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火
夢中,燧人嚴又遇到了母親,又夢到了嘈雜的人群。只不過這一次,沒有人追在他的身後,人們聚攏在一起忘乎所以,他們背對著他,好像在研究著、議論著、操作著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燧人嚴很好奇,他撥開人群想要湊近看,就在他推開最後一層人群,看到一個毛茸茸的手臂時,突然「轟隆隆!」一聲巨響,燧人嚴驚叫著坐了起來。
「咚!」地一聲,少年因為起得太猛,又一頭撞在了岩壁上。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黑,眼前的繽紛的黑讓他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那聲震天的巨響是夢還是現實?他也說不清楚。
燧人嚴揉了自己的腦袋,周圍的一切還是靜悄悄的。今日這老頭睡得如此沉嗎?少年心中暗暗嘀咕。
不待燧人嚴尋找老人的身影,他眼前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此時的洞窟不再是黑暗、陰冷,而開始變得溫暖、明亮。燧人嚴的身子感覺暖暖的,彷彿白雨季再也不是他生存的威脅,黑夜也不再危險。燧人嚴想要會投入到這溫暖明亮的光的懷抱中,他瞧見自己的影子,似乎早早的就被那熠熠的紅光,倒映在了面前的牆壁上。影子慵懶的靠在牆上,被拉得長長的,彷彿再朝燧人嚴招手,「來吧,到我這裡來,你想要的,這裡應有盡有」。
燧人嚴舒服的又要昏昏欲睡,他覺得這感覺熟悉而又陌生,他曾擁有一切,但他現在失去了。為什麼要拋棄這一切?我現在在做什麼?一瞬間,燧人嚴產生了錯覺,現實與夢境雜糅交錯。沉淪於此,還是拍案而起,燧人嚴選擇了後者,他想要抓住那觸手可及的光和熱。
少年猛地一轉身,向光和熱的源頭探去。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那些光穿過燧人嚴散亂的碎發,映入他清澈碩大的眼眸中,將他眼神中的光徹底點燃。
光和熱的源頭,源自洞窟前那造型古怪的枯樹,枯樹的樹冠被徹底點燃,火焰在微微的夜風中閃爍、起舞,火焰散發的光和熱,不僅驅散了黑夜的寒冷,還將那變幻不定的月光碟機趕到烏雲之中。暗藍色的夜空染上了紅色,一時間有如地平線上冒出的晨光,讓人分不清白晝與黑夜。天地間此刻彷彿只有燃燒的枯樹,這一團耀眼奪目的光輝引得生靈們駐足欣賞,它們躲在遠處樹叢的陰影里,打量著這天地間罕見的奇迹。
燧人嚴逐漸適應了火焰有些刺眼的光芒,他眯起眼睛,看到樹下好像站了個人。「天火固然美麗,但若靠近定會被吞噬。」燧人嚴猛然想起老人的叮囑,起身向那火焰旁的人影跑去。
「喂,快離開那裡,天火很危險!不能靠的太近。」燧人嚴一邊奔跑,一邊朝那人影揮著手,他大喊著,想要引起那人的注意。
周遭陰影里的動物們都被燧人嚴的呼喊嚇得四散而逃,可那人影偏偏一動不動,反而蹲下身來撿拾著什麼。燧人嚴逐漸靠近,覺得那身行有些熟悉,他不再大聲呼喊,心中已然有了猜測。
燧人嚴湊近枯樹,等到他看清這人的背影時,發現果然與他心中所猜一致。這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夜晚無故消失的「老頭」。
「老庖頭,你瘋了吧!湊這天火這麼近幹嗎?天火固然可遇不可求,收集『天火』的種子上交華胥國,以換來我們渡過白雨季的食物,或許是我們當前最好的出路。可路途遙遠,又無人運輸火種,你還是不要再冒這種險了,我們另尋出路就是。而且,夜晚這麼危險,你不躲進洞里,不怕那些虎視眈眈的動物們把你吃了?」燧人嚴氣喘吁吁,
焦急地責備著。
老頭聽聞燧人嚴的聲音,仍是背對著少年,蹲在那裡,吧唧吧唧吃著什麼。不過,老人的語氣一如往常,他並未回答少年的問題,轉而戲謔的反問道:「你小子,倒是學會關心我了?看來我沒白養你。」
燧人嚴翻了個白眼,他無心與老人鬥嘴。他四下張望,尋找著便於保存「天火種子」的東西。他想著:就算沒能將天火運往華胥國,只要保存得當,他們也可以借火種安然度過白雨季。這是上天降給二人,白雨季前最好的禮物。
少年繞來繞去,待到他走到老人前面一看。老人哪有冒著生命危險收集「天火種子」,他正在毫無顧忌的「大快朵頤」。不過,老人吃的並不是血淋淋的鮮肉,而一種火烤過帶著些焦香的肉。少年也從未見過這種食物,動物的屍體被火烤過之後,沒了血腥味,反而是有一種獨特的香味,肉也變得絲絲分明,輕鬆的就能將其與骨頭分離。
「老庖頭,你這是在幹嘛?你不是說天火很危險,靠近就會被吞噬,只有交給華胥國換來食物,才是安全的么?」燧人嚴有些不解的問道。
「啊,這個這個……反正要到白雨季,我倆生死難料,天火又可遇不可求,這種機會實屬難得,交給華胥國吧……這個這個……要不,你也嘗嘗?」老人支支吾吾,不過他回頭看著少年,發現他眼睛正盯著自己手中的「食物」。老頭倒也大方,索性放棄了解釋,伸手遞上一塊。
燧人嚴擺了擺手,看到老頭淡定享受的樣子,他突然感覺這麼多年,自己都被老頭騙了,氣的他一把把老頭推倒……
天火時常發生在「暖季」,暖季多雨,雨前陰雲密布,天雷總是作為暴雨的前哨,昭告大荒,風雨將至。天雷若恰好劈中古樹,一些老朽的枝丫就會起火,這些火被各個部落稱為「天火」。起初人們將天火視為一種災難,天火的高溫吞噬了無數的生靈,靠近它的人都會化成焦炭,火焰於風中起舞,有時還會點燃樹下的乾草,從而引發連綿不絕的大火。人們向火焰跪拜、祈禱,祈求它不要再傷害人類,祈禱暴雨的到來,淹沒無情且危險的天火。
華胥國成立后,為防止各部族被天火騷擾,專門建立了「火雲部」,教導部落眾人如何撲滅火焰。人們都覺得「火雲部」可以操御火焰,他們是掌控天火的使者。在火雲部的幫助下,從沒有人敢靠近天火,變為了人們學會了用「水」澆滅火焰,用石頭圍住火焰。
當人們不再懼怕天火后,人類的中心華胥國,開始將天火火種視為最高等級的貢品。人們也不知道華胥國為什麼收集天火,但凡是能提供火種的部落,華胥國都會保他們數個白雨季無憂。因此,人們只道是當做華胥國幫助眾部落,排憂解難,天火火種保留在華胥國中,就不會亂跑傷人了。如此種種,這就催使很多部族對天火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人們由畏懼轉變為期待,由祈禱不再發生,轉變為了祈禱天火降臨。人們在發現的天火后,取其火種,引燃乾草,後用石頭隔熱,將火種運往華胥國,這些人被稱為「送火人」。
雖然很多送火人倒在路上,火焰也在中途熄滅,但在巨大的利益的誘惑下,大荒世界各處的送火人仍是絡繹不絕。他們就像是燧人嚴在夜空中發現的閃爍著微微螢火的小蟲,那些小蟲們抱在一起,推開黑暗,而送火人們則是將屬於人類的光和熱匯於一處,保護人類的未來。
然而實際上,送歸火種或許能使一個部落,不用擔心一到兩個白雨季的糧食問題。但更多的部族們沒有能力將天火送往華胥國,他們只得期待著「火雲部」的到來,來幫他們阻止天火,在幫助他們帶走火種的同時,施於他們小小的恩惠,就足夠了。老人與少年曾經所處的符禺部族就是其中之一。
老人與少年也曾在暖季遇到過天火,只不過符禺部落懼怕黑夜,從未出現過「送火人」。天火的降臨使得部落眾人四散奔逃,混亂中,老人雖然抱頭大呼危險,但他還是率先將部落眾人還有燧人嚴引得遠遠的,讓大家躲在山洞中。那時,老人則獨自一人,威風凜凜的,他背對著藏於山洞中的眾人,做了個讓眾人安心的手勢,隻身對抗駭人的天火。
少年記憶中的老人高大的背影,原本綻放著耀眼的光芒,讓少年不敢直視。不過,那記憶中老人的身影,逐漸黯淡、縮小,與少年眼前的「現實」重合。
「你竟然在這裡烤火吃獨食!上次沒人拆穿你醜陋的嘴臉,天火后的大雨也把所有的證據沖刷乾淨。真是老天不開眼,當時竟然還讓你風光了幾天。這次你到底還是原形畢露了,你個老頭只會殺殺殺,吃吃吃!」燧人嚴憤怒地控訴著老頭。少年撿起了心中的掃把,趕緊把老人碎了一地的形象掃出去,以免被別人發現。
老人到也不在乎,一邊繼續吃,一邊嘟嘟囔囔道:「什麼打打殺殺,我這次可沒殺,都是吃的現成。」
聽聞此話,燧人嚴更是憤怒,趕忙追問道:「你說什麼?老庖頭,你不會真的去刨猿猴的墳去了吧!」
老人吃完最後幾口肉,滿意的咂了咂嘴,「你小子也太小瞧我了,老頭我也是多少對肉有些追求的,死了這麼久的猴子有什麼好吃的,我吃的是樹下被天雷劈死的野鹿。我跟你說,這鹿肉就得吃大腿上的肉……」說起吃的來,老人滔滔不絕。
燧人嚴聽聞老人並未打猿猴的主意,索性不再理會,自顧自地撿拾著乾草、木棒等,想要把火種保留下來。老人專心致志給少年講述著鹿肉的美味,甚至講到了野鹿的獵殺方法,剖解技法等等。
這一老一少一前一後地「忙活」著,似是全然沒注意到,周邊黑暗的深林里躥躥而動的黑影,正在緊緊的盯著他們。
月夜裡,熊熊燃燒的枯樹發出「噼啪」的炸裂聲,火光中二人的一舉一動被緊緊地盯著。箭在弓上,弦已拉滿,箭頭的一半被火光點亮,一半被夜色吞沒,只聽得「嗖」地一聲,飛箭破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