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初春天色淡淡,一隻麻雀從遠處飛來,停落在嶄新院牆-青瓦上。
鍾樾隱約察覺到動靜,睜開了眼。
他正靠坐在一張紅木椅上,膝上放了本書,書很舊,書頁都泛了黃。
「邱煜。」鍾樾喚道。
一隻白虎邁過門檻進來,見他蹙著眉,便開口問:「又夢魘了?」
鍾樾沒答,慢悠悠給自己斟上茶,頭未抬:「你又上哪兒去了?」
「屋頂上曬太陽呢。」邱煜不大耐煩,龐大身軀就地伏下,佔據了大片地板,「我們這都搬進來大半月了,你每天就在家喝茶讀書,不悶嗎?」
「不。」鍾樾說,「這老宅藏書豐富,有不少歷朝古籍可讀。」
一人一虎對視片刻,邱煜將銜來-柳枝奉上,鍾樾便邊讀書,邊用細長-柳枝逗「大貓」玩兒。
大白虎翻出綴滿絨毛-雪白肚皮,抬起鋒利-爪子,懶洋洋地撥弄柳葉,順帶觀察老朋友-表情。
這鐘樾生了副美人皮相,皮膚白皙,眉眼淡淡,漆黑長發如瀑落下,今日全披散著,卻未顯半分頹態。
他-雙眸並非漆黑,而是罕見-青灰色,薄唇殷紅。
這樣一個人,很難讓旁人將他與鑄造兵器-神匠聯繫在一起。
然而事實是,鍾樾作為一名神匠,維持現有-容貌,已活了數千年。
他是生活在人間-神祇,歷來根據上天降下-旨意煉鑄神兵利器,輔佐凡人在大戰中取得勝利。
凡是由鍾樾鑄造-兵器,都品級絕佳,能讓持有者在戰場上發揮出力拔山摧-效果。
不過,鍾樾已經有數百年,沒有收到過上天-任何旨意了。
換言之,他已經有數百年沒工作過了。
鍾樾作為個手藝人,特別不適應這種閑下手-感覺,終日待在屋裡織毛衣彈棉花,他閑置-大白虎坐騎則負責滾毛線球兒。
「已經是民國年間了。」邱煜一眼洞穿了他-想法,「帝星衰微,現在人間已經不亂打架了。再說,隨著火藥-發明,冷兵器時代也結束了…」
大白虎雙爪一合,順利奪走了柳枝,玩了沒幾下便就地站起,抖了抖有些兒皺了-毛。
「是,民國了。」鍾樾承認道。
他朝外看去,外頭太陽升起來了,春色正好,院里桃樹開出了花骨朵兒,在日光照耀下呈現出綺麗-粉金色。
「不行了,我悶得受不了了,我要出去玩。」邱煜終於說。
大白老虎雙爪貼地前伸,伸了個懶腰,瞬息間化作一名容貌俊美瀟洒-男人,長身立於門檻邊。
他回頭看向鍾樾,眯了眯眼,右手拇指比了比外邊,道:「我到凡人堆里轉轉,回頭給你帶吃-。」
鍾樾淡淡喝了口茶,默許——
卻在對方大步邁過門檻時,微一抬手,以法力將邱煜拉回兩步。
邱煜:「?」
「把你-耳朵,」鍾樾隔空點了點他頭頂,再點身後,「尾巴,都收起來。」
「哎,」邱煜一摸腦袋便笑,「謝了,差點兒搞忘了。」
將帶有絨毛-尖耳朵和粗長如鞭-尾巴收起,邱煜轉眼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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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煜這一出門就又是半月,待鍾樾將感興趣-書讀過一遍,終於在某天下午,他也忍不住要出去走走了。
在搬進老宅以前,鍾樾已有上百年未到過凡人-聚集地,今日走出家門,只覺得人間變了模樣。
放眼望去,一條長街上滿是橫豎招牌,店面一家挨著一家,街上行人服飾各異,既有著前朝古服-老者,又有穿西式洋裝-商人。
更有人力黃包車穿街而過,車上載著富貴人家-少爺小姐。
鍾樾沒有乘車,沿著街道緩步前行,視線尋找就近-書行。
路過-行人都禁不住看他,只因為鍾樾這副相貌與披散-長發異於常人,不免暗自猜測他是什麼來頭。
「當心——當心——」
伴隨兩聲大喊,從前方岔路衝出一輛三輪車,車上坐著個五十來歲-中年男人,此刻面色驚惶。
這段路是下坡路,破三輪兒明顯剎車失靈,直衝而下,行人紛紛驚叫著避開。
更糟糕-是,這三輪兒-車頭還是歪-,根本難以控制行進-方向。
路邊擺攤算卦-老頭兒正打盹,眼看就要被撞上。鍾樾在這時悄然出現,瞬息間運起法力,只手停下了橫衝直撞-舊三輪兒。
在這一刻,所有行人都深深喘了口氣,一時竟鼓起掌來。
車上-中年男人眼都嚇直了,趕忙從車上下來,摘下帽子,滿頭都是冷汗。
「真是謝謝你啊,我不知道剎車也壞了。」男人對鍾樾說,「不過你是怎麼把車停下來-?」
鍾樾將算卦-招牌扶正,禮貌道:「借用了一些巧力罷了。」
男人也沒深究,又道:「謝謝你幫忙,我是前邊維修行-,不如到我鋪位喝杯熱茶吧。」
鍾樾原想推遲,但對方十分熱情,自己又無事可做,便跟著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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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說-鋪位就在街口不遠處,店面不小,卻堆滿了等待維修-各式雜物。
破三輪兒也是其中一物,被停放在店門口,店外招牌上書四字:李氏維修。
李師傅在店內支起一張四方矮木桌,正拿燒好-熱水泡茶,一抬頭,注意到恩人還站在店門外。
鍾樾此刻正凝神注視著破三輪兒,它-車頭扭曲變形,讓鍾樾看得很是不舒服。
終於,鍾樾伸出手,像揉麵粉團一樣,將扭曲-車頭給擰了回來。
李師傅:「???」
扭回來以後,鍾樾還仔細調整了一下,使它看上去完美無缺,就像它剛出廠時-模樣…
鍾樾看著,嘴邊出現一點兒似有若無-笑意。
「我-天啊!」李師傅趕忙跑出來,扶著車頭左右搖擺,「這是怎麼弄好-?怎麼突然就好了?你…」
李師傅上下打量一番,鍾樾相貌不過二十七八,看那雙白皙修長-手,不像是干過粗活-樣子。但再看那一身樸素-深色長袍馬褂,又不像是哪家公子。
按捺住對鍾樾身份-好奇,李師傅面露喜色道:「你有這等神力,不如在我店內做工?店裡正缺人手呢!」
鍾樾拱手推辭道:「感謝您好意,我已經另有一份差事了。」
李師傅早也料到,很快作罷,招呼他進店喝茶。
二人對坐,壺裡泡著最次-炒青,沒什麼茶香味兒。
鍾樾已有很長時間未同人這麼面對面過,倒也不嫌棄。
「世道上-事情,難得很啊。」李師傅明顯是個話嘮,「你還很年輕,平時多細心觀察、多學習。」
鍾樾沒答,一手虛端著破了口-茶杯,認真聽著,間或笑笑。
李師傅講了許多大道理,殊不知自己在對方面前,只是如蜉蝣般朝生暮死-凡人,在有生之年,能窺見-也不過是狹小一方天地。
一壺茶倒完,轉眼日頭就西沉。
「喲,都這時候了。」李師傅一看牆上掛鐘,連忙站起,朝店外張望,「接班-怎麼還沒來?我這還趕著看演出去呢。」
鍾樾飲下最後一口茶,隨之站起,正想要告辭。
「麗都歌舞廳-白玫瑰你知道吧?歌喉可美啦。」李師傅朝鐘樾說,「去晚了就沒座了。」
他著急得又往外張望,最後一拍鍾樾道:「這樣,你替我在店裡多坐會兒,接班那小子鐵定馬上到!」
還未等鍾樾答應,李師傅又一看時間,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
轉眼就不見蹤影了。
鍾樾只得重新坐下,把玩起面前茶杯,拇指輕撫過杯緣,在瑩潤-微光下,茶杯-缺口復原,煥然一新。
店外天色漸漸黯淡,明明下午天氣還晴朗,這時卻隱隱響起悶雷。
在天地徹底落入漆黑后,雨便下了起來。
鍾樾依舊坐著,店內沒點燈,唯一-光亮來自不時劃過天際-閃電。
一輛人力黃包車經過,匆忙停在了店門外。
「謝謝師傅,就到這兒吧。」一個年輕-聲音說,「錢不用找,你也快去避雨吧。」
鍾樾猜是接班-人趕來了,站起身,看見一個人影從黃包車上躍下,毫不猶豫地鑽進了維修鋪。
奇怪-是,這人進來以後沒點燈,也沒有走去工作-意思。
甚至根本沒注意到鍾樾-存在。
店內維持安靜了數秒,鍾樾忽然聽見一聲輕輕-喘息。
「應該…沒生鏽吧。」年輕人略微苦惱道。
這個聲音很陌生,但於鍾樾而言,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熟悉感。
難道是妖?
年輕人就站在維修鋪入門右側,一排堆滿雜物-木架擋住了鍾樾-視線。
出於好奇,鍾樾繞過木架,慢慢地朝對方走過去。
黑暗中,年輕人正忙著處理身上雨水,注意到腳步聲,才轉過了頭。
在這時,一道閃電迅速劃過,照亮了年輕人-身影。
短髮微卷,身長約六尺,閃電-光照著他此刻赤.裸-上身。
鍾樾只一眼,便注意到了對方背部漂亮-蝴蝶骨。
年輕人腳邊扔著剛脫下來-西裝外套與襯衫,鍾樾靠近時,他正好解開皮帶,西裝褲褪了近半…
閃電很快消失,在轟隆巨響-驚雷中,兩人對視,彼此能看見-卻只有黑暗。
很快,又一道閃電劃過,鍾樾這回終於將對方-模樣看清楚。
那是一張極其好看英俊-側臉,肩頸-線條優美,彷彿畫家一筆勾勒而成。
再往下,卻讓人觸目心驚——
他-身上滿是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