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罪之城
「這個世界果然是惡魔創造的。」
當琴奄奄一息的躺在夢幻城的大街上,伸手掏出懷中僅剩的半根香煙時,忍不住地又一次發出這樣的感嘆。
起初有這個念頭時,夢幻城才剛剛建起第一座百層大樓,人們還沉浸在核危機解除后的喜悅之中。在地底躲避輻射的漫長時光使人類的情感被壓抑的太久,以至於很多人已經忘記了喜悅的滋味。
所以,當權威機構宣布人類可以開始脫離地下街,重返地表之後,人類陷入了三天的沉默,隨後而來的便是如巨浪一般的狂歡。在人類歇斯底里的亢奮下,夢幻城的藍圖在地表徐徐鋪開。
作為人類邁入新紀元后的第一代新生兒,琴見證了夢幻城這地表唯一一座城市的興起。
隨著城市的日益擴大,人類的士氣空前高漲,各個領域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琴依然清晰的記得,當夢幻城中心大屏幕上穿著白色大褂的科研人員欣喜若狂地告訴群眾,人體改造的難關已被突破,「永生」不再是夢想。
一切都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夢幻城的色彩從沙石的黃色變成了霓虹燈的彩色。研究所獨自上市成立公司,獨享人體改造術的專利。
人造義體不僅可以用來替換老化的器官或肢體,更是可以添加相應的功能,甚至將血肉之軀改造成致命武器。隨著義體技術的不斷完善,人類正式邁向了「超芯技術時代」,而民間更喜歡稱之為「賽博時代」。
進入夢幻城成為了每一個人的夢想,在琴五歲那年,母親作為技術人員很幸運的成為了最後一批入住夢幻城的平民,但琴和父親依舊留在了地下街。
母親離開那天,父親興奮極了,再三叮囑了母親要儘快爭取帶家人入住夢幻城。倒是母親沉默不語,眼裡噙著眼淚,輕輕在琴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便頭也不回的走上了前往夢幻城的專車。
琴一直看著母親離開的方向,直到專車完全消逝在了視野當中,背後不斷傳來父親的炫耀聲,好像住進夢幻城的是他。
至此,夢幻城人口飽和,餘下的人只得留在地下等待。
人總是花費大量的時間在等待上,這一點在人類經歷了這麼多劫難之後絲毫沒有改變。似乎等待本身就是一種希望,只是有的時候,這一種希望也會蠶食著人類的心靈,比如琴的父親。
當母親失聯三個月之後,父親的耐心終於被消耗殆盡,在房間發獃一宿之後,他發了瘋似地沖向了夢幻城的方向。看著空蕩蕩的家,琴的心中沒有絲毫意外,但是對於自己的這份從容她倒是頗感驚奇。
傍晚,父親鼻青臉腫的回來了,顯然無論他之前想幹什麼都沒有成功。沉默了一晚上后,父親如夢初醒般的痛哭了起來。
父親徹底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從那一刻開始,琴被迫長大了,她清楚地感覺到父親把一個接力棒扔向了她,而她不得不快速向前奔跑。
在學校,她開始對同齡人的話題感到無聊,同時也不得不學會計算生活成本,課餘時間當同學或在遊戲,或在聊天時,琴考慮的卻是今天的肉價會不會漲。
可如果有人向她說起對夢幻城的嚮往,她就會莫名煩躁,甚至發怒。慢慢地,她甚至對於老師的話以及課本的知識也失去了興趣,只覺得儘是些胡說八道。
就算熬過了學校的無聊時光,回到家裡,父親與她的交流頻率已經低到了谷底,這自然讓琴感受到了孤獨,但同時也給予了她極大的自由空間。她感覺自己脫離了父母的枷鎖,可以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當琴剛滿十七歲的時候,就偷偷去過了「大漏斗」。這是一個位於地下的黑作坊,可以低價進行人體改造手術,據說是一些黑客行為以及內部人員竊取,研究所的人體改造技術終究還是流入了民間。
躺在手術台上,琴直直地盯著頭頂刺眼的大燈,這讓她有種難得的清醒感,在這種狀態下她似乎可以將注意力分散到每一個毛孔,當麻藥透過針頭湧進血管的時候,琴清楚的感覺到酥麻的感覺在皮膚上掠過。麻藥順著血管流動著,酥麻感在皮膚上擴散著,二者似乎在賽跑,所到之處,說不上的輕鬆。
「難怪新聞經常報道有人手術成癮,原來手術真的能給人帶來這麼舒適的感覺,好像身體完全被放空,煩惱,難過甚至快樂都被遺忘在了腦後。」
「小姑娘,醒醒,你的手術已經完成了。」直到主刀醫生的聲音傳進耳朵才將琴從這種奇妙的感覺里拉回來。「小姑娘,你可千萬不要對麻藥的感覺上癮了,這玩意一旦入迷了就很難戒了,不過幾乎每個人第一次手術都會向你這樣陶醉。」
似乎被戳到了心事,琴臉上一紅,同時又對自己與他人無二的事實有些惱怒,她已經習慣了與其他人保持一種特殊感,這種特殊感帶來的那種淡淡的孤獨令她十分享受。
主刀醫生摘下了口罩,是位女子,從長相判斷年齡應該和琴的母親差不多,這讓琴突然心裡有些異樣。
「小姑娘,你要的一代速跑今天正好缺貨了,我就給你安裝了二代的,雖然有點舊了,但肯定比一代的好。」主刀醫生笑吟吟的繼續說著:「有了這雙腿部義體,現在你已經可以達到百米每秒了,但是出於安全考慮不建議你超過八十。」
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喜,嘴上謝過了醫生就打算下床,這可把醫生嚇壞了連忙阻止:「哎,你想什麼呢?進行義體手術之後至少要觀察一個小時,你就不怕出現急性排異嘛!」把琴按回床上醫生繼續說道:「這一個小時我和你都得老實在這兒待著,身體上有任何不適都要及時告訴我。」
無可奈何,這一個小時琴只得壓住自己迫切想試驗義體的衝動,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一個小時過得不快不慢,在兩人的閑聊中倒也就這麼過去了。
在對話中,琴的得知醫生的名字叫做維娜,除了一個正在夢幻城工作的兒子以外沒有其他的親人了。聽到這裡的時候琴的心中微微一動,突然感覺維娜的情況與自己有些相似,她似乎很想將母親的事情告訴維娜,但不知道為什麼最終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可能是轉念想到也許在這地下街還有成千上萬的人有著類似的經歷,就算說出來可能也只會得到一些輕描淡寫的回應,這樣的話倒不如不說。
「小姑娘,跟你說句真心話,非必要的話不要在地下醫院進行義體手術,你還年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有機會進入夢幻城。我們這些地下作坊,畢竟不比研究所,我們沒有辦法進行那麼專業的術前檢查,手術失敗率高不說,我最近發現有很多人手術當時並沒有什麼不良反應,但是術後幾個月卻慢慢出現了排異反應。這種新技術,誰也說不好會有什麼風險。」維娜邊琴攙扶下床邊叮囑道:「你么年輕人還是應該努力把目標放在夢幻城啊。」
說完維娜讓琴簽了幾個單子就匆匆離開了顯然有別的手術安排。
「夢幻城嘛?」琴走出「大漏斗」之後並沒有回家,反而是來到了地表之上。在核危機之後,地表之上已經是一片荒涼,除了一些破爛殘骸,就只有漫天的黃沙。
琴看著遠處夢幻城若隱若現的夜之城的輪廓,慢慢走了過去,走著走著她開始了奔跑,當她的速度到達了一個臨界值的時候,兩束橘色的光芒從她的雙腿的骨骼中亮起,透過皮膚不斷閃爍,這是義體啟動標誌。
琴全力的向前奔跑,在每秒近百米的速度下,她享受著黃沙擊打在臉上的微弱觸感。這彷彿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活著。
夢幻城的輪廓愈發的清晰,琴也慢慢地停下了腳步。即使離夢幻城還有段距離,琴也能感受到夢幻城中燈紅酒綠的氣息撲面而來。在這迎面而來的氣息中,琴似乎又感受到了一絲絲的悲傷,琴仔細感受著這一絲悲傷,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夢幻城在對著她低語。
琴忽然感覺臉上熱熱的,伸手輕輕一觸,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哭了。她抬頭看著眼前的城市。
「到底是應該叫你夢幻城呢?還是罪之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