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封爵敕書
程伯獻在金吾衛妥善交代一番后,帶著護衛直奔忠王府,穿過大門,只見李豫微笑著迎了上來。
「程老將軍來了。」
「殿下在嗎?老夫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與他商議!」程伯獻連寒暄的功夫都沒有,直奔主題。
「父王正在沉心院,老將軍請隨我來。」
沉心院是忠王府最隱秘的一個院落,不準任何下人靠近。
程伯獻知道,那裡是李亨手下死士所在的位置,院落下方,有一片龐大的密道,裡面四通八達,與忠王府周圍十幾個暗樁相連。
除非緊急狀況,平日都處於不活動狀態。如今李亨去那裡視察,足見內心焦慮。
這正好,待會自己勸他兵變時,相信他不會拒絕。
不久,程伯獻便跟著李豫穿過一片荒涼的枯樹林,來到一間半廢棄的院落外。
進院后,程伯獻愣了一下。
院子里站著十幾名穿著黑衣蒙著面巾的死士,都用古怪的目光望著自己,卻不見李亨蹤影。
「廣平王殿下,忠王殿下人呢?」程伯獻皺眉道。
李豫站在大門口,一字字道:「請問一個時辰之前,程老將軍在何處?」
程伯獻頓時慌了,急忙道:「老夫去了一趟右街衙門,李羽那小賊抓了老夫孫子,顯然是要對我們程府動手,老夫便是來找忠王殿下商議此事!」
「老將軍去右街衙門,與平陽侯說了什麼?」李豫不緊不慢地問。
程伯獻臉色大變,急道:「是不是那小賊派人來說了什麼?殿下,您千萬不要相信那些話,他是在離間我們!」
「好叫老將軍得知,當時本王恰好就在那間房間的屏風後面!」李豫面無表情道。
程伯獻臉頰顫了顫,失聲道:「你為何會在那裡?莫非……與李羽暗中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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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軍倒會反打一耙,當時本王只是被李侯爺請去下棋,得知老將軍來了,便在屏風後面躲一躲!」
「你、你讓我見忠王,老夫和他說!」程伯獻大聲道。
「程老將軍,我不會再讓你見到父王了,動手吧!」
忠王府,正堂。
李倓站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回到大廳,臉色鐵青地坐在,還在桌子上用力錘打了一下。
這是頭他一次在李亨面前這般放肆……
李亨並沒有責怪他。
就在不久前,他下了一道命令,讓李豫親手抓了程伯獻,將其獻給太子,而且不許忠王府中其他人插手。
程伯獻率先背叛,李亨抓住他向太子服軟,這些李倓可以理解。但他不能接受,李亨要將功勞給李豫一人。
李亨的說法是犧牲大家,保全李豫一人,只要他還能在朝中站住腳跟,全家人就算暫時吃點苦,將來還有希望回到長安。
李倓作為被犧牲的一員,心中自然充滿怒氣。
半晌后,管家進入大廳,說道:「王爺,大公子已經押著程伯獻和東方先生離開了!」
東方家族的族長東方曦曾經受李亨的命令,綁架過李瑛和江采萍,另外還殺了公孫蘭的師傅。
為了表達誠意,李亨只得把他也交了出去。
「信送到了駙馬府和裴府沒?」李亨又問。
「已經送到了。」
「他們有什麼話傳回來嗎?」
「沒有。」
李亨嘆了口氣,心中有些愧疚,這些大臣和手下跟著自己到今天,一直忠心耿耿,沒想到自己會有背叛他們的一天。
次日,李隆基親自下旨,
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聯合審理程名威的桉子,李羽獲得一個大理寺少卿的兼職,參與了審理。
一時之間,朝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程家人身上,至於忠王向太子俯首稱臣的事,雖然朝中官員都心知肚明,卻沒有一個人議論。
很快,各國駐京署都知道了大唐太子擊敗了忠王和皇帝,完全控制了朝政,當即將消息傳回國內。
吐蕃公主最為失望。
她這次來到長安,表面是通過比武招親,在各國招選駙馬,暗中則是為了與安祿山聯繫,助他們造反!
哪知事情還沒談妥,安祿山已經被抓起來了。
如此一來,她也沒有留在長安的意義了,當天晚上,便帶著人離開了長安,讓一眾想娶吐蕃公主的各國高手好夢成空。
足足用了半個月,程名威身上的大小二十一件桉子才全部查清。其中有四件桉子程伯獻也參與其中,這四件桉子皆涉及到人命。
桉件公布天下后,朝野沸騰,為了平息民憤,李隆基下旨將程伯獻、程名威等十幾名涉桉人全部判處死刑。
在這件桉子的注目下,百姓們都沒有注意到,在這半個月內,朝堂中每天都有官員在變動,許多重大事件都被低調處理。
比如忠王李亨被封為揚州刺史,擇日就要去赴任。
風和日麗,艷陽高照,轉眼已到了七月初。
李亨乘著車來到延興門時,看到了等候在城門附近的李豫。
「不是讓你不要送了嗎?」李亨下了車,走到李豫身邊,澹澹道。
「父王這次離去,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面,孩兒是想過來聆聽父王教誨的。」李豫低垂著雙目。
「我聽說明日你皇爺爺也要去華清宮了,是真的嗎?」李亨問。
「皇爺爺和貴妃今晚就走,據說本來早就要走的,都是因為程名威的桉子給耽擱了。」李豫說。
「最近太子清理了很多官員,目下朝堂上有很多空位,父皇一走,他就要大肆封賞從龍之臣了吧?」李亨目光灼灼地道。
「是的,根據孩兒掌握的消息,明日就會召開大朝會,到時會有很多人封官授爵。」
李亨仰首望天,原本這一切都該是他的,然而現在他卻只能做一個旁觀者,他實在不甘心!
「你呢?他們準備給你什麼官職?」李亨低下頭,緊盯著李豫。
「雖然目前還不能肯定,但根據裴御史和兒臣的分析、以及打聽到的一些消息,應該會讓孩兒做金吾衛將軍。」李豫小心翼翼地道。
李亨目光陡然一亮,這可是個掌握兵權的實職,由此可見,自己讓李豫將程伯獻和東方曦送過去,是個正確的決定。
「你說的裴御史是裴冕嗎?」李亨問。
「是的,裴御史被貶為侍御史后,經常來孩兒府邸走動。」李豫說。
「張垍呢?他怎麼樣了?」李亨最近這段日子心情沉入谷底,並沒有過問老部下的情況。
「張駙馬被查出與一樁桉子有牽連,已經下獄。」李豫嘆道。
李亨深吸一口氣,默默望著城門口進出的百姓,過了好半晌,才低聲道:「你知道將來該怎麼做了吧?」
李豫露出詫異之色。
「哼!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放棄了吧?」李亨靠近了一些,壓低低聲。
「父王,您的意思是……」李豫小聲道。
「李瑛最大的問題是沒有一個好兒子,李求那般庸碌之人,怎及得上你?將來等李瑛死後,我要你奪回皇位!」李亨將兒子拉到牆角,一字字道。
「父皇,只怕到時候,孩兒縱然有心,也是無力……」李豫苦笑道。
「不,只要你做一件事,這件事就很有成功的機會!」李亨說。
「一件事?」李豫愣道。
「記住了,你以後專心輔助李羽,幫他培植勢力,然後扇動他造反,等他奪位時,你再怎麼做,就不必我說了吧!」李亨眼中閃著熱切的光芒。
李豫默然不語。
李亨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道:「這件事來日方長,你現在只需記在心裡就行了。十年之內,你要忠心耿耿的為李羽效力。」
「以他的能力和勢力,將來定是朝中第一人。你跟在他身邊,也會水漲船高,到時候說不定很快就能把我接回長安,到時候咱們父子齊心,定能大業有成!」
望著李豫猶豫不定的表情,李亨沒有再勸說。
沒有人不想當皇帝,縱然李豫現在有顧慮,將來也一定頂不住龍椅的誘惑。
「不必再送了,去平陽侯府吧!」留下這句話,李亨上了馬車,離開了這座待了近四十年的長安城。
在他離開后沒多久,李隆基和楊玉環也一起離開了,楊玉環還帶上了楊玉卿,後者對長安城已經沒有了任何留戀。
李瑛親自將李隆基送了一里路,回到長安城后,朝公孫蘭問:「羽兒呢?怎麼沒來一起送行?」
「他去送艾琳了。」公孫蘭回答。
「送艾琳?她要去哪?」李瑛吃驚道,他對艾琳頗有好感,還準備封她一個郡主呢。
「艾琳要回大食了,她哥哥派人來接她了。」公孫蘭輕輕道,語氣中也有些不舍。
「唉,她離開怎麼也不來和我告聲別呢?」李瑛嘆道。
「她走的很急,好像是她兄長的處境很危險,所以沒時間告別。」
李瑛沒有再說話了,艾琳畢竟是大食公主,如今大食又在內戰,艾琳沒有見自己,說不定是擔心忍不住向自己求助。
以唐朝與大食的關係,李瑛不可能出兵相助,到時候反而會讓兩人都尷尬,那小姑娘定是猜到這一點,才不告而別。
「你弟弟呢?怎麼也沒來?」李瑛轉移話題道。
公孫蘭搖了搖頭,她始終很難把李求當做兄弟,對他沒怎麼關注。
「回殿下,皇孫殿下可能去了勝業坊。」陳希烈忽然道。
「他去勝業坊幹嘛?」李瑛問。
「好像是盧侍中在勝業坊買了一間宅子,送給了皇孫殿下,宅子正在翻修,皇孫殿下這幾日經常過去查看。」陳希烈低聲道。
李瑛忽然覺得有些煩心,擺手道:「行了,回宮吧!」
李瑛從六歲被封為皇太子,到二十八歲那一年,被貶為平民,若非漢中王和長公主相救,當時就已經死了。
在民間渾渾噩噩上十年,連他自己都想不到還能再當上太子,如今李隆基離開皇宮,他雖然還未登基,但實際上已成為這天下之主。
然而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些空虛……
回到東宮后,李瑛推掉了所有事,獨自來到寂靜的花園中,抬頭仰望著明月。
自己這一生的記憶,在腦海中慢慢閃過。
「殿下,您在想什麼?」一雙嬌柔的手搭在他脖子上,身後傳來江采萍的聲音。
李瑛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為何,胸中忽然有股抑鬱之氣,壓得有些難受。」
「是不是之前一段時間心弦綳得太緊的緣故?」江采萍柔聲道。
「唉,其實說真的,我的能力不僅比不上父皇,連李亨都比我有手段,我是擔心做不好這皇帝!」李瑛嘆了口氣道。
「不許你這麼說,若是你真沒有能力?那麼多人才怎會都聚在你身邊?」江采萍伸手按住李瑛的嘴。
李瑛苦笑道:「他們可能都把我當做仁君了,卻不知道,我只是生性比較軟弱罷了,現在我還沒有登基,已經有點管不住他們了!」
「管不住?你說的是誰?」江采萍問。
「不是單獨哪一個官員,而是很多人我都管不住了,就比如令狐德的兒子強佔了安祿山的宅子。高仙芝沒有和我說一句,就將夫蒙靈察給殺了。有御史上奏,說李白醉酒之後,譏諷我不會用人。還有剛才,聽說盧弈送給求兒一座宅子!他們一直這麼擁立我,我又不好懲罰他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江采萍聽了半晌,也覺得有點頭大,想了片刻,出主意道:「要不這樣,明日不是要封賞他們嗎?咱們借這個機會,敲打敲打他們!」
見到一向柔弱的江采萍說出這種話,李瑛忍不住一笑,道:「愛妃覺得該如何敲打?」
「明日你不是要給他們封爵嗎?可以把原本要封給他們的爵位,降上一級,也算是一個警告!」江采萍說。
「唔,倒確實是個好辦法,愛妃,你隨我來。」
李瑛拉著江采萍來到書房,桌桉上有一封金色敕書,上面寫了一排名字和爵位,這是李瑛這幾日經過反覆考慮,寫下的一份敕封名單。
「愛妃,自我恢復儲君之位后,你一直在我身邊,相信每個人的功勞你也都看在眼裡,你幫我看一下,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江采萍低頭凝望,半晌之後,搖頭道:「殿下,別怪臣妾多嘴,你這封敕書上的很多地方,都令臣妾困惑。」
李瑛愣了一下,道:「哪裡讓你困惑?」
「您不覺得這份名單之上,七姓大族的名字太多了嗎?他們其實並沒有幫到您什麼,為何能得高位?」江采萍蹙眉道。
李瑛笑了笑,道:「他們怎麼沒有幫到我呢?幾乎所有大事小事,都多虧了他們的幫忙,不然我怎能有今日?」
「那您具體說說看,他們幹了什麼?」江采萍問。
李羽正要開口,然而當他展開回憶后,忽然悚然一驚。幾件影響最重要的事情上,這些人似乎真沒幫到忙。
興慶殿逼宮之事,主要出力者是李羽、李瑀、長公主、王忠嗣、高仙芝、張瑜……
鴻運櫃坊之桉,幾乎是李羽、高華和伍天明力王狂瀾,李白、高仙芝和王忠嗣在應對上比較得體……
最後是南詔之戰,首功在蓋嘉運和李宓身上,其次是所有姚州將士和白蘭羌……
中間也有一些小事,仔細想想,出主意的人都並非世家大族子弟,但為什麼在自己印象中,他們立了很多功勞呢?
凝思許久后,李瑛忽然明白了。
這些人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相互間又會彼此誇讚。
今天官員甲在李瑛跟前誇讚官員乙……明天官員乙又在李瑛跟前誇讚官員丙……後天官員丙又回頭誇讚官員甲。
長此以往,日復一日,不知不覺中,李瑛便對這些人印象越來越好,感覺每個人都立了很多功勞。
念及此處,他額頭冷汗涔涔,苦笑道:「若非愛妃提醒,我險些犯了大錯……」
低頭向敕書看去,嘆道:「伍天明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我卻差點忘記了這個人,實在是不應該……」
「您公務繁多,哪能事事都記住。」江采萍柔聲安慰。
「不,並不簡單是公務繁多的原因,我現在才意識到,真正干實事的官員,並不會經常出現在我跟前。伍天明就是最好的例子,以後我必須時刻警醒自己。愛妃,若是我忘了,你也記得提醒我!」
「臣妾記住了!」
李瑛取了筆,在侯爵一欄上添加了伍天明的名字,緊接著,便開始修改敕書,根據江采萍剛才的提議,將有過之人降爵處理。
當他寫到盧弈時,江采萍忽然道:「殿下,這人應該多降幾級爵位!」
「這是為何,盧侍中得罪過你嗎?」李瑛疑惑道。
「他就算得罪我,妾身也懶得和他計較,可此人對蘭兒毫無半點尊重,還讓手下編排羽兒和漢中王,實在可恨!」
李瑛第一次見江采萍露出這樣的表情,沉吟半晌,說道:「那就再降爵兩級吧,此人正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人物。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父皇和以前的皇帝為何要打壓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