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實物表演

編觀察生活小品對方致遠這種演了十多年戲的成熟演員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他擁有極其豐富的生活閱歷，隨便從生活中抽取一個有意思的片段，都會是一個動人的小品。方致遠只想了五秒鐘，便構思出了一個小品。他微躬著身子，露出諂媚的笑容，對著空氣道：「張導，你上次不是說讓我演角色嘛，不知道這事定沒有。」他頓了頓，露出震驚的神色：「什麼，製片人不同意，只能讓我演特約？只是角色，又不是主角，製片人怎麼會管呢，還不是你老人家一句話。」方致遠做了一個掏煙的動作，苦苦哀求道：「張導，幫幫忙吧，只要能讓我演角色，你的大恩大德我肯定銘記在心，你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他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只要能讓我演角色，我返片酬的50%給你。」朱逸群和周圍的群眾演員都看明白了，方致遠演的是個小演員，為了獲得角色，正跟導演套關係。他們都被方致遠的表演震住了，明明是獨角戲，但方致遠卻演出了空間和位置感，好像真的在跟導演對話，好像真的有個導演在他面前。眾人不由心想，這傢伙是科班的吧，不然怎麼會演到這種程度？方致遠繼續往下演：「你進去吃！你進去吃！我在這裡等你，等你吃完飯，我們再聊！」他畢恭畢敬地目送「張導」往餐廳裡面走。等「張導」走進餐廳，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滿臉落寞地在在牆角蹲下：「明明說好讓我演角色，現在又變成特約了，肯定被送紅包的人頂了。」眾人微微嘆了口氣，被請客送禮的人頂掉，在橫店是家常便飯。就在這時，方致遠將手機掏出來看了眼，臉上突然有了笑容，趕忙接通電話：「媽，我現在在外面呢，剛剛下戲，我正準備找張紀中導演呢。他最近不是正在籌備《鹿鼎記》嘛，希望我能演一個重要角色。他中午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過去談談。張紀中的戲特別好，要是能在他的戲里出演重要角色，那我肯定火了。」方致遠摸摸肚子，臉上滿是尷尬，口氣卻十分輕鬆：「吃了！吃了！我在劇組吃了晚飯才收工的。你呢，吃飯沒有？你和爸要注意身體，不用擔心我，你們把自己管好就行。我吃得挺好的，劇組飯菜都挺好的，每頓都是四個菜。我錢夠了，肯定夠，你放心，我現在是大特約一天能拿500塊呢。」雖然嘴裡說自己很好，但現實的窘迫還是讓方致遠紅了眼眶：「現在有三四部戲在找我，特別都看好我。他們說我長得比黃教主好看，演技也比黃教主好，將來肯定比黃教主還要火。等我將來成了大明星，買一套大別墅，把你和我爸都接過來！」說到這裡，方致遠有點控制不住情緒，聲音開始哽咽：「媽！我還有事，就不跟你說了！」說完，他匆匆掛掉電話。在掛掉電話的瞬間，方致遠的眼淚從眼眶裡滾落，順著臉頰往下流。他抬起右手抹了抹眼淚，似乎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哭出來。可他沒能控制住內心的悲傷，將頭埋在膝蓋上，嗚嗚大哭，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現場一片安靜，沒人說話，也沒人議論，所有群眾演員都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他們都被方致遠帶進了戲中，想到了自己的經歷，像狗似的去討好導演和副導演，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角色卻被換掉。明明在橫店混得跟鬼似的，但每次給家人打電話，他們總是把心酸隱藏起來，往好了說。他們告訴父母和家人，自己演了哪些戲，見了那些明星，導演是怎麼誇自己的。說話的時候，他們眉飛色舞，彷彿機會就在眼前，彷彿成功唾手可得，彷彿真的能大紅大紫。很多時候給家人打完電話，他們就會控制不住情緒嗚嗚大哭。一個三十來歲的老群演雙眼泛紅，猛然用雙手搓了搓自己的臉，把眼淚逼了回去：「我每次給家裡打電話也是這說的，說自己在橫店混得很好。可到了春節，我根本不敢回去，我已經三年沒回家了，沒臉回去啊！家裡那些同齡人都混得比我好，有些人有房有車，我什麼都沒，真的沒臉回去！」一位二十齣頭的年輕群演抹了抹眼淚，神情凄苦地道：「我一直跟家裡說，我在橫店很好，將來肯定可以成大明星。可根本瞞不過他們，每次打電話給我媽，她在電話里都會哭。他們都覺得這是在耗費青春，還讓我趕緊回家，可我不想回家。」一個二十齣頭的女群演抑制不住內心的情緒，抹著眼淚跑出大廳。她在路邊的台階上坐了兩分鐘，掏出手機撥通了家裡的電話:「媽，我想你了……」方致遠的表演不但打動了在場橫漂，也打動了負責登記造冊的工作人員，他們低聲議論起來：「這人演得真好啊，簡直跟真的似的，把我都看感動了。」「這人應該是科班的，演得真得太好了，比好多明星都演得好。」「絕對是科班出身的，群眾演員根本演不到這種程度的。他不但演得好，長得還特別帥，將來肯定會大紅大紫的。」「估計是上戲過來體驗生活的學生……」朱逸群有點難以接受，方致遠演技明明比自己強點不多，可兩天不見，突然展現出專業級別的演技，這太奇怪了，不由問道：「致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演技明明跟我差不多的，怎麼突然這麼厲害了？」方致遠將早已準備好的理由拋了出來：「我以前學過表演，在學校的時候是話劇社的，參加過不少演出。這才是我的真實水平，以前都是我演的。我只是想體驗真正的群演生活，想知道只有英俊面孔，卻沒有演技，在橫店能不能混下去。」方致遠也知道自己這話沒有太大的說服力，趕忙轉移話題：「不說我的事，還是說說你的情況。以你的水平，很難通過面試。你根本不明白什麼是無實物表演，為什麼會存在無實物表演，而面試官又希望通過無實物表演看到什麼。如果你連這些基本的問題都不清楚，那你不可能通過面試。」朱逸群微微一怔：「面試官希望通過無實物表演看到什麼？」周圍的群眾演員都豎起了耳朵，想知道面試官希望看到什麼。方致遠淡淡地道：「表演是一門非常嚴肅的學問，演員的台詞、動作和行為都是有邏輯作支撐的。如果你的台詞、動作和行為不合邏輯，那觀眾就覺齣戲，會覺得虛假。為什麼很多演員的表演被觀眾詬病呢？很重要一點是他們的表演缺乏邏輯。拿黃教主來說，他特別喜歡微低著頭，嘴角揚起，露出邪魅一笑。如果在其他人面前這樣笑，倒也能忍受，但在小龍女面前，楊過怎麼可能會是這種表情，完全不合邏輯。所以，黃教主在《神鵰俠侶》中表演引得罵聲一片，觀眾覺得他的表演油膩和浮誇。金庸對黃教主的表演有個非常準確的評價，那扮演楊過的男演員，楊過跟他師父在古墓里，應該非常莊重，非常敬重師父的，但他好像在演一個很浮誇的小青年，我不喜歡，是現代化了，好像在勾引他師傅一般，那我就不喜歡了。」朱逸群微微點頭，黃教主邪魅一笑確實讓人覺得莫名其妙。方致遠繼續往下講：「學表演之所以讓學生練無實物表演，是希望學生學會在規定情境里，有效地組織有邏輯的、有順序的舞台行動；養成動作性想像的習慣；逐步擴張到不同物體態度變化、不同環境態度變化，應用形體動作的工作方法去適應假定任務和假定情境；隨之延伸到創造角色中去塑造人物形象。」朱逸群聽得雲山霧罩，根本不懂方致遠說的這些表演理論。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如何通過面試，急不可耐地道：「你還是直接給我講怎麼演吧。我的題目是走錯了門，你直接告訴這個怎麼演就是了，馬上就要輪到我了。」其他群眾演員全都看向方致遠，想要知道具體該怎麼演。跟朱逸群題目相同的演員，更是豎起來耳朵，生怕錯過一個字。方致遠慢悠悠地道：「這個題目是個很戲劇化，也有衝突的題目，比較容易構思。走錯了門，首先我們必須明確是什麼門？是走進了其他教室，是走進了其他人的房間，還是走進了女廁所？確定是什麼門后，我們再確定自己的身份，我是誰，我為什麼會走錯門？我發現自己走錯門后，是什麼反應，我做了些什麼？這些都通過題目可以分析出來。」朱逸群急得跺腳：「別分析了，直接講告訴我該怎麼演吧！」方致遠笑著搖搖頭：「如果沒有細緻分析，沒有深入理解，很難進入規定情境，也很難把角色演好。我告訴你怎麼演吧。你可以這麼演，這一天，你和我去KVT唱歌，由於啤酒喝多了，跑著去上廁所。你直接衝進女廁所，進廁所后發現沒有小便池，你也沒有多想，拉開一道門尿尿。上完廁所正洗手，有個女的進來，你給女的說，這是男廁所。那個女的退出去看了一眼，告訴你這是女廁所。你不相信，去看了一眼真的是女廁所，這才知道自己進錯廁所了，慌慌張張地溜走了。」朱逸群眼前一亮：「這個好！我就演這個！你再講講具體怎麼演嘛！」方致遠淡淡地道：「首先你要演出尿急的狀態來，演員演戲不僅僅是做動作和表情，很多時候需要演出人物的生理反應，人尿急的生理反應是什麼，是什麼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