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難不死
()陳家慶在上海為我治療了半個月,他臨走前聲稱骨折處斷骨都已經解上了,並敢狂妄的斷言:不管明傷暗傷,他的葯都管用,凡傷都能治。他建議我去醫院檢查一下,拍片看一看。他這麼大的口氣,反使我心中起疑:明傷能治,我身有體驗,這我信。明傷是硬碰硬,明擺著的。可暗傷在哪兒還不知道,喝了葯就好了?可能嗎?我想:你吹牛也不打草稿,心裡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神葯。你不叫我去醫院檢查,我自已也會去的。你當我真的是傻子?可感覺告訴我: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不由得不信。這幾天,我的自我感覺確實是一天一個樣,天天有進步。最明顯的是,喝了葯就醒了,當場坐起來,還下地站立。右腿膝蓋處和臀部股骨二處都是粉碎xìng骨折,這是明的,深圳醫院的病歷和片子都在。現在儘管右腿還伸不直,但我畢竟還是可以在室內活動,柱著拐杖還可以出去。
除腿以外,還有頭部,右眼,嘴巴,牙齒,胸部,肋骨,腹部......乃至右手等身體受傷各部位,都開始有感覺了。儘管是痛苦難受的感覺,總比毫無知覺強。沒知覺說明死了,有知覺就說明還活著。活著就還有希望。
我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情,在他離滬去京后,六月初我託了人專門到中山醫院和五官科醫院去檢查,想徹底把自己的病情傷勢搞搞清楚。這時,我的自我感覺至少腦子是清醒了。
陪我到中山醫院去檢查的朋友,對醫院各科上下的工作人員都很熟悉。他們帶我到醫院去方便多了,至少不用一一排隊。
我當然先看骨科,到放shè科拍x光片。我這位朋友把放shè科主任拉到一邊講悄悄話,我在裡邊照x光。拍片時靜悄悄的,他們在一邊的悄悄話的意思我也聽出來了:醫生怪我老婆不負責任,說骨折是硬傷,要住院治療,絕對卧床靜養,怎麼可以把人拉到家裡,讓江湖上的「氣功師」江湖郎中去治呢?我這位朋友也對我老婆作出如此無知的決定也感到驚訝,無話可說。
等我的x光片出來后,他們也驚奇了。x光片顯示,骨折部位基本上都接上了。結論是:右腿股骨上端粉碎xìng骨折,脛骨平台閉合粉碎xìng骨折,已經基本癒合,對位對線均可;右3-7肋骨多xìng骨折,伴不同程度錯位。
看了片子,他們也感到奇怪,覺得不可思議:骨頭是斷了不少,可現在明明是結上了。
這時,我也想起來了:怪不得在拍片時,主任親自到暗室來看過幾次,他左看右看,讓我左一張,右一張地拍了老半天的片子。也好,我想:看看清楚,大家放心。
我不懂醫,也不懂人體解剖學,自己拿到x光片后也反覆看,也數不清肋骨到底斷了幾根,只現有三根肋骨斷成三截,其中二根肋骨的二頭斷裂處接上了,還有一根肋骨一頭接多了,另一頭斷裂處好象短了一點,看上去好象這頭骨頭沒處接。我真擔心這根肋骨懸在胸腔,活動後會不會把內臟刺破。至於肋骨斷了幾根倒無所謂,反正骨頭斷一根也是斷,斷十根也是斷,我已經「虱多不癢」,骨碎不痛了。我把自己的擔心問了醫生,還打長途電話問了陳家慶,他們說是拍片的角度問題,勸我不要擔心這根斷了的肋骨戳到別的地方去。
為了檢查右眼視力損傷的原因,我們又到五官科醫院去檢查,做了好幾張netbsp;五官科醫院的cT報告更複雜,我根本不懂頭部有那麼多小骨頭,從cT報告上數數,僅頭部就有二,三十處骨折,移位,畸形,變形,扭曲,硬化等措辭。我懂也不懂,只知道右額破了,縫過針,右眼看不見。
看了五官科醫院的檢查報告,我才知道眼睛看不見是因為眼眶周圍多處骨折,導致右視神經管扭曲破裂,結論是直接對光反應消失,間接對光反應存在。
更奇怪的是,cT現右額傷口裡面,面部皮下有團塊狀金屬物二枚。怪不得cT也做了那麼長時間,我躺在檢查台上迷迷糊糊都快睡著了,才把我推出來,又問了我一個自己回答不了的怪問題,問我有沒有把什麼東西弄到眼睛里去過?
我覺得奇怪,自己怎麼會把什麼東西弄到自己的眼睛里去呢?細一想,我說:「我平時戴眼鏡的,會不會是眼鏡摔壞了,碎片弄到傷口裡了?」醫生很有把握地搖頭否定:「不是!我問你的是金屬物。」我想來想去想不出,受傷前自己眼睛好好的,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我肯定連灰沙也沒有弄到眼睛里去過。我又說:「自己頭部受傷,會不會是碎骨頭或淤血?」
醫生顯然有點不耐煩地對我進行常識啟蒙教育:「這些是人體自身物質,我指的是外來金屬異物,懂不懂?」
這番話更把我弄糊塗了,我楞楞地坐在工作台上呆,影響了他們的工作。醫生叫我老婆扶我下來,對她說:「我們還要仔細分析cT,作進一步的研究,今天不作結論。」看得出醫生們很認真,進進出出好幾次,邊看邊討論。
過了二rì,老婆取出五官科醫院的檢驗報告,我看了半天也不懂,更想不通的是cT報告顯示右臉皮下有團塊狀金屬異物二枚,其中一枚面積為1ox2omm。這下我糊塗了,原以為醫生問我的外來金屬異物可能是被砸壞的眼鏡框架,不可能是團塊狀,更不可能有1ox2omm這麼大面積。我取下現在戴的眼鏡在想,即使用鎚子在鐵墩上砸,也沒有這麼大的面積呀!這個疑問成了又一個「外來異物」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里。我不是懷疑醫生,他們越是這樣仔細,我越是相信他們,也放心,認真就不會誤診的。但我找不到合理的答案。至於其他什麼軟組織挫傷,腦震蕩,耳膜癟陷,牙床骨錯位,內臟下墜,小指脫臼......搞也搞不清楚,我管不了,也不必我去管它。反正,這些現在對我來說都是小事一樁,掛不上號,無所謂。
通過這次全面檢查,讓我對自己的傷勢有了比較全面的了解,心裡有了底。反正自己已經六竅出血,粉身碎骨了,右半身從頭到腳都是傷。好在心在左側,沒傷著,還在跳,還有一口氣沒斷,留下一條命,算是大難不死,很幸運了。即使倒霉,還算運氣。
回家以後,我主要還是躺著養傷,這時腦子已經很清醒了。躺在床上,腦子就又要胡思亂想了。這時,我感興趣的倒是經這次檢查后,又有二個新現:
一是右手小指,在深圳醫院住院時診斷為骨折,但上海中山醫院這次診斷為脫臼。如果是脫臼,當時只要拔一拔,複位就可以了。不過我也理解,當時深圳紅十字醫院是搶救,醫生面臨的最大任務是救命,一節小指的小事,又算得了什麼。我也不怪深圳醫院。
另一個意外的是,為查出我右眼看不見的原因時,仁濟醫院檢查結論是直接對光反應消失,間接對光反應存在。五官科醫院診斷為右視神經管破裂,扭曲,並現右額皮下有二枚團塊狀金屬物。看來右眼沒指望了,這倒罷了,可團塊狀金屬物是什麼,它又由何而來?對我而言,它的後果和影響又如何?......
陳家慶這個土郎中走江湖,在上海為我治了兩個禮拜就走了,說běijīng有病人在等他。這半個月來,我迷迷糊糊地似睡似醒,上門來探望的人也特別多,每天好幾批,車**戰似的,搞得我疲憊不堪。
從我回到上海第二天就糊裡糊塗地出院回家,來探望我的親朋好友不斷,有的還來好幾次。他們是好心,可對我一個剛從鬼門關出來的人來說真是有口難言。
在深圳住院二個禮拜,我奄奄一息,就剩一口氣,處於昏迷狀態。朋友們看我這付模樣只是痛惜和同情,自然不會怪我,反正我自己在「雲遊仙境」,對人間世事一無所知。所謂不知者不為過。
現在我到家了,人也醒過來了,偶爾還可以扶起來坐一會兒,腦子也開始有記憶,有思維了。我醒了,可以坐,可以動了。從我到家第二天就開始陪客人,儘管牙床骨錯位,口齒不清,但彼此心領神會。客人來訪是好心探病,看得起我。我作為當事人豈可不識抬舉,怠慢這些親朋好友?又過了一天後,我就讓老婆幫忙,扶我起床坐到沙上陪客人聊天,從幾分鐘到幾十分鐘,在從半小時到半天。
一周后,我可以自己起床,自己用拐杖在室內移動到沙上,或不用拐杖順著床沿,寫字檯慢慢地挪到沙上坐下,堅持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
據他們(包括老婆和同事——主要是當天把我從醫院送回家的公司辦公室主任)講,他們把我送到上海仁濟醫院的時候,我還處於神志不清的昏迷狀態,而我的傷情病情又涉內科,外科,神經科,骨傷科,五官科等眾多科室,需要會診,需要時間。而我躺在病床上又難受又不安寧,胡來胡鬧,誰都沒有辦法。無奈之際,老婆就跑到公司找總經理提出要求,讓我出院回家自己想辦法。
公司領導討論后,就派了黨委辦公室和經理辦公室兩主任到仁濟醫院辦出院手續,把我送到家裡,放在床上,躺下擺平。他們當時心懷疑慮,不知我老婆搞什麼名堂,都在現場,看這個江湖醫生耍什麼把戲。他們當面看著陳教授讓我喝葯,點穴(我自己稀里糊塗還不知道)后,讓我老婆扶我起來,坐在床上,挪到床沿,讓我站起。我當場真的站起來了,在場的人一下都看傻了,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嘖嘖稱奇。
第二天的事,我開始有記憶了,這我自己也知道。
來訪的人見到我,特別是曾在深圳醫院看到過我的同事,見過我當時那看上去快臨死之相的人,不過半個月,竟然可以自己起來,在室內活動,還自己坐到沙上陪他們聊天,都驚訝不已。眾連說是奇迹,若不是親眼所見簡直就是神話,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他們說我好多了,為我祝福。我知道客人總是說客氣話,無非是勸慰,讓我振作起來,安心靜養。他們祝我早rì恢復健康,我也湊趣道:「永遠健康」,其實我心裡明白,永遠健康是夢想,不可能的,那位山呼永遠健康的付統帥明明永不健康,還不得好死吶!喊喊健康就健康了?我才不信。
其實,當時對我自己而言,讓我坐著陪客人說話確實很累。但沒辦法,說好聽點是硬撐,說不好聽的叫強顏歡笑。
令我煩人的還有一樁,就是凡上門探望的,不管是誰,都要帶東西——禮物。
我一貫討厭拿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拎來拎去這一套煩瑣的禮節,但人家都是好心好意來看你,怎麼辦呢?只好收下,以後再說。
看著一天天堆積起來的營養品,無非是人蔘,燕窩,蜂皇漿,西洋參之類的滋補品,我真的哭笑不得。他們見我傷重體虛,本意讓我補補,全是好意。我推也退不了,在這時能來看我的都是好友至交,本來是互相不談虛的,不用客氣的,可如今客客氣氣象是外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這個人有個怪毛病,也許是逆反心理使然,凡廣告做得越凶的我越不相信。我的邏輯是,做廣告要花錢,而且是大價錢。肯花大價錢去做廣告的東西,在我看來必定是賣不出去的東西,不是積壓的庫存貨,就是質量或銷路有問題。要不,誰願燒錢買吆喝?我相信酒好不怕巷子深,好貨越壓越香。只要是好貨,緊俏貨,不走後門,通路子,恐怕想要也沒門。
而且,我從來就不相信,更不需要這類營養滋補品。我對吃不好,也吃不壞營養品不屑一顧。要說營養品,我相信食物,陽光,空氣和水,我相信葯補不如食補。一個人要靠葯補,該已垂垂老矣,我相信自己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經朋友熱心牽線,「御醫」趙大夫上門給我把脈,他號脈后認為,我是硬傷,出血過多,人很虛弱,但內臟沒有問題,勸我盡量吃,要食補,不要葯補。他還特別關照:半年之內不要用任何補品。他認為,對我而言,當務之急是要活血化淤,淤血不化不能補,以免把淤血補成血塊,再消更難。這話中聽,更中我意。我把陳教授為我配製的藥酒方子給他看后,他認為用藥對路,藥量適當。我見他們兩位一位正宗(御醫),一位大興(江湖郎中)不謀而合,所見略同,更加放心地大吃(吞大碗麵條)大喝(藥酒)。
這幾rì,上門來探望我的人漸漸少了,家裡開始一天天安靜下來了。
現在,我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床上躺著,只有白天飯後在室內少量活動一下,然後就躺到床上靜養。
躺在床上也不容易,因為我現在的身體即使躺著也擺不平,身體左側沒問題,可右側問題不少。右腿不能動,還伸不直,擺不平,仰卧平躺右腿支起,擺不平。如果說腿要擺平需18o度的話,我的右腿只能達到14o-15o度的水平,躺著撐不了多久,必須側身調整一下。側身向右不行,右側從頭到腳都有傷,右肋多處骨折,右腿股骨和脛骨平台均為粉碎xìng骨折,壓不起,不敢壓。只能向左側偏一下,可望左翻,右腿又過不來......真是擺不平。只能躺在床上不停地把身體搬過來,挪過去,一張五尺雙人床只好讓我一個人左右折騰。好在天氣轉暖,夏天了,老婆可以在地板上鋪條席子打地鋪睡。沒辦法,家中地方小,只能如此。
靜下來時,我就在床上想辦法搬弄自己這條既直不了,又彎不起的右腿。要動,只好把這條腿搬來搬去,搬上搬下。小腿紅腫,漲得很粗,大腿萎縮得只剩皮包骨頭。我反正沒事,自己用手比量大腿小腿的粗細。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這時我才現小腿比大腿粗。我自己還不相信,叫老婆拿來量衣用的皮尺來量,一量,這時
才現我右腿的小腿,實實在在地比大腿粗。
我知道小腿腫脹,但想不到大腿萎縮得如此厲害。只不過半個來月,現在我的右腿竟然比我那中風癱瘓,躺在床上十年有餘的岳母的腿還可怕。她的全身肌肉萎縮,可大腿和小腿是同步成比例萎縮的,沒有出現小腿比大腿粗的倒掛現象。
老婆見我量了腿后自己呆,怕我難受,向我解釋說是血脈不通的緣故。我不相信,血脈不通,同一條腿上的大腿小腿是同等待遇,為什麼反向展呢?我想不通。不知怎的,想著想著,我暗自默默掉淚。這一下不得了,淚腺一旦打開,淚水奪眶湧出,眼淚竟會像決堤之水,一瀉不止。自己已經控制不住了,不由得痛哭失聲。
我不是感情脆弱的人,吃苦,受罪,批鬥,從不掉淚。政治衝擊,配黑龍江,有人痛哭流涕,我寧可淚水往肚裡流,也沒在公開場合掉過淚。在我的記憶中,我有過幾次掉淚的時候,是不由自主的。一次是看朝鮮電影《賣花姑娘》,情節感人,場內哭聲一片,我也被感染,眼眶濕潤,強忍淚水,無聲地哭了。一次是受窩囊氣忍
無可忍,借酒泄鬧元宵,情緒失控,流的是工作甘苦辛酸淚。
想不到,這一次默默流淚,竟引至淚如泉湧。老婆在一旁不知所措,她嚇呆了。她問我,勸我,如火上澆油,令我變本加厲,痛哭失聲,進而嚎啕大哭起來。
事後,我也不解自己怎會變成這樣。一個偶然的現,才使我不得不面對現實。
那是在五官科醫院檢查時,從眼科檢查出來后,又到耳科檢查。我老覺得耳內有被塞住的感覺,好像飛機突然升降時的感覺似的,醫生檢查后說我的耳膜凹陷,癟進去了,建議我向耳內鼓氣,把癟進去的耳膜鼓出來。陪
我到五官科醫院去的朋友也是醫院的老人,他勸我不要用這個辦法,他知道這辦法沒有效果,建議我自己捏住鼻孔使勁屏氣。所以,回家后我的自我療養,自我鍛煉的內容中又增加了自我屏氣這個項目。
一天早晨,我在屏氣時,耳膜倒沒有什麼明顯的感覺,可右眼卻明顯地感覺有淚水溢出,而且自己還能能聽到右眼裡面有「泊,泊」的水泡聲。我叫老婆過來聽,她湊近一聽,也說右眼皮內有水泡聲,像在翻泡泡。再叫她看,我右眼眶內確有淚水。
此時,我才知道右眼淚腺破損,淚水難以自控。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外傷在逐rì改善,內傷則逐rì暴露。
外傷是明的,看得見,摸得著,是硬傷,看看嚇人,我不怕。已經撿回一條命,算是運氣了。至於以後,大不了當瘸子,瞎子,畢竟也只有半邊身體嘛。右腿,右眼不行,我還有左半邊吶。畢竟左腿,左眼還是好的。這樣想想心裡的痛苦可以緩和一些。要不,怎麼辦呢?
只好自我安慰,蹺腳雖然不好看,不方便,但還可以活動。獨眼龍就獨眼龍吧,一隻眼能看見就行,也許獨眼龍看得更准,shè擊瞄準還只用一隻眼呢。兩隻眼睛有一隻好使就可以了,況且我的右眼看上去還是真的,眼珠也會轉動,眨眼,跟真的一樣,外表看不出來,無所謂。自己不說,外人看不出來。開電梯的小姑娘就不相信我的右眼看不見,說我騙她。人到此地步,這時用阿Q的jīng神勝利法去想想,自我安慰,也覺心平多了。
我對右眼的要求不高,只不過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要求很低。對右眼的視覺功能,我已經不抱幻想,只求它不要搗亂就行了。因為它的痛癢感覺的功能還在,比如灰沙侵襲,它雖然看不到,但還是能感覺得到,疼痛,不適和難受,與左眼一樣。這拿它沒辦法,好事不幹,壞事有份。我曾經請教過「御醫」,問他有沒有辦法把我右眼的感覺神經搞掉,以免它搗亂。他苦笑著對我搖搖頭,不作回答,一笑了之。對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右眼,我在無奈之際,也只好認了。
內傷不象外傷,它看不見,講不清。且不為外人知,他人也不理解。只有自己心裡明白,默默承受。
我逐rì體會到自己的神經系統這次受到嚴重創傷,右眼視神經破損導致右眼看不見。面部神經麻木,皮肉象貼上去的。腦子失去記憶兩個禮拜,牙床骨錯位,牙神經麻木,上下牙齒咬不攏......半月不知傷痛。
內傷的最大影響,是我的xìng格,脾氣都變了。用熟悉我的朋友的話說,叫變了個人。親朋好友中,有不少人也都有類似的說法或看法。
除此之外,我自己明白,這次最大的創傷是我的jīng神上和心理上都受到了極大的,不可磨滅的傷害。只不過外人不易察覺。我的脾氣變了,陳教授解釋為葉腦受損,說葉腦主人的xìng格和情感。葉腦損傷,人的xìng格脾氣會變,甚至可能會變得不認識,勸我老婆要有心理準備。
我本是xìng格內向,脾氣溫和的「溫吞水」,親友鄰居都知道。平rì里話不多,悶聲不響干自己的事,也很少脾氣,逆來順受,沉得住氣,長輩從小就說我「三拳頭打不出個悶屁」,外人說我有涵養功夫。
現在我變了,自己也知道,變得自己都不認識我自己了。
先提出來的是我的女兒,她問媽媽:「爸爸怎麼啦?」她媽媽反問她:「你說爸爸怎麼啦?」女兒回答:「爸爸變了,變了個人。」
後來,我在同事中也聽到這種議論。
我理解,一個突然遭到意想不到的外來打擊的重傷者,開始都接受不了,都必然有一個心理適應的過程,我也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後來我現事實並非如此簡單。我不是不適應,不接受嚴酷的既成事實。自從我的大腦復甦以後,我對自己的傷病已經作好了各種準備,包括最壞的思想準備。
可問題不在外傷,而在內傷。我的腦子沒有壞,我這個人的腦子怪,我的腦子不善記憶,善思考。就記憶而言,我的腦子本來就是不靈的,記xìng差,家人的電話號碼都記不住。一次從歐洲回來,取回自己的行李箱,竟然怎麼也想不起密碼鎖的號碼,回家只能把自己的箱子撬開。平時,我是本本主義,靠一張紙一支筆,勤筆免思,這是我父親的遺傳,他生前也習慣如此。
我的大腦著重用于思考,有人(主要是同事)講我腦子好,不是說我記xìng好,而是說我腦子好使。我的腦子善於思索,思考和邏輯推理,想的多,想得深,看得透。
這次身受重創,大腦受損,半個月沒有記憶。如今大腦功能開始恢復,我面臨如此境地,不得不想,越想越多。傷殘已成事實,無法迴避。我想知道傷殘的程度和後果,我該如何面對這痛苦的現實。這對我是一種極大的折磨和考驗,生理上,心理上和jīng神上都是如此。我開始感到痛苦,這種痛苦伴隨著大腦思維的恢復,一天比一天強烈。
我只記得五月三rì,香港的鄭先生從深圳給我來電話,說他在深圳,要我到深圳去一起吃晚飯。這天是星期二,按我的工作習慣,除了周六,周rì外匯無市外,平rì我不外出的。這次也巧,我已經與另一位香港朋友約定星期三在深圳見面。這樣也好,我想二批並一批,答應第二天(星期三)一早到深圳一起飲早茶。
為此,五月四rì清晨,我一早起來早餐也沒吃,就直奔深圳而去。
我住宿,辦公在南山。平rì就我一個人外出時,我習慣於自己到路口乘中巴。
我離開住處,一到路口,已有二輛中巴停在路邊攬客。我就近上了一輛從蛇口去深圳火車站的中巴。車上只有幾個人,挺寬敞,我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因為我知道世界之窗剛開張,自己還沒去過,想看看新開張的世界之窗氣氛如何......
上車沒事,坐著看野眼,漫無目標地看著車外。
在我的記憶中,覺這輛中巴與平rì往常行使的線路不同。蛇口到深圳的中巴,我是經常往返乘坐的。一般從蛇口車往深圳去的中巴,都要經過南頭去攬客,然後才上深南大道往深圳去。而這輛中巴沒有去南頭,開車往北就直接上了深南東路往東而去......此後,我就不知道了,腦子裡什麼印象也沒有了。按理說,在中巴上被打劫應留有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可我連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既沒有被恐嚇,脅迫的影子,也沒有爭吵,打鬥或緊張,恐懼,害怕,逃避的蹤跡,連上車時原想看世界之窗開幕外景的印象都沒有。反正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知道,大概我真的雲遊仙境去了,不問人間世事。
我想不出,更想不通。
唯一的可能是我在車上睡著了,這在下午或晚上是可能的,可一大清早,剛睡了一晚好覺,連早飯都沒吃,還想在途中看看十幾分鐘就路過的世界之窗的我,一上車就睡著了,睡死了?不可能,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從上車,到躺倒於香蜜湖,途中差不多要有半個小時以上的時間,自己怎麼會毫無印象呢?我想不通,搞不清楚,就問我老婆,問小許。他們反問我:「你自己的事,自己搞不清楚,你問誰?」
這也是,作為當事人的我自己搞不清楚,去問局外人,確實是沒有這個道理的。我不是蠻不講理,實在想不出,想不通,只希望能得到一些線索或提示,讓我反過來回憶,也許有助於我的大腦恢復。
他們只有一些道聽途說的二手,三手的小道消息,相比之下,小許可以從深圳紅十字醫院和公安方面得到一些正規信息。
據公安方面的消息,說我在中巴上遇到劫匪,自己跳車逃跑時摔傷的。我不相信,一是我根本沒有被劫的印象,更沒有跳車逃跑。劫匪打劫無非是要錢,作為被劫者的當事人對此必定有深刻的印象,也許一輩子不會忘記的,可我沒有一絲這類印象。二,我乘的是中巴,從中巴上要跳車逃跑,不是摔斷腿,就是跌破頭,所受的傷應該是上下傷,而不是左右側身傷,不可能象我現在這樣從頭到腳只傷右半邊的身驅,而不傷左半邊。我敢肯定,自己在被劫前已被擊昏,是在自己毫無知覺的狀況下被橫摔(拋)出去而受傷的。要不,從中巴跳車不可能造成身體半邊傷。不信,可請法醫作鑒定。
小許說,這是深圳公安方面的可靠消息,稱公安局已找到這輛打劫的中巴,中巴司機的證言可以作證。我無言以對。
對中巴司機而言,且不說自己的車被打劫,自己不主動報案,反可作為證人出證言的合理xìng和合法xìng。我倒要問,中巴司機開車是看前方的路況,還是看車內的乘客?清晨,深南大道一般車是多少?既然看到有乘客跳車,中巴的窗口能跳出去嗎?還是你打開車門讓他跳呢?......就算是我自己跳車,作為司機當場採取了什麼措施呢?減,停車,報jǐng,救人......統統沒有,中巴象無事一樣,揚長而去。我躺在香蜜湖大街上時,車已順利地到了深圳,還是被劫乘客下車后報jǐng,刑jǐng才知道車被打劫的。
由此,我不得不懷疑,司機和劫匪是一夥的。
至於公安,公事公辦。小許從深圳來電,說深圳公安方面問我的情況,要我的證言。儘管我此時人還不便久坐,眼不便視,手不能寫,可還是花了二天的時間,寫下了我的證言,敘述了具體過程,我的傷勢和深圳紅十字醫院,上海仁濟醫院,中山醫院,五官科醫院的診療結果,也談了自己的疑問和看法,希望查清事實,早rì破案,以免再有他人受害。
對此,我是很認真的。
今rì之我遠非昔rì可比,區區五頁文字,以往我不消二個小時就可以清稿,如今花了我整整二天的時間(還不包括思考回憶和核實而醞釀幾天的腹稿)。開始握筆時,因右手有傷,右小指呈「蘭花指」狀,捏不住筆,邊試邊練邊寫。更麻煩的是視力,以往慣用雙目,如今用一隻眼睛寫字還真不習慣,有視差,老把字寫歪了,斜了。弄了半天,邊打草稿,邊練字。草稿完稿,字也象了一點。另一個問題是,家裡地方小,只有一張我自己做的寫字檯,女兒讀書做功課要用。我先是坐在飯桌上寫,女兒看我一寫半天,就自己搬了個方凳,坐在小板凳上去做她的作業,把寫字檯讓出來給我去寫。我坐到寫字檯前只寫了幾個字,就感到右手和胸部都不舒服。我乾脆叫女兒幫忙,和她媽媽一起幫我把吃飯用的方桌拖到我的床邊,讓我扒在飯桌上寫,寫寫停停,息息躺躺,起來再寫......如此反覆,折騰了二天,總算完成五頁「大作」。實屬不易,我就象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偉大工程似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脫稿后,我再柱著拐杖,一拐一蹺地到公司去把材料給深圳小許。
小許收到后,當即回電說已與深圳公安聯繫,他們的局長很重視,約期見面,由小許當面遞交材料。電話中聽得出,小許對早rì破案很有信心。
一周過後,小許電話來了,傳來的消息是令人遺憾而無奈的。深圳公安需要的證言,是希望我作為遇劫跳車的當事人,承認自己跳車的陳述。他們堅稱有目擊證人的證言,我問何人證明,小許含糊其詞不想說,勸我算了,別問了。我知道他很為難,還是故意問他:「是那個司機?」他電話里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又說:「被劫的乘客中也有一個人說有人途中落車。不過他沒有講清楚是自己跳車,還是被人推下去的。」我知道了,廣東話所謂「落車」有下車的意思,「落車」既沒有逃跑或跳車的意思,也沒有被推或拋下車的含義。再說正常下車,即使摔倒也不會造成我這樣的傷勢。證言原來如此,我啞口無言,心中明白,在深圳呆了這麼些時間還搞不懂,就真的拎不清了。我也不為難小許了,謝過小許,答應接受他的婉言勸告,表示算了,不鑽牛角尖了,以免傷神傷心傷jīng神,於養傷也沒好處。
直到後來,有人向我透露一個「防擴散」的內幕消息,令我不得不服。說開無妨,當時辦案者開了個價,要我們給他安排一個人的工作。這個價位不算高,但不好弄,我方沒有答應。下文可想而知,我想通了,徹底通了。
從此以後,我一切都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