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漩渦

第二十二章漩渦

這日下午，寧逸一個人進宮，準備去萬壽宮奉召，進了西苑門去往萬壽宮還有一段路要走。正沿著太液池邊的甬路快步走著，在一處轉角見到一位道人，穿著灰道袍，腳上白布靴，面容上看約莫四十歲上下，鬚髮濃黑，面色紅潤！整個人瘦高並且精神抖擻。寧逸轉過另一條甬道，突然間撞見這麼一位道人，不由嚇了一跳！她不想在宮裡見到任何人，除了皇帝！但每次進宮，不免總會遇到太監和一些雜役，工匠什麼的！她都不說話，加緊步伐沿既定路線快步走開。她知道皇宮內院規矩頗多，沒有官銜品級的雜役宮女或太監都低著頭匆匆趕路，不可在宮裡閑逛或逗留，如若不然被責問起來會被治罪甚至丟了性命的。自己雖然奉皇帝命前來覲見奉召，但自己畢竟無名分，無品級，自然不可觸犯規矩，落人口實，那就招災惹禍了！今日遇到這麼個道士，自己依然謹記規矩，繞開出現在眼前的這個人，繼續趕路！但走了沒兩步就聽這個人喊道：「姑娘留步，貧道有話要說······」寧逸十分詫異，但還是停住了腳步，轉身瞧那位道士，問道：「先生，您叫我嗎？」道士加緊兩步走過來，到寧逸面前便問：「敢問這位是否是『寧姑娘』？」「是我！先生怎會認得我，找我因何事？」寧逸趕忙問道人，她預感到會有事發生！內心打起鼓來，不免有些慌張。道士十分謙卑，畢恭畢敬地伸出一隻手臂，略微彎腰，做出邀請的動作，並說著：「寧姑娘可否給我片刻時間，我們到那邊的涼亭里一敘啊？``````」寧逸表現得很警覺，她打量了道士一番，內心依然充滿疑惑！道士見她有些猶豫，又解釋道：「姑娘不必擔心，貧道在朝廷欽天監任職，今日受皇後娘娘之命，在此敬候姑娘！」寧逸聞聽是皇后的旨意，心中不由一緊！她似乎嗅到了不尋常的猜忌的味道······寧逸跟隨這位道士來到岔路盡頭的涼亭，坐下后，道士仔細端詳寧逸，讓寧逸尤其不自在，寧逸問：「先生您這樣看我幹嘛？」道士解釋道：「貧道為姑娘相面！皇後娘娘吩咐的事，就是讓我看看姑娘的面相！」寧逸皺著眉納悶不已，又問道：「皇後為何要看我的面相？」道士笑著說：「姑娘既然到這皇宮大內來，就得知宮裡有這樣的規矩！凡與皇帝接近的女子，必須面帶福相，方利於皇室安寧昌隆!如果讓面帶凶光，或是克夫克子面相的人接近皇帝，那對於皇家來說，極為不利啊······」寧逸聞聽點了點頭！道士的話讓她感悟頗多！她感受到了宮廷鬥爭的手段，所謂相面，這是可以利用的排除異己非常有利的手段之一，皇后這是想讓自己遠離皇帝了，於是用了這樣的手段？``````寧逸輕蔑地一笑！問道士：「先生覺得我的面相，會對皇帝帶來什麼損益？」道士笑著說：「寧姑娘好面相啊！寧姑娘這面相有制服七殺，一定乾坤之態，處變不驚，終克危難！」寧逸聽了，又試探性地問：「那是不是不會給皇上帶來厄運？」「姑娘，您這面相雖好，但聽貧道一句話——您不適合待在皇帝身邊啊！」道士邊說邊搖頭，感慨頗多地言道：「姑娘雖面帶安定乾坤之相，但更有將相之氣，此等面貌若是男兒，定是將相之才，可領千軍，禦敵安國！但姑娘是女兒身，是不能為將才的，然命中必有刀光劍影，雖有驚無險，終能克定，但非婦孺之賢！不如姑娘告訴我生辰八字，貧道為你仔細算算，看於皇帝相配多少？」「不必了！我記得的生辰是西洋歷，一時半會算不清楚！多謝先生指點，我定當注意！」寧逸實在聽不下去了，斷然拒絕了道士為她看八字的要求，也不願再和道士多說什麼了，敷衍道：「先生，時辰差不多了，民女要去萬壽宮奉召了！不管以後怎樣，今天我還是不能抗旨的，我還是要去見皇帝······」寧逸說完，起身便走了，甚至都沒有和道士告別！她的內心充斥著憤怒，自己感覺到命運的卑微，來自權利的嘲諷！她後悔當初傻傻地要成為皇帝的朋友！她的心靈又一次被深深刺痛，她體會到皇權的遙不可攀，威嚴和兇險！皇帝本身是無害的，隨和的，但即使這樣，靠近他的人還是有可能被皇帝權力的衍生品傷害······

寧逸走後，一個女官打扮的女人走進涼亭，來見道士！道士見了連忙起身行禮。女人一身紫色官服，品級不低，舉止幹練！走過來直接問道：「交代你的，可都辦好了？」「回尚宮，都辦好了！」道士畢恭畢敬地拱手回答。緊接著女官又問：「一旦皇上追問起來，你知道怎麼辦吧？」道士趕緊把腰彎的更低了，回到：「是臣感念皇上國事勞頓，擔心陛下安危，私自找寧姑娘相面算命，已查其命格，未受任何人指使······」女官淡淡一笑，接著安排說：「稍後內庫撥出庫銀百兩，我會將銀票交於你！只是今後你在欽天監的職位是保不住了！丟了就丟了吧，反正也是虛職，早晚都得丟。你即刻出宮吧，皇后不會虧待你······」說完，道士非常識相地從腰間摘下自己的牙牌，呈給女官！

與此同時，在文華殿里，內閣也開始對皇帝施壓，來稟報議政的相關大臣都走後，內閣首輔劉吉並沒有走。此時見殿內再無他人，劉吉拱手道：「陛下，臣還有一事，思量再三，覺得還是要和陛下商議！」皇帝在丹陛上翻閱著奏摺，聞聽劉吉這樣說，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閣老還有何事，說吧！」劉吉拱手尊禮道：「臣聞聽皇上最近每日午後都召見那位叫『寧逸』的小姑娘？」皇帝聽后，頓時扔下手裡的奏摺，坐直身來，貌似很不耐煩的神情，質問道：「閣老不會對此有何微詞吧？朕召見她，只是希望與她聊聊天，了解一下西洋諸事，風土人情！」劉吉趕忙把手拱得更高，說道：「恕臣直言，臣等認為這個寧姑娘還是少接觸為好，畢竟她和暗影有密切關聯，並且生於異域他鄉，蠻荒之地，禮教不開化，凡此種種，皇上與她交往甚密，恐怠誤皇上！且暗影組織並未消亡，恐將來會想盡辦法解救此女，皇上留她在身邊終歸兇險啊！」皇帝聞聽，默不作聲。劉吉見皇帝沒有回應，又提議到：「如果皇上真想把這個小姑娘留在身邊，那不如把她招進宮來，封個女官或內侍，有了宮裡的規矩約束，她也就只能安分守己了！江湖上那些匪類，也不會有任何接近她的機會了。」皇帝聽了，不斷地搖頭，說道：「不可，這樣不可！」皇上知道，把寧逸召進宮來，她就必然受宮規約束！而宮廷之中暗流涌動，寧逸很可能會湮滅於這隱匿的宮廷鬥爭中！皇帝和先皇都曾因宮廷鬥爭深受其害，而處在宮廷中最底層的宮女、無品級的太監等，命如螻蟻，隨便一個罪名就可以置他們於死地！劉吉見皇帝不中意他的這個意見，又說道：「陛下也可以給寧姑娘封個『敕命』之品，讓她到地方養尊處優！或是過繼給某個臣子，將來皇帝再名正言順地把她召進宮來，冊封妃嬪？」劉吉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皇帝的表情！皇帝不由笑起來，回應道：「閣老真是煞費苦心啊！朕若想把寧姑娘留在身邊，自會考慮閣老提出的這些建議！但朕不想把她留在身邊······看來是朕的錯，不該這麼護著她了，弄得似『金屋藏嬌』一般，宮廷內外想必對此非議頗多了，朕也該為寧姑娘找個穩妥的差事，讓她清白做人啊！」

皇帝下午午朝過後，依舊去了西苑萬壽宮，皇上和寧逸想的一樣，不管怎樣，今日還要在見上一面！但和寧逸不一樣的是，皇上在考慮今後要如何安置寧逸。在萬壽宮正殿門口，寧逸一個人坐在石階上，這邊見皇帝帶著李公公走過來，趕緊迎上來，親身行禮，民女見過皇上，見過李公公！皇上命李公公守在門口，帶寧逸進入殿內。寧逸本想著把來時遇到道士為她相面的事情說於皇帝聽，但此刻她卻突然顧慮起來，畢竟道士是奉了皇后的旨意來找自己的，她如果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會不會讓皇帝和皇后產生矛盾呢？寧逸想了又想，最終決定不開口，她不想因此讓皇帝煩惱。皇帝先開口，問道：「寧姑娘，今日可有什麼趣聞？說來聽聽！」「回皇上，今日民女未曾經歷什麼趣事，沒什麼可以分享給陛下的了！」寧逸的話裡帶著些許怨氣！皇上反而開始調侃她到：「姑娘今天情緒不大好，可有人招惹姑娘？」寧逸趕緊解釋道：「沒有，民女情緒好得很！」皇帝突然說道：「姑娘似乎並不願陪朕閑聊，朕也不想強迫姑娘了，從明日起，姑娘不必再來西內了！」皇帝的突然間拋出的一句話一下子傷了寧逸的心，這句話如此冰冷無情，頤指氣使！虧得自己這幾天殷勤地走這麼遠的路，每日怯生生地來此皇家禁地陪皇上聊天，只為了自已的一個誓言，要做皇帝的朋友！虧得這幾日皇帝在和自己閑聊時酣暢顏笑，龍顏大悅！原來自己一旦流漏出一丁點消極的表情，皇帝都會瞬間憤怒，不顧任何情分，不留任何顏面！她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卑微渺小，虛弱無力，陪伴君王左右，真的沒有公平可言！再想到剛才道士對自己的規勸，她深深體會到，自己根本不配被皇帝和皇后在乎的，他們討厭你，自己不用親自出馬，隨便派一個人來，隨便用一點手段，就可以輕易擊毀你的信心和熱情，讓你感受到權貴的冰冷無情，高高在上，不可違抗！寧逸怨憤至極，回懟皇帝到：「不來就不來，這些天皇上也該膩了，民女已經不讓皇上感到新鮮了，民女還留下可沒這個必要了！這就走······」說完，寧逸轉身就走，走了幾步，發現腰間還掛著進宮的通行證——牙牌，寧逸迅速地摘下牙牌，轉過身，把牙牌拋給皇帝，邊說著：「這個還給皇上，我留著他也沒用了！」皇帝接住牙牌，也十分怒不可遏，呵斥道：「你想走是嗎？朕還沒下旨讓你離開，你敢違逆朕不成？」寧逸沒有回答，轉身快步朝殿門走去！毅然決然，無所顧忌地走了！然而，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而後有一隻手用力抓住她的左臂，強有力地把她拉回來！她沒留神，沒想到這隻手如此有力，直接把她的身體拉倒，失去重心！她就這樣撞到皇帝身上，確切地說是撞到皇帝的懷裡去了！啊······，她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暈頭轉向，發現自己撞到皇上懷裡，更是窘迫不已，奮力的想站直身體，脫離皇帝，但皇帝似乎不想放開她！她掙扎兩下，不想再奮力掙脫了，那樣做皇帝會徹底憤怒！「皇上，你幹什麼啊······」皇帝嬉笑著看著窘迫而嬌羞的寧逸，戲謔般問道：「朕說讓你以後別來，又沒說現在就讓你走，你就生氣了，是生朕的氣嗎？」皇帝的雙手還緊緊地抱著寧逸，她窘迫緊張！她想回答皇上，但這種狀態下，她已語無倫次！說道：「民女哪敢，您是皇上！」皇帝又問：「如果朕不讓你走，你又會怎樣？」皇帝的話越來越尖銳了，她急忙回應到：「如果陛下不讓民女走，民女沒有辦法，只能留下！」

皇帝似乎還很喜歡這樣戲弄寧逸，問了一個問題后又說：「那如果······」寧逸不想再讓皇帝這樣假設了，她已窘迫不已，打斷皇帝說：「陛下，君子無戲言，請陛下不要說如果了!陛下想好了再說吧，陛下如果想讓我此時留下，或是今後讓我留在宮中侍奉左右，我不會推脫！如果陛下另有打算，我也不會讓陛下有後顧之憂······」

皇帝終於認真起來，片刻后，皇帝緩緩將寧逸從懷裡推出來！

皇上最終放開了寧逸，此刻兩人沒有再多說什麼，寧逸內心突然愧疚起來，自己剛才不應該那麼憤怒的！或許皇帝會傷心吧！但自己不知怎麼勸慰皇帝，站在原地良久不知所措！皇帝把牙牌遞給了她，柔和地說：「留著吧，以後會有用的。朕很珍視你這個朋友，但身為天子，朕不配有真正的朋友!從明天起，朕不能再留著你天天陪著朕聊天解悶了，那樣朕就太自私，會把你拉進漩渦的！姑娘願意做朕的朋友，這份真心朕萬分感激。朕不想讓你進宮來，進了宮，朕與你便是主僕，你就不會有自由，朕也無法護你周全！當初朕命牟彬等解救你於危難，並不是想著要將你據為己有······朕要給你分個差事，留著牙牌，朕就不會失去你這個朋友！」寧逸緩緩伸手接過牙牌！皇帝的說辭讓她感動了，原來皇帝是這樣重視自己，對自己也是有情誼的，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認為自己在皇帝心中是無足輕重的存在，皇帝並不是單純為了解悶或享樂才找自己陪著的，起碼剛剛皇帝若是讓自己留下侍奉，那才說明，自己的存在沒有什麼意義，但皇帝並沒有這樣說！一個帝王能這樣珍視並尊重自己，寧逸的內心已無法用受寵若驚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