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昏
「你這病也就別治了,哪天你一死,我叫人給你一燒,完事。」
和王衛國說話的人叫陳凱,王衛國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疤臉爺爺你要死了嗎?」
稚嫩的童聲從王衛國身後響起,王衛國轉身將身後的小姑娘抱在了懷裡。
「爺爺才不死呢,爺爺得看著咱們小餛飩嫁個好人家。」
王衛國用胡茬蹭了蹭小餛飩的臉,扎得小姑娘一邊笑一邊叫著跑到了屋裡。
小餛飩是陳凱的孫女,不過這個名字原來是他女兒的。
「來二兩餛飩。」王衛國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你也配吃餛飩了?」陳凱咧嘴朝王衛國笑著:「老規矩是吧?」
「你不說一句嘴難受是吧?」王衛國看著一張靠牆的桌子愣了愣神:「夾個肉饃吧,香菜蔥花都要。」
陳凱看著王衛國也愣了愣神,想說些什麼,話卻堵在了胸口,點了點頭便走進了廚房。
餛飩店開在小區的角落裡,不起眼,可是每天來來往往的客人一點不少。小店的門面和店裡的桌椅看著都有些年頭了,店裡卻始終保持著最大限度的整潔。
餛飩端上來了,一點點蔥花香菜便讓餛飩有了不一樣的味道。
「你怎麼要香菜了啊,我不是說我不愛吃香菜么。」女人的聲音在王衛國的耳邊嗔怪著。
她在跟我說話嗎?
王衛國一抬頭,一位中年婦女坐到了王衛國對面。
「跟你說多少遍了你都記不住,你腦袋是木頭嘛。」
女人穿的樸素,衣服看起來很舊了,領口已經洗褪了色。但是衣服一點都不臟,十分整潔,就像她的臉一樣,風霜經過,卻不染一分世間疾苦。
她在王衛國眼裡如同春光一般,瞬間濕潤了王衛國乾涸的心。
「惠芳你來啦。」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王衛國紅著眼眶伸出了右手。
手伸了過去,女人卻站起身離開了。
「記不住啊,你就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
他想握住她的手,可是女人卻像飄搖的落葉一樣,任憑王衛國追著趕著。她越走越遠,王衛國開始奔跑,可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伙了,雙腿像灌了鉛般沉。
王衛國一頭摔倒在路上,跌進了黑暗裡。
黑暗中,王衛國沒有感到一絲不適,黑暗像羊水一般將他包裹,帶來了如同嬰兒在娘胎里的安全感。王衛國在黑暗中放鬆著自己緊繃的神經,享受著內心難得的安寧。
身上的感知再次出現時,首先傳來的是臉上的刺痛,緊接著是鼻腔里的異物感。王衛國睜開眼,在刺眼的白光消散后,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其次是陳凱那張老臉。
「護士!護士!人醒了!」
「來了來了,下回別大喊大叫的,按一下那個鈴就行。」
王衛國茫然的看著周圍,他看到了她的妻子,可是她不在這,哦,她死了。自己這應該是昏倒了吧,大概是因為腦袋裡的東西吧。
查看完王衛國的狀態,護士交代了注意事項,又例行公事勸王衛國住院。見他愛答不理,護士便匆匆離開了診室,畢竟這兩個人往這一呆,好像打架受傷住院的老混混一樣。
「老陳,你送我來的?」
「嗯,感覺怎麼樣。」
王衛國又閉上了眼,靜靜地躺在床上。
「沒事,不會更壞了。」
病房裡死氣沉沉,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天花板,好像除了藍色的窗帘,以及眼前這個灰撲撲的老頭,再沒別的顏色了,空氣里也滿是令人不舒服的消毒水味兒。床單上黃不拉幾的,大概是洗不下去的體液,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陳凱打破了病房裡的平靜,張口便罵:「老東西,你不會真想一走了之了吧?」
王衛國抬了抬眼皮,然後又放了下去,他想說些什麼,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你!……」
陳凱不知道自己該繼續說什麼,人活到他倆這份上,想撒手一走了之也正常。要不是他還有個小孫女,他也想往這床上一趟,跟生活耍會無賴。
兩人相視無言,良久,陳凱起身要離開了。
「你跟這躺著吧,我得回去看著小餛飩吃藥了。」
「嗯。」
王衛國看著陳凱起身離開,沖他擺了擺手,算是告別。陳凱走到門口,回過身給王衛國撂下了句話。
「疤瘌,死的離我近點,我好給你收屍。」
「嗯」
陳凱走後,王衛國拿起自己的病例看了看,看著看著,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生活不停地向所有人開著玩笑,只不過有時候玩笑有些開過頭了。但是生活好像對王衛國有些意見,總是時不時的往丟向王衛國的雪球里摻進石頭。他遍體鱗傷的挺了一輩子,能治好他的只有時間,可是他現在連時間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