續採藥去鎮上醫館賣,爺爺只教了我簡單的醫理,不能為人看診,炮製藥材我卻是會的。」
陸憬見他有主意,也不由多了分欣賞,這個時代的哥兒可能多如藤蔓般依附他人生存,昀哥兒長於這個時代,卻能掙脫這樣的觀念自立起來,尤為不易。
陸憬囑咐他:「以後天氣不好千萬別再上山,有人欺負你就來找我。」
「我知道的,多謝陸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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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憬走後沒多久薛昀才發現自己頭暈得厲害,一摸額頭觸手滾燙,他趕緊給自己煎了服藥喝。
頭天救人他淋了半宿的雨,後面薛老大夫過世他跟著忙前忙后地操辦一直沒顧上換衣服。一宿沒睡,第二天又忙著下葬沒顧上吃一口飯,全靠一口氣撐著。
喪事辦完這口氣散了便直接病了。
這一病來勢洶洶,過了七八天才將將好全。
期間陸憬來過兩次,還送了一隻兔子,看他自己能熬藥吃、病情也一直沒加重便也沒多加干涉。
這天昀哥兒終於走出了家門,他本來就瘦弱,大病一場看起來更顯消瘦。
他臉色憔悴,本來就只有巴掌大的臉盤這一病更是把肉都瘦沒了。他眼神沉靜,哀思都被藏在了心裡。
他是極沒有安全感的,可驟然遇到這樣的變故,他再害怕無措也只能硬撐出沉穩平靜的表象。
他只有自己一個人了,縱然陸獵戶答應了爺爺的託付,卻也不能時時刻刻照顧他,他不能全指望別人,他得自己立起來。
昀哥兒端著衣服往河邊走,在心裡計劃著這幾天天晴就上山一趟,采些藥材回來炮製,弄好之後再和家裡已經用不上的藥材一起拿上去鎮里醫館賣。
清溪村有條河貫穿南北,是從霧靄山上流下來的,村裡專門劃了一個河段洗衣服,此時河邊已經有不少人在了。
光幹活無聊,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三三兩兩的結伴一起,也有個聊天說話的人。
昀哥兒卻是沒有的,他來到村子時已經十三歲了,大家都已經懂事,加上村裡人又傳他身世不清白,同齡的姑娘哥兒都被家裡人囑咐不許和他玩。
而他也沒有要主動融入別人圈子的意思,便一直形單影隻沒有玩伴。
這樣一來,村裡的姑娘哥兒又覺得他不合群,加上昀哥兒長得好看,比村裡最好看的小哥兒柳溪還好看,惹得柳溪和他好友總是忍不住酸幾句。
一來二去,大家便都開始排擠他了
昀哥兒不在乎這些,有人對他好他也會對那人好,別人不喜歡他他也不會湊上去。
他左右看看,選了個空地放下衣服,擼起袖子開始幹活。
河邊的其他人早在昀哥兒走近時便看到他了,此時都在竊竊私語,說的無非就是陸憬在薛老大夫葬禮上聽到的那些風涼話。
昀哥兒早已學會無視這些打量的目光,他知道其中一部分帶著嘲笑和惡意。
可他不理,卻有人偏偏要找茬。
柳溪和他朋友劉小年今天約著一起去河邊洗衣服,柳溪的表哥昨天從鎮上回來時給他買了朵絹花,他出門正好戴上。
劉小年一見他就誇上了,「溪哥兒,你這絹花真好看。「
柳溪羞澀一笑,「是表哥給我買的。」
劉小年一臉羨慕,「李淵哥對你可真好!」
柳溪看著劉小年臉上的羨慕,心裡十分得意。
表哥年紀輕輕就考上了童生,在他們村的年輕漢子中是最出挑的那一個,不知多少人想和表哥結親呢。
可表哥把那些人都拒了,說要專心讀書。他一直是村裡最好看的小哥兒,他覺得這樣的表哥也只有自己才配得上。
本來薛昀來了村裡,搶走了柳溪的風頭后,柳溪便開始記恨他。
最讓他生氣的是他去年偷聽到表哥竟然跟姨母打聽昀哥兒,他簡直如臨大敵。
雖然得知昀哥兒的身世后表哥並沒有進一步表示,可這還是在柳溪的心裡扎了根刺,柳溪遇到和昀哥兒相關的事總要出來嘲諷兩句。
兩人結伴到了河邊,幾個同齡的姑娘哥兒見了柳溪之後又是一頓誇,直把柳溪誇得飄飄然,正得意時卻看見昀哥兒往河邊來了。
昀哥兒不施粉黛,全身的打扮也極素,臉上帶著大病剛好的憔悴。
可即使如此,他也好看得扎眼。
旁邊的一個嬸娘看到昀哥兒,感慨了句:「昀哥兒這是病了吧,也是個可憐孩子。」
柳溪聽說昀哥兒失了依靠不知多開心,此時也聽不得別人說昀哥兒好。
他當即大聲道:「他來了沒幾年薛老大夫就沒了,誰知道薛老大夫是不是他剋死的?」
昀哥兒本來正在專心洗衣服,乍一聽到這扎心的話臉色就是一白,隨之而來的卻是極度的憤怒。
他當即反駁道:「你胡說!」
柳溪得到回應卻更來勁了,「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清楚,整天在村裡勾引漢子,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昀哥兒氣急,平日里他們怎麼編排他他都不在意,可是他們卻拿爺爺的死當筏子,這是在往他心口上戳。
可他又實在沒學會村裡這胡攪蠻纏的吵架方法,憋急了也只會混蛋、壞蛋的罵人,旁邊的嬸子得過薛老大夫恩惠,見柳溪越說越不像話便開口拉了架。
柳溪這才意猶未盡的停下,轉身和劉小年嘀嘀咕咕,從他時不時瞥過來的眼神就知道他沒說什麼好話。
昀哥兒氣得胸口起伏,他轉頭給幫了他的嬸子道謝,低頭繼續洗衣服。
這一低頭之前強忍的眼淚就順勢掉了下來,他很想爺爺,又覺得自己沒用,害爺爺過世了還不得安寧。
無邊的悲傷籠罩住他,他像是被遺忘的孤鳥,不知自己將要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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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昀哥兒收拾好自己上山採藥。
昀哥兒身體仍未大好,不敢逞強,便只在山腰采了些比較常見的草藥,
饒是如此,一番勞累下來他還是氣喘吁吁。
眼見天色轉暗,昀哥兒擔心下雨,便收拾好採好的草藥提前下山了。
快走到家時,昀哥兒正分神想著何時去鎮上把家裡存的草藥賣了,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王二狗分明是故意迎著昀哥兒撞的,卻惡人先告狀:「喲,這是哪家的小哥兒啊,怎麼往我懷裡撞?」
昀哥兒被驚了一跳,抬頭見來人是他,表情里瞬間帶上了厭惡。
王二狗是村裡有名的流氓混混,就算娶了親還是愛在外面勾三搭四,之前他盯著昀哥兒看被他媳婦兒王氏撞見,王氏就開始到處傳播昀哥兒愛勾引漢子的謠言。
昀哥兒壓根兒不想和他多說,就算正在村子中間也怕他亂來。
不管是誰的錯,到時候鬧起來弱勢的一定是他,便強撐著面上的冷硬無視他直接轉身走了。
王二狗也沒多糾纏,只是盯著他的背影眼神淫邪。
昀哥兒避開王二狗快步走回家,一直到進門拴上門閂他的心跳才慢慢回到正常的頻率。
他把草藥放下,靠在門上慢慢的癱軟了身體。
他本來以為只要自己努力,自己也能吃苦,怎麼樣都能把日子過起來的。
可上天卻還嫌對他的磨難不夠,村裡的惡言惡語像要吃他的血肉。
後方卻還有豺狼環伺,他一時覺得自己的人生已失去希望,他可能終究要被這些人啃食,他們將嚼著他的血肉哈哈大笑,面容扭曲。
一時又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認輸,讓他們如意。
憑什麼作惡的人猖狂,受害的人卻要被逼得自我放棄。
昀哥兒從不是認命的人,他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慢慢爬起身來,趁天還早開始炮製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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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色晴好,昀哥兒打算再去采次草藥,炮製好就和家裡的一起拿去鎮上賣。
他早上出門,帶上了乾糧打算下午再回。
昀哥兒鎖上門往霧靄山走去,他家房子建在村子南邊,是最靠南的一戶,再往南走就是進山的路,因此倒是非常安靜。
四周草木蔥蘢,因此昀哥兒沒有留意到,有道身影也跟著他往霧靄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