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往事5
沈瑤桉之前看到韻蓮身上的那些傷口時,就能感受到施暴者的恨意。
只是她不明白施暴者的恨意由何而來,現在她明白了。
在冷赫眼裡,鎮民是殺害他爹娘的兇手,而他假裝「山神」,向鎮民指定「祭品」,應該是在實施報復。
為了驗證她的想法,沈瑤桉問:「所以你恨那些害死你爹娘的鎮民,你要他們付出代價,對嗎?」
冷赫發出「咯咯」的笑聲,眼神冰冷,道:「是啊,我就是要他們付出代價。」
十二年前,那幫上山去尋找他爹娘的鎮民只是在那堆坍塌的石頭沙堆里隨意地翻了翻,根本沒有用心去尋找他爹娘的屍骨,眼看著天色漸晚,他們便放棄了尋找,準備下山。
冷赫冷漠地目睹了這一切,在他們決定下山的時候,先一步沿著小路往山下跑。
奔跑的途中,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晚風吹過他的臉頰,帶走溫熱的淚水。
耳邊的風聲掩蓋了他的抽泣,卻無人知曉,他哭得傷心欲絕。
明明昨日爹爹還笑著對他說:「爹娘去去就回,阿赫乖乖在家裡等著。」
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滿心歡喜地等著他們歸來,從日落等到深夜,可他們卻失約了。
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沒能陪他過生日,甚至沒能等著他長大,沒能陪他度過餘生。
而他們時刻著想著的人,最後卻連他們的屍骨都懶得尋找。
他一面哭著,一面在心中質問爹娘:「值得嗎?為了這麼一幫薄情的人,值得嗎?」
無人回答他,只有呼嘯的風聲從他身旁掠過。
他奔回那個空蕩蕩的家裡,關上院門,跌坐在地,放肆地哭出聲來。
可他已經哭了很久了,此時連眼淚都已經流不出。
他縮成一團,抱住自己。
明明是盛夏,可他卻覺得冷。
不一會兒,小院的木門就響了。
他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呼吸,才跑去開門。
不出意外,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鎮長那幫人。
那幾個鎮民裝出一副十分懊悔,頗為遺憾的模樣,蹲下身來摸著他的頭,痛惜道:「阿赫,你爹娘他們出了些意外……怕是回不來了。」
鎮長也在他身旁蹲下,低聲安慰道:「阿赫別怕,以後我們大傢伙來照顧你,一定會讓你平平安安的長大。」
冷赫冷漠地望著眼前這幫惺惺作態的人,只覺得噁心,他們臉上悲傷的神情十分刺眼,他甚至能看到他們眼底的冷漠。
可他卻強忍著沒有拍開鎮民放在他頭頂的手。
他知道他如今無依無靠,還得靠這些鎮民活下去。
等那幫鎮民終於離開,他合上院門,望著冷冰冰的家,恨意就像瘋狂生長的藤蔓,死死纏繞著他的心。
那時他便發誓,總有一日,他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冷赫說著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抬頭問沈瑤桉和江溫遠:「你們知道那些鎮民是如何讓我『平平安安』的長大的嗎?」
「……」江溫遠和沈瑤桉皆未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不過是給我一些他們的孩子穿剩下的,破爛不堪的衣裳,再大發慈悲地賞我一些殘羹冷飯罷了。」冷赫見他們不接話,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有好幾次,我甚至聽到他們在給我送來冷飯後抱怨,問我什麼時候可以長大,什麼時候他們可以不再管我。」
「我在他們眼裡,就是個拖油瓶,是個不該存在在這世上的人。」
江溫遠和沈瑤桉默默對視一眼,冷赫所言與鎮長說的並不太一致。
鎮長說鎮民們都盡自己所能幫助冷赫,可冷赫的意思卻是鎮民們一直在給他他們不用的東西。
雖然理智告訴沈瑤桉,面對這種雙方各執一詞的情況時,不該輕易相信任何一方,可感性上,沈瑤桉覺得,也許冷赫說的才是事實。
因為他在說這些話時,她望見了冷赫眼中複雜的神情。
比起嘲諷、不屑,那神情中更多的是悲涼。
那種覺得世事荒唐,卻無可奈何的悲涼。
沈瑤桉想起鎮長和冷赫口中的那對善良的夫妻,又想到冷赫的遭遇,忽然就明白了那種悲涼的深意。
冷氏夫妻的善良和相助換來的卻是在他們離世后兒子的悲慘人生。
當真是造化弄人。
「後來,我漸漸長大了,也無法再忍受那些鎮民假惺惺的關心和他們孩子無處不在的暴力,所以我選擇了反抗。」冷赫笑了一陣,又冷下臉來。
他開始反擊那些欺辱他的孩子,那些沒骨氣的東西,打不過他,就去請他們的爹娘當救兵。
那些鎮民本就對他多有不滿,乾脆以此為借口,再也不「接濟」他。
冷赫原本就對他們一面背地裡抱怨,一面又要揚著假笑給他送溫暖的行為很惡寒,這下乾脆眼不見為凈,他也不必與他們逢場作戲了。
可那時他還小,一心意氣用事,卻斷了自己的糧源。
那時冷家的土地都已經被鎮子收走,他一無所有。
但冷赫心裡就是憋著一股氣,與鎮民決裂后,他也沒有想過再去求他們。
而他要活下去,所以只能去偷雞摸狗,這家摸幾個饅頭,那家拿點玉米和果子。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遲早會被鎮民們發現,可被發現后,他並沒有被趕出鎮子,而是被鎮長帶回了家中。
他還記得那日在落雲山上時鎮長的憤憤之言,於是沒有對那個老頭兒並冷言冷語。
老頭兒前幾年病了,去京城裡治了很久的病,等他病好歸來,正巧碰上鎮民們商量著要將他趕出鎮子,這才急急將他接到家中。
老頭兒也確實與其他鎮民不一樣,是真的對他很好。老頭兒孩子有的東西,他也會有。
那是他人生中為僅有的溫馨的幾年。
但他從未忘記父母的慘死,從未忘記自己當初決定活下來的原因,所以等他長大,便開始細細設計復仇計劃。
老頭兒是唯一一個於他而言有恩無怨的人,而他不是那種恩將仇報的人,既然決定了要復仇,就一定不能拉老頭兒下水。
所以他故意行為惡劣,叫鎮民們忍無可忍,決定將他驅逐出鎮。
老頭兒對冷赫失望透頂,也知道鎮民們積怨已久,已經容不得他繼續留在鎮上,於是未再保他。
得到鎮長默許的鎮民們猖狂起來,衝進冷赫家中,對他棍棒相加。
冷赫趴在地上忍受著不停落在身上的棍棒,死死咬住牙關,心裡暗道:「總有一日,我會將你們今日的所作所i為一分不差地還給你們。」
他被打得昏死過去,再醒來,已是在一片荒墳里。
若是換作旁人,怕是早已咽了氣,去地府報道了,可他偏偏活了下來。
身上的傷很痛,他的精神卻是亢奮的。
天不亡他,定然是想給他一次復仇的機會。
還好這些年他偷偷藏了些傷葯在身上,這回倒是派上了用場。
他塗了葯,在荒墳里癱了一日,待恢復了些力氣,便慢吞吞地往落雲山走。
去落雲山並不一定要穿過落雲鎮,從鎮子外的小路也可直達那裡。
自他爹娘出事以後,鎮子上的人就再也沒去過落雲山。
無論他們是害怕也好,心虛也罷,倒讓那落雲山成了冷赫的歸宿。
冷赫在山上一面養傷,一面盤算著復仇大計。
傷好以後,他便整日在落雲山中行走,撿些野果或者打些野兔充饑。
有一日,他行至落雲山的斷崖下,發現了一些白骨。
那白骨已經腐化得很厲害了,可不知為何,他突然心中一悸。
這可不可能……是他那在暴雨中失蹤了的爹娘?
一開始他還將信將疑,後來他在泥土中望見了銀閃閃的一角。
冷赫用手扒了扒它周圍的泥土,那銀閃閃的東西便露出了原貌。
那是一枚十分樸素的銀圈戒指。
他顫抖著手將那戒指撿起來,對著陽光看了看戒指內環。
那內環里刻著他娘親的名字。
這是那枚他爹爹攢了很久的錢,悄悄去京城裡買了來,再在燭光下小心翼翼刻上娘親的名字,作為生辰禮物送給娘親的戒指。
這世上僅此一枚。
他當即跪在地上,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後來,他將那些白骨小心地埋葬,還立了塊墓碑。
從斷崖回去以後,他便開始復仇。
他會趁著夜色悄悄回到落雲鎮上,在當年害死他爹娘的人的院子前繫上紅布,以此來挑選祭品。
冷赫說到此處時,沈瑤桉出言打斷:「所以你挑選『祭品』,就是復仇的第一步。」
冷赫挑挑眉,道:「沒錯,我說過,欠債必償,他們讓我經歷喪父喪母之痛,那我便讓他們也嘗嘗失去親人的痛苦。」
「若是有人不聽話……」冷赫陰惻惻地笑道,「那我便殺他全家。」
「……」沈瑤桉靜靜地望著他,冷赫如今的模樣,怕早已不是正常人。
他殺人如麻,享受受害者的痛苦與掙扎,近乎癲狂。
而他的思緒也早已被限制在一個特定的範圍內,與常人不同。
這樣的人,通常被稱為「變態殺人狂」。
冷赫痴狂地說著,突然發現他對面的兩人都冷眼看著他,既沒有被他所言嚇到,又沒有半分厭惡或是不滿,而是像木頭人一樣看著他,頓覺無趣。
他努力前傾了身子,問:「兩位官人,俗話說『殺人償命』,我這麼做並沒有錯,對嗎?」
「……」江溫遠冷冷地望他一眼,反問道,「你覺得呢?」
「哈哈哈,」冷赫向後仰頭,笑道,「自然沒有錯,我時常在想,為何當年死的不是他們,他們才是該死的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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