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154章
宴清二十年,在司淵渟五十六歲生辰過後,楚岳峙將涼忱、鍾清衡以及江晟召進宮中。
三年前鍾清衡已經在朝廷上熬夠了資歷,晉為內閣次輔;涼忱要更早些,是在宴清十三年晉為內閣輔臣的。
這幾年間,除了鍾清衡等新人,一些當年的老人也同樣得到提拔,例如當年的江晟在前年接替告老還鄉的吳永廉成為禮部尚書,林柏寒也在宴清十四年晉陞為工部尚書。
戶部依舊由夏志軼掌管,夏志軼可以說是打破了大蘅國開國以來,歷任戶部尚書在位的時長。
林柏寒晉為工部尚書那一年,浙江爆發洪災,夏志軼緊急撥款賑災,並與林柏寒一同前往當地救災,不僅動員民工,量地建閘控制洪水,且兩人在救災期間,一直都是與民工百姓同吃同住,夏志軼有言:「百姓遭難,身為朝廷命官豈可貪圖安逸?」
洪災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飢荒,自然之災都是相連的,因工程完工,身為工部尚書的林柏寒回京述職,而夏志軼則是回京述職后又馬上請旨,帶著糧食趕回浙江,不僅如此,還親自發放糧食避免有心懷不軌之徒藉機伸出黑手。
飢荒的起因之一乃是洪災之後淤田無法種植糧食,因此夏志軼又上奏請旨,懇求皇帝楚岳峙下派軍隊幫忙清理淤田;楚岳峙當即下旨,派就近駐紮的軍隊前往,不僅要加快疏通河道,更要幫助百姓清理淤田。
在改善民生的新政上,夏志軼是重要的功臣之一,單是他一人提出的新政便高達二十多條。
對於這些忠正之臣,楚岳峙自然是倚重的,他並不非一個獨裁的君主,在位這麼多年來,把朝臣召進入宮議事,除了每年正月會暫休上一段,若無特殊情況,幾乎是每日的固定日程。
涼忱、鍾清衡以及江晟進養心殿的時候,楚岳峙正在跟司淵渟和傅行雲談今日早朝上那個被否決的制度議案。
那個制度議案已經拖了兩年,一直沒能定下來,依照現在來看,怕是還要再拖上一兩年。核心的制度議案,修訂大多都需要三至四年起步,因為需要廣泛聽取意見,不僅來自民間百姓的聲音,也要考慮朝臣們站在國家角度的意見,並且要進行演練,因為一個制度的修改發出去后引起的連鎖反應有哪些,會造成有什麼後果,又有什麼辦法可以彌補都是必須要考慮的範圍。
本以為召他們進宮也是為了議案,卻不想他們行過禮后,楚岳峙卻對司淵渟說道:「司九,我有一個想法。」
話題急轉,還在其他朝臣面前喚他「司九」,司淵渟一怔,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預感,道:「通常你有想法時我都會很頭疼。」
因為,通常楚岳峙有想法時,多半都是想要亂來的意思。
楚岳峙對於司淵渟這如此了解自己的反應很是滿意,勾唇微微一笑,轉頭便對江晟說道:「江尚書,朕要告諭天下,朕將會下嫁首輔重臣,鎮國侯司淵渟。」
此言一出,江晟大驚失色,一旁的涼忱和鍾清衡也都驚得表情錯亂,懷疑是自己聽力或是理解能力出了問題,正廳內,只有傅行雲是用見怪不怪的表情瞅著楚岳峙,很淡定地對司淵渟說道:「你家夫人忍了二十年,終於,忍不住了。」
對於楚岳峙和司淵渟的關係,普通朝臣自然是不得而知,但像涼忱、鍾清衡和江晟三人,涼忱是當年與楚岳峙說出自己過往時已坦言自己已然知曉,然他一向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什麼時候又該裝傻明哲保身;鍾清衡則是在楚岳峙安排司竹溪出宮那時得知,當時好一番掙扎,還去找涼忱喝了好幾次酒秉燭夜談才說服自己接受;而江晟就更不用說了,當年他和夫人能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都是靠楚岳峙的成全,雖說是為了篡位才做的安排,但那連環案的後期楚岳峙跟司淵渟到底是什麼關係,他既非傻子也非瞎子又如何能看不出來?
可,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這些年來朝廷內外隱隱約約暗示皇帝與首輔鎮國侯過從甚密的蜚短流長是一回事,真要把皇帝跟首輔鎮國侯是一對告諭天下,還是皇帝下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僅是涼忱等人,就連司淵渟都在楚岳峙說出那話后表情崩裂,整個人都僵化了。
這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古往今來,何時發生過天子下嫁朝臣這樣罔顧禮法人倫的荒唐事?
這簡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還不等涼忱等人反應過來跪地勸阻,向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司淵渟已經完全喪失冷靜,極為罕見的露出焦急慌張的神色,猛然拔高聲調說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你閉嘴,朕沒問你意見。」楚岳峙根本就不打算理會司淵渟,竟是擺出了一副「朕就是要一意孤行」的態度。
「陛……」司淵渟是難得被楚岳峙弄得慌神,還想再說,卻被傅行雲拉住。
「讓你閉嘴就閉嘴,現在沒有你說話的餘地。」傅行雲雖不清楚楚岳峙為何會毫無預兆地提出此事,但他直覺,楚岳峙提出此事的背後多半還有其他盤算。
更何況,夫人都做好決定了,哪還輪得到他們這些夫君發表意見推翻「懿旨」。
然而司淵渟哪能讓楚岳峙這般亂來,皺著眉就想要推開傅行雲,手剛抬起,便又聽到楚岳峙說道:「皇甫,司首輔要是再多說一個字的廢話,朕准你用任何手段,將他從這殿里拖出去。」
「臣,領旨。」能光明正大地對司淵渟動手,傅行雲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機會。
司淵渟那沒來得及出口的話就這麼噎在了喉間,冷冷地瞅一眼傅行雲,司淵渟額角青筋跳動兩下,好容易才忍下來,神色僵硬地靜默了。
這件事,事前楚岳峙連半個字都沒有跟他提,必然是知道他絕不會同意,但也幸好,現在只是召見朝臣入宮來議,至少不是直接在早朝時對群臣宣布,否則他便是心臟再強韌,都經不起楚岳峙這般驚嚇。
不止是他,倘若楚岳峙真的在早朝時說出自己要下嫁於內閣首輔的決定,那麼滿朝的文武百官,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古董,恐怕都要直接在殿上暈過去。
眼見司淵渟安靜下來,楚岳峙把目光轉回到仍然神情獃滯的江晟身上,問道:「江尚書,你是禮部尚書,朕想知道,下嫁給內閣首輔,可有禮法可循?」
江晟已經被楚岳峙這驚濤駭浪的決定驚嚇得思考能力都將至最低,他畢竟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驟然聽到皇帝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差點連人都站不住,聽得楚岳峙的問話,完全是本能地答道:「陛下,天子下嫁乃聞所未聞有違禮法禮教之事,若陛下孤行己見,恐毀一世英名。」
本以為自己此言會讓楚岳峙生氣,可楚岳峙聽完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頭,道:「那便是沒有先例了。」
涼忱一時之間也摸不透這位經常不按理牌理出牌的帝王想法,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一步說道:「陛下,臣深知陛下與司首輔情深似海忠貞不渝,然此事實在是太過……太過,駭人聽聞,還請陛下三思。」
楚岳峙「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涼忱,道:「涼愛卿當年不也是嫁給了男子,怎的朕要下嫁,就駭人聽聞了?」
「陛下,您乃天子,是一國之尊,豈是區區臣下可比。這天下,有那麼多雙眼睛在看著陛下,即便陛下與司首輔並無過錯,這龍陽之好,斷袖之癖,也非常人能接受。臣下當年不過一介布衣,嫁給先夫尚且受到諸多謾罵,更何況是陛下。」涼忱也不明白楚岳峙已經忍了這麼多年,為何突然就忍不下去了,可他身為人臣,皇帝要做出不理智的決定,他不可不勸,「陛下,您自登基以來,始終推行仁政,屢行改革推出新政以求改善民生,令大蘅國比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要更為強盛,臣,無論如何都不能看著陛下因一時衝動,而毀了這些年來累積的聲譽名望。」
定定地盯著涼忱看了半晌,楚岳峙神色是越發讓人看不透的高深莫測,他似乎並不是很在意兩位臣子的反對,端起御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著把目標轉向了回過神后一直神情凝重的鐘清衡,問道:「鍾愛卿,你呢,你怎麼看?你也覺得,朕的聲譽名望更重要嗎?」
「陛下。」鍾清衡權衡著自己要說的話,他對於楚岳峙所言雖也感到震驚,但勉強冷靜下來之後,多少也聽出了楚岳峙是話裡有話,因此他沒有一開口就急著提出反對之言,而是儘可能平穩地說道:「臣不以為聲譽名望能代表一切,而陛下的功過,後世也自有評判,臣相信,後世絕不會因陛下做錯一件事,就全盤否定陛下乃明君的事實。臣只擔心,若陛下真的要下嫁司首輔,屆時不僅是陛下,恐怕司首輔也會再度陷入過去的污名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