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只是像衛正這樣的小修士雖說早已對清懷道君的尊號如雷貫耳,但哪裡會有機會見到清懷道君這樣的大人物?他能認出清懷道君,是應華在他的腦海中植入了一段虛假的記憶,為的是能借他的口,讓自己合情合理地加入池音一行人罷了。
這不小修士衛正立馬就和沒心眼似的開了口:「道君也是一人?若是不棄,不如與我們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話剛說出口,倒是先把衛正他自個兒嚇了一跳,身邊有兩位「前輩」在,自己怎麼就先開口做起主了?況且清懷道君是何等尊崇的身份,自己貿然邀請豈非不敬?就著急忙慌地想說些找補的話:「道君不要誤會,晚輩,晚輩……」
「承蒙小道友盛情,那本君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清若靜水的道君面色謙和地搶了話,語氣中卻透著些不容拒絕的意思。
莫名其妙捲入眼前情況的衛正,一時間還有些懵,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池音這個「前輩」:「池音前……姑娘,你看這……」
池音雖然對這位瞧著來頭很大的道君印象還不錯,但除此之外卻也沒有別的什麼想法。比起這位清懷道君,她倒是覺得這小修士窘迫慌張的樣子好像更顯可愛了,便故意也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逗他:「這個么,我覺著……」
果然,她的話這麼一斷,衛正便立刻用十二分緊張的神色看著她。
瞧他那副無措的樣子,池音心腸一軟,鬆口道:「若是這位道君不嫌棄便一起搭個伴吧,人多也熱鬧些。」
說到這兒,池音才又想起了應華,想到他往日里那副誰都不屑搭理的樣子怕是不肯答應。再看看小修士終於略略鬆了口氣的模樣,她只好陪個笑臉對應華道:「應華,你說是吧?」
沒想到這個「應華」一聽到她的話,便點頭答應的嗯了一聲。
【這倒是稀奇。】池音想著,要說「應華」的這一聲嗯也不見得多和善,但按著應華的性子,能嗯這一聲已經開了「天恩」了。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衛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幾人上路之後,他們這位道門第一人與那位冷眼冷麵的應前輩,就跟兩尊護法似的一左一右將池音姑娘和周遭的行人隔開了,全身上下還散著一股子生人勿進的氣場。好幾次他想上前與池音姑娘搭句話,都被這股氣場給嚇了回來。
「衛正,你怎麼走到後面去了?」池音走著無聊就想逗逗小修士解解悶,回頭一找才發現那小修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落到了她們身後兩丈開外的地方去了。
池音停下腳步回身走到衛正的面前,隔著衣袖跩起他的手:「你跟緊著點兒,別一轉眼給走丟了。對了,我剛才才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是關於觀雲那個小古板的,路上無聊,我講給你聽聽……」
眼看著池音拉著那個一臉緋紅懵懂的小修士走上來,一下將小修士拉到了自己與她之間的位置,生生在他們二人之間隔進了一個人。
無論是作為分神的應華,還是此刻已然成了清懷道君的本尊,面色都不大好看。
當然臉色最難看的還是被夾在中間的衛正,倒不是池音故事講得不夠好,也不是他師祖初出茅廬時與他一樣窘迫卻又嬉笑打鬧的往事不夠有趣,他只是單純地被周身那兩股嚇人的威壓給唬的笑不出來,平白出了一身冷汗不說,就連小腿肚子都在本能的打顫。
可轉眼看拉著自己的池音姑娘卻依舊是一臉的輕鬆愜意,他又不得不懷疑威壓不過是他的幻覺,他有可能只是身子有些不適。
不然他和池音姑娘挨得那麼近,沒道理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衛正,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池音高高興興地說完一段,正想看看衛正的反應,一扭頭就看到他白紙似的一張臉上涔涔出著冷汗。
池音皺了皺眉,覺得這事情有些古怪,這衛正好歹是個修士,身子比普通人要強的多,這樣一點徵兆都沒有說不舒服就不舒服實在不合常理。她不覺看向「應華」,但看他面色無異,依舊是那副唯我獨尊的倨傲樣子,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一些?
【應華那樣的人,大概也不屑於對一個小修士出手吧?】
這樣一想,她還是先扶著衛正到路邊的石頭上坐下,伸手摸了摸衛正的額頭,瓦涼的一片:「好像真是病了。」
「都是晚輩自己無用,反倒叫池音姑娘擔心了。」衛正十分過意不去,「姑娘和前輩若還有事,不妨先行一步,千萬不要因為晚輩耽誤了事情。」
「說什麼傻話?怎麼也不能在這種時候丟下你啊,你現在這個情況,你師弟也不知在哪裡,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要是遇到危險該怎麼辦?」池音一邊說,一邊拿出自己的玉簡找起葯來。
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發生的「應華」和清懷道君,尤其是手上還拿著覃靈衣給的讀心符的變成了清懷道君的應華本尊,現在心裡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他原以為自己這個道君的形象已然是十成十按著池音心中所想的來了,卻不想池音對他的這個形象的印象是不錯,但也僅限於此,這一路上反倒對那獃獃板板的小修士越來越感興趣。
一時之間他也找不到為何會出現這種狀況的癥結,便想給那小修士施些壓力,叫他知難而退。
卻不想小修士這一「身體不適」,反倒激起了池音對小修士的責任心,看著她又是伸手去摸他的額頭臉龐,又是貼心的找葯喂葯,除了大有些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懊悔之外,還有一股子咬牙切齒的酸勁兒憋在肚子里,又不敢當著她的面發出來。
生怕惹她厭煩,便只能咬著牙干看著。
直到聽到池音說起這小修士還有個師弟,他才不動聲色地探了一下衛正的記憶,根據衛正的記憶彈指輕算,便搜尋到了衛正師弟衛平的方位。
於是這青天丨白日的就颳起了一陣「妖風」,什麼都沒捲來,就捲來了一個大活人。
這個大活人一頭霧水的落地,抬眼就看到自己的師兄正白著張臉和看稀奇的幾個路人一道瞧著自己。
「師兄!」大大咧咧的衛平正好與衛正相反,天塌下來的事也掛不到心上,才莫名其妙的被「妖風」卷到了這地方,一看到自家師兄立刻什麼都忘了,一臉驚喜地跑上前道,「師兄,你在這兒啊!突然來了這麼大一陣妖風,我還以為自己要倒霉了呢,沒想到是走了狗屎運了,哈哈哈哈。」
眼裡甚至都沒有看到圍在自家師兄身邊的幾個大活人。
守規矩的衛正看師弟得意忘形的樣子,忙輕呵住他,用恭敬的語氣將池音幾人一一介紹了,板著臉教訓道:「還不快見過幾位前輩。」
這衛平也聽他師兄的話,有模有樣地給三人行了禮。
就在這時衛正腦海中又空白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提醒了似的,對池音道:「池音姑娘,應前輩,道君。現在晚輩的師弟已經尋得,為了不耽誤幾位的要事,晚輩便在此別過吧。」
「這樣啊……」池音有些不舍,抬眼瞧著小修士的臉。
衛正對上池音的目光,心中不覺動了動,張張口想收回方才莫名就說出口的話,但又覺得修行之人怎能出爾反爾,最終還是錯開了池音的眼神閉上了嘴。
「哎……那好吧。這葯你拿著,以後有機會我再去紫雲觀看你。」池音將小藥瓶塞到衛正手裡。
這古板的小修士雖然有趣,但她也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帶著病人行動確實不方便。
衛正把池音塞給他的小藥瓶捏在手裡,心裡也不知在想什麼,一向有禮的他竟都忘了道謝。
還是一邊的衛平扶住他道:「怎麼師兄你生病了嗎?」然後又替衛正給池音道了謝。
池音點了點頭囑咐衛平照顧好小修士,又看了小修士一眼,便與應華他們繼續上路。
池音她們的身影消失后,衛正身上的不適感也立刻消失了,他默然將池音給的藥瓶收到自己的乾坤袋中,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這舉動落到好事的衛平的眼中,立刻就湊了過來,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肩道:「師兄是不是看上那位池姑娘了?這也難怪,我活這麼久還沒見過長得這麼標誌的姑娘呢。嘿,還臉紅了,被師弟我說中了吧。誒,師兄你先別走啊,慢點,等等我呀。」
——
與衛正他們分別後,這一路上便又靜的叫人覺得尷尬。
其實池音心裡也覺得那陣風來的蹊蹺,但又不好直接開口問應華這事是否與他有關,只能悶著聲嘆氣。
【無聊啊,一個冷麵天帝加一個看著就沒什麼趣的道君,還是抓緊時間把正事辦完,早點各回各家吧。】
「沒什麼趣的道君?」剛剛才解決了衛正這個隱患的應華還來不及得意,就聽到了池音這樣的一個評價,才要揚起些的嘴角就僵在了原處。
這……該如何是好?
好在應華他畢竟以溫少寧的身份與池音一起生活了六十多年,對她的性子還是了解。
沉下心來想,池音會對那小修士感興趣,多半還是因為覺得逗他有趣,喜歡看他一本正經卻又手足無措的樣子。
如此,眼下便只有兩個法子了:要麼,他再分出一神來,照著那小修士的樣子,變幻出一個面容更清俊更恪敬守禮的翻版來,可如此豈非是在說他堂堂天帝還不如凡間一個資質平平的小修士?這,不行!
那麼便只有第二個法子了,按說依著池音的心聲,她對那小修士的期許應當就是自己此刻這般了,但隔著一重道君的身份,她大約也不會想到要與自己玩笑親近。這樣的話,還是要先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於是一旁的「應華」便突然開口道:「阿音,方才你在茶肆中是在聽書嗎?」
小月鳥最愛聽故事,問這話她必然有興趣。
可池音卻是猶疑了一下:【應華怎麼突然問起這個?總不能他也覺著這路上實在無聊,在沒話找話吧。】
想是這麼想,但池音還是回答道:「沒什麼,聽到那邊的老大爺在說萬靈族的故事,就過去聽了一耳朵。不過那大爺說的實在離奇,所言的大致有不少都是杜撰的。」
「二位此行是與萬靈族之事有關?」清懷道君適時地插進話來,一邊說一邊還謙和有禮地與二人拱了下手,似乎是在為自己突然插話而表示歉意。
果不其然池音聽到這話,便起了些興趣,不自覺地挨近清懷道君一步問道:「這位道友你知道萬靈族的事?」
聽到池音口中對自己的稱呼已經從道君轉變成了道友,應華便知道這一步沒有走錯。但此刻他也不敢大意,他心裡很清楚,池音她現在感興趣的是關於萬靈族的往事,而不是站在她眼前的這個人。
略略思忖,面對池音的挨近他竟像是本能一般先向後退了一小步,面上顯露出一些男女授受不親的拘謹,但馬上又給池音一個抱歉的眼神才繼續說道:「關於萬靈族,據本君所知……」
【誒?原來這位道君也是個大古板。】池音一邊聽故事一邊想道,【不知道要是逗一逗這位道君大人,他會不會也如那個小修士那般有趣?嗯……還是算了吧,聽說道君乃是天下道門首領,修道的第一人,只怕脾氣也和身旁這位天帝陛下差不多大,還是不要給自己惹麻煩了。】
對於池音的這段心裡話,應華心裡又是一陣複雜難言的滋味,原來自己在她心中只是一個脾氣不好不能招惹的天帝罷了。
想到從前,他做什麼說什麼她都歡喜,她心裡有什麼話也都會與他直言,應華不禁想問自己,怎麼就把那個心裡眼裡都只有自己的小月鳥給弄丟了?
心裡泛起的悔意,在面上化成了更加溫和的柔意,他頂著自己分神的臉,溫聲道:「本君所知道的就是這樣了。」
【這位道君的脾氣好像還蠻好的。】想到自己方才那般腹誹人家,池音有些抱歉的沖著清懷帝君笑了笑,才說道:「道友所言與那大爺所說的倒是十分吻合,不過我有一事不明白,萬靈族人大多修為了得,他們的大祭司更是有以一己之力拯救蒼生之能,怎麼會被楚王這樣的凡人帝王所擒?」
「小道友有所不知,那萬靈族信奉自然因果,從不以自身神力殺生,且那楚王身邊又有大巫祝相助,故而才會被楚王所派的軍隊所俘虜。」清懷道君十分耐心地解釋給池音聽。
「原來如此。」池音摸了摸下巴,目光卻看向了「應華」的方向,「那萬靈族人後來幾乎都被那個楚王殺完了,天界也不管嗎?」
池音覺得萬靈族畢竟也庇護著天下生靈,遇到了這樣的事,天界也該出手幫一把。
「萬靈族是人族,若非天道所示,或者涉及三界安危,天界也不能隨意插手人族內部的事。」「應華」答道,「至於事情發生之後的果報循環,一切自有天意。」
「好吧。」池音無奈,這話素玄大人也常說,世間輪迴,有因才有果,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便會得到什麼樣的果。
「所以覃靈衣又怎麼會變成冉國皇子的殺手?」池音道。
按理清懷道君並不了解覃靈衣,所以這個問題不好用清懷道君的這個身份回答,便只好由「應華」親自解答:「楚王並未殺了萬靈族的所有人,當時有一些尚在襁褓中嬰孩並沒有被楚王荼害,覃靈衣便是這些人的後代。」
「只不過那一代萬靈族人沒有了前人的引導,從小便沒有萬靈族人的信仰,也失去了與天地感應的能力。對蒼生的信仰,與天地的感應,乃是萬靈族人的力量之源。失去了與天地感應能力和信仰之後的萬靈人,很快就變得與普通人一樣。我想覃靈衣的情況大概也是如此,或許是因為什麼變故,巧合之下被冉國皇子訓練成了一名殺手。至於她是如何覺醒萬靈族的力量的,我也很有興趣知道。」
「哎……」池音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她那些年必定過得挺辛苦。」
會被培養成殺手的人,大多都是些無父無母的孤兒。她在腦海中將所知道的關於覃靈衣的事都串了串,怎麼想都覺得,她那一輩子過得也太苦了些。
「阿音……」「應華」見她愁著眉,便想出言安慰,不管是分神還是本尊,他們的心思完全是想通的。
「算了,現在想這些做什麼?我們還是趕緊到京城,打聽到覃靈衣的下落,早些幫她把人救出來才是要緊事。」池音道。
那個佛子九塵既然都願意替覃靈衣背下全部罪孽,甘心被鎮壓在這無妄塔下,必然是對覃靈衣極好的,早些將他救出來既能了了覃靈衣的心愿,這世上也多了個在意她,她也在意的人,多少也是種安慰吧。
她這樣想著,正想接著趕路,腳步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對身邊的二人道:「等等,且等我片刻。」
只見她伸手從虛空中喚出她常用的那把用月靈果木心做的劍,閉上眼虔誠地祈禱之後,握著劍柄用劍在腳下的大地上刻下一長串奇怪的文字。
「這是?」清懷道君看著地面上微微散出光華的文字,心裡已然猜到池音這是在做什麼了。
那些形狀奇特的文字很快就融入了大地之中,轉而變成一股極淡卻又連綿不絕的祥瑞之氣,漸漸擴散到空氣之中。
「這是我們月鳥族先祖留下的古祈文。」池音收起劍,解釋道,「刻下這段文字的地方會受到月靈的祝福。覃靈衣可憐,被困在這無妄境中的無辜亡靈也一樣可憐。我想在無妄境的每一層都刻上祈文,這樣等這些亡靈們怨氣散盡重入輪迴的時候,投胎的命數也會好些。」
被邪魔殺死的亡靈,即便除了怨氣,投胎時也投不到什麼好命。
雖說刻寫祈文只是舉手之勞,但一般人卻很難想到這些,也只有這熱心腸的小月鳥,平日里大事不記小事放過的,在這些事上卻總是格外細心。
「我幫你。」一時間應華都忘了自己現在還是清懷帝君的身份,伸出雙指,在虛空中寫下一句金光四射的七字銘文。
池音雖然看不懂,但卻能感到這段銘文中所蘊含的強大的福澤。
「我替這無妄塔中眾多亡靈,多謝清懷道君。」
池音突如其來的鄭重答謝,讓應華略驚了驚,怕自己這一賜福之舉會被池音看出端倪。不過好在池音對龍族了解不多,更看不出這一段銘文中的真龍之氣。
也合該是這些亡靈運氣好,有了天帝的這一句賜福銘文,下輩子想不好也難。
「小道友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應華維繫著清懷道君應當有的樣子,溫雅而有禮的回話。
「你真是個好人。」池音對這清懷道君伸出一隻手,滿目含笑地說道,「若是不嫌棄,我們交個朋友吧。」
「書生,這回你幫了我,我們交個朋友吧,以後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找我。」
眼前的景象與當年的畫面重疊到了一起,當初幫著那隻叫宋靈的小鬼找到心上人之後,池音她也是這般,彎著月牙似的眼,笑吟吟地對他伸出自己的手。
「好。」與上一次一樣,他沒有半分猶豫,握住了她纖白柔軟的手,然後很快又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憧憬和心速過快而泛紅的臉色鬆開。
【誒?清懷他剛才是不是臉紅了?】這樣想著池音便又抬頭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耳後還未散盡的余紅后,不由驚嘆,【竟然真的臉紅了……好像還蠻可愛的。】
話傳進應華的耳朵里,心裡高興之餘,卻又泛起些酸滋滋的味道,明明這也是自己,可莫名的就有一種她喜歡了別人醋意。
不過不等他細品,就見兩道人影飛快地從他們頭頂的竹叢上飛過。
「覃靈衣!」池音指了一下前面的黑衣人,立刻追趕了上去,他與「應華」也立馬跟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