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前傳】

第十九回【前傳】

萬樹千花的突然出現留下了一句看似沒來由的話后便消失不見,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新帝登基的晚宴也不再熱鬧,朱神武大發雷霆,各國使臣有序地被請出了大殿。

天明上朝的威嚴掃地,朱神武怒不可遏,他掀翻了桌席,又摔碎了酒盞碗筷。

「陛……陛下……」魏讓戰戰兢兢地待在一旁,支支吾吾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乾爹魏肅很果斷地下令將各國使臣紛紛請出大殿的命令,這會兒也還沒有回來。

此時的大殿顯得蕭條凌亂,朱神武掀翻和砸碎桌器竟毫無違和感,東倒西歪,七零八落。

在金座之下,四方將軍中的三人站立其中,國士蔡康安匍匐在地打著哆嗦。金座兩側,魏讓躬著身一雙手也不知是拿是放,另一邊的屠墨書抿著嘴也不作聲。

很快魏肅便返回了一片狼藉的大殿,他一邊走一邊掃視著大殿內散落一地的桌器,搖著頭已經來到了朱神武的金座前。

「去給陛下斟杯茶。」魏肅輕聲吩咐道。

魏讓端了一杯茶遞到朱神武的面前,朱神武盯著茶杯,呼了一口氣,這才接過茶杯。

「這萬樹千花到底是什麼來歷?」朱神武頭也不抬地問道。

魏肅沒有回答,他斜著頭掃了一眼殿下四方將軍,傅長生,鄧飛龍還有陳肆,倒是少了一人。

傅長生輕咳道。「白蓮神教的餘孽罷了。」

「餘孽?」朱神武停下手中的動作,隔著手中茶杯,目光如殺人利刃,瞪著傅長生。

傅長生並未察覺到朱神武的神情,而是繼續開口道。「先帝在位,白蓮神教幾乎被滅得精光……」

「你的意思是,朕今日即位登基,那白蓮神教就要給朕一個下馬威?!」朱神武語氣狠狠,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口。「乾林,坤山,給朕嚴查!就是掘地三尺,徹底掀了這天明城,也要給朕揪出來!」朱神武說著高高揚起手就要將手中的茶杯摔碎。

「陛下息怒。」魏肅冷靜地勸阻道,同時揮手一邊托住朱神武高高揚起的手臂,一邊順勢甩袖,並扭頭對著傅長生等人說道。「四方將軍若是無事,便退下吧。」

傅長生眉頭一皺,魏肅此人在他看來,區區宦官臣子,豈能如此命令自己,可不等他多想,陳肆率先開口道。「陛下,臣告退。」

見陳肆開口,鄧飛龍也一聳肩膀。「臣也告退。」鄧飛龍說話的同時,沖著傅長生使了個眼色,傅長生嘴一歪,沒好氣地吐出一句。「老臣也告辭了。」

魏肅微眯雙眼,目送三人告退,這才又上前邁了一步,與金座上的朱神武只有一臂距離。「陛下的話你們也聽到了?」

魏讓一個激靈,趕忙要跪,卻又被魏肅呵止。「萬樹千花的事交給墨書去辦。」

「遵命。」屠墨書會意告退。

魏肅轉過頭望著魏讓,又用餘光掃向哆哆嗦嗦的蔡康安。「蔡公受驚了,你去送蔡公回府吧。」

「遵……遵命……」魏讓吞了口唾沫,魏肅的話說得很平靜,越是平靜就越是讓人膽寒。魏讓一刻不敢耽擱,挽著蔡康安就退出了大殿,只留朱神武和魏肅兩人尚在殿中。

見殿內再無其他人,魏肅這才冷眼望向朱神武。「陛下。」

朱神武此時就如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倚著金座幾乎是癱坐著。「師父。」

魏肅舒展劍眉,露出一副溫和的目光。「陛下就安穩做好一個帝王該有的樣子,餘下的事老奴會為陛下料理妥當的。」

「師父,以你所見,此事會否影響到我天明國祚?」

「陛下放心便是。」說著魏肅輕輕拍著朱神武的肩膀,一股暖流順著魏肅的手掌湧入朱神武的體內,片刻功夫便讓朱神武平靜了下來。

「師父,你可知道白蓮神教?」朱神武輕聲問道。

魏肅嗤鼻冷哼道。「哪有什麼白蓮神教,不過以訛傳訛,陛下寬心便是。」說罷魏肅收回了手,轉過身。「老奴先告退了。」

空蕩的大殿,金座上的朱神武扶著椅把緩緩站起身來,心中一片唏噓,偌大的皇城彷彿只有他一個人。望著一片狼藉的殿內,朱神武甩了甩頭,不由得呢喃自語起來。「這就是皇帝的位置嗎?真是落寞啊。」

朱神康獨自一人出了大殿,遠望著深邃宮闈,一時間竟有些後悔做什麼皇帝了,他扶著憑欄,回眸望向大殿,那金座高高聳立,熠熠生輝。

事實上這宮闈牆內豈是朱神武一人,就拿那一片狼藉的大殿來說,宮女宦官們埋著頭清理,從魏肅下令散去眾人之時他們便在此了,到朱神武獨自走下金座踱步邁出殿門,他們依舊頭也不抬,面無表情地忙碌著手中的事,只不過是微弱的存在感並不引人注意罷了,又或者,壓根沒有人拿他們當人看,說是空氣,倒更甚是工具。

御台司,天明用以接待外來使臣的住宿之處。北廂院有四處庭院,其中最大的一處便是北天狼王一行人下榻的地方。

從金殿離開后,各國使臣便被送回了御台司,拓哉余等人也在其中。

「這下子天明的臉可是丟大了。」篾爾干拿起桌上的酒壺,擰開壺蓋,嗅了嗅。

巴圖洛和毌丘尚坐在篾爾干兩旁,院中合撤兒將從席間搜刮的酒肉一股腦子傾倒在地上餵食著黑狼。

「那個萬樹千花不簡單。」拓哉余搬了把凳子,坐了下來。「而且其中一件恐怕就在他手裡。」

「而且他說的事情,恐怕就是張先生說的那件事吧。」毌丘尚補充道。

「什麼事?」篾爾干把酒壺蓋擰了回去,一臉疑惑地看著三人。

「張先生在望雲城的時候。」巴圖洛回答道。

「哦,你說那個時候的事啊。」篾爾干一拍腦門想了起來。

「萬樹千花會不會和張先生一樣,還有那個望雲城的城主?」毌丘尚一語戳中要害,他的話正是拓哉余所想的。

「還不清楚,我們只需要按照張先生吩咐的辦就是了。」拓哉余輕敲著桌子,其實心裡也在暗自嘀咕。

北廂院的對面,和拓哉余等人一樣,南疆的人也齊聚在了南夷國皇子阮翎奕的院子里,只不過他們只能夠待在院子里,而屋裡,除了阮翎奕外,還有一個人。

「小公子這番招待老夫前來,恐怕另有所圖吧?」

「還真是瞞不過傅老將軍。」阮翎奕親自為傅長生斟了杯茶。

兩人對面而坐,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后,還是傅長生率先開了口。

「老夫不喜歡整那些虛頭巴腦的,乾脆點吧。」傅長生說道。

阮翎奕卻微微一笑。「傅老將軍可欲效仿那涼王?」

「涼王?你說陳肆那廝?哼,這就是小公子的籌碼嗎?」

「自然不止如此,傅老將軍在南疆的威名滔天,一人便可滅一國的威風更是不遑多讓,晚輩倒不是拿涼王與您相比較,只是……」

「不必多說,南夷國想要梁州,自是不可能的。老夫為天明鎮守南疆一日,這梁州便不可能失去寸土!」傅長生毫不客氣地拍了一下桌子,但食指手指卻翹了起來輕輕敲了一下。「不過……」

阮翎奕笑道。「不知傅老將軍何意?」

「小公子還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傅長生冷笑起來,手指朝著左邊滑了一下。

阮翎奕看著傅長生的手指,陷入了片刻的思索。「錦州……」

東廂院,犬夫國和豚玀國下榻的院子分別在左右,要比起中央的大院子小上四五分。

小西長津跪坐在靠窗的位置,直面著中央的樓閣,那處所住之人便是鄧飛龍。過了樓閣再往北便是豚玀國的院子。

「小西君,明日有何打算?」

小西長津掃了一眼身後跪坐男子,單見他長發垂肩,穿著一件寬鬆的和式長袍,懷中抱著一把琴,正在為琴上弦。

「鶴見君,我明日便準備回國了。」

名叫鶴見的男子問道。「天明新帝如何?」

「不過如此。」小西長津唏噓道。

「可有何收穫?」鶴見又問道。

「談不上收穫,倒是發現幾個有趣的人。」小西長津眯著眼遠遠望向窗外,他的目光前方正是南廂院。「不過我們也得早做準備了。」

「哦?能讓小西君覺得有趣的人?」男子為琴上好了三根弦,又取了一塊撥片,彈奏起來。

小西長津聽著男子為他彈奏的三味線,順勢解開了衣衫,敞胸露懷倚坐著。「這次準備的時間或許要長一些了。」

「無妨,天明已是苟延殘喘的雄獅了,早一日咽氣還是晚一日,都不過是早晚之事。」男子輕撥琴弦,一曲小調低回婉轉,如小溪潺潺,描繪著一幅精妙絕倫的畫卷。

與東廂院對面而立的便是西廂院,一牆之隔,青煙裊裊,西域的僧侶焚香唱誦著經文。盡頭的一座塔林,西方將軍徐天德的院子里,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抬頭凝望天空。

「天快亮了……」一道女聲輕柔地說道。

這夜依舊漫長,天明城內,錢家宅院,一眾人正議論著萬樹千花的事,經過錢金釵的一番解釋,他們也多少明白了各種緣由,只不過紅鸞卻並不在場。

百江盟和萬宗會的長老在孫縹緲的醫治下倒也算恢復過來,同時孫縹緲也給他們趁機推銷了一波丹師盟的新丹藥,順帶想方設法收取了一波不菲的葯價。

「老傢伙,你又搞了什麼新玩意?」陶九歐從身後湊了上來。

孫縹緲一見陶九歐湊上來,急忙將錦盒的丹藥收了起來。「就是個丹藥,入不了你的眼。」

「嘿,我說你這老傢伙,躲躲藏藏地准沒有什麼好事。」說著陶九歐就從孫縹緲背後一把挽住他的肩膀,同時伸手一把奪過孫縹緲的錦盒。

「給你,給你,這一盒還剩三枚,都給你了。」孫縹緲架不住陶九歐,只好認栽。

陶九歐打開錦盒,嗅了嗅盒子里的丹藥,這才笑納。「老傢伙,這新丹藥有啥用?搞得這麼精貴。」

「三朵烏蓮金花才能提煉一顆,能不精貴嗎。」孫縹緲理了理被陶九歐弄亂的衣衫,並給陶九歐科普起來。「這丹藥吹泥絮上青雲,起死人而生白骨,特別是斷肌重生,還有壯陽的功效呢。」

「還有沒?」陶九歐急忙將錦盒收在懷中,生怕丟失,且不說起死人生白骨這種不可思議的效果,單是壯陽的功效就讓陶九歐愛不釋手。「起死回生可是仙丹了啊,再給我點。」

「只有六顆,主要烏蓮金花太稀少了,這還是我從古迹里拼了半條命才搞來的二十朵,剩下的兩朵還不清楚能不能栽培出來。」

「那你怎麼知道這葯能有這些功效?」

「那自然是我丹師盟的傳承了,三顆丹藥起碼三件黃階上品的武兵,沒問題吧。」

「行啊,三件就三件,你等著吧。」陶九歐話音未落,轉念又掰起手指頭。「不對啊,六顆,那兩個老東西一人一顆,我這兒三顆……」說著陶九歐毫不客氣地伸出手來。「再加你一件黃階上品的武兵,剩下的一顆呢?」

「沒了。」孫縹緲一攤手,無奈地說道。「天明武宗的鄭宗主前些日子拿走了一顆。」

「天明武宗?」陶九歐在腦海里搜刮著相關的訊息,然後一拍腦門。「哦,那個混蛋啊,得了,那看來是沒戲了。」

「不過今天我也是頭一次用這丹藥,感覺有些可惜了。」孫縹緲捋著下巴說道。「不過我也不敢保證,這葯是否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所以你回頭萬一遇害了,記得吃一顆試試。」

「老東西,你這是庸醫啊,等等!那壯陽的功效呢?」陶九歐恨不得一腳將孫縹緲踹翻在地,不過既然百江盟和萬宗會的長老吃了葯能夠痊癒,起碼說明這葯在療傷方面是有效的。

「這點,我以丹師盟丹師的權威保證,一定有效!」孫縹緲拍著胸口保證道,並悄悄傳音告訴陶九歐,這爐丹藥出爐的時候丹氣瀰漫,光是吸一口丹氣就能鐵樹開花,青松不倒。

談笑之餘,百江盟和萬宗會的長老已經更換了染血的衣衫,雖然面容上還能看得出一絲虛弱,但大體上已無大礙。

孫縹緲和陶九歐等人各自落座,首座依然是錢萬富的位置,在他的身側,一個陌生的男子引起了陶九歐的注意,特別是他和錢金釵站在一塊兒有說有笑,更是讓陶九歐憑添了幾分醋意。

「那個錢家主,敢問這位是?」陶九歐毫不客氣地瞪著男子,並開口問道。

只見男子先是一愣,隨即露出笑意,拱手拜答。「陶堂主,在下是萬兩啊。」

「萬兩?」陶九歐一頭霧水,什麼千金萬兩,他還富可敵國呢。沒等陶九歐說話,孫縹緲倒是饒有興緻地拍了拍陶九歐的肩膀。「那是錢家大少爺。」

「哦?錢萬兩?這變化也太大了吧,我們別了也不過幾個時辰吧。」陶九歐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白日里錢萬兩還是一副臃腫模樣,怎麼到了夜裡竟然生得比自己還要俊俏幾分。

錢萬兩笑著為陶九歐解釋了一番,也同時打消了其他人的好奇。待到錢萬兩說完之後,錢萬富這才緩緩開口將話題引入正軌。

「關於萬樹千花所述之事,諸位,不知意下如何?」

話入正題,氣氛便不再愉悅,更甚多了幾分沉悶。

「諸位前輩,以晚輩愚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印證是真是假了,不過我們也不能光是等待,理應做好準備,真也好假也罷,十年時間……」錢萬兩見眾人紛紛沉默不語,便率先開口發表著自己的想法。

不過話音未落,百江盟長老便開口打斷。「錢公子所言不無不可,可是事關白蓮神教,正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倘若這十數年是為了他們白蓮神教的休養生息,不多說,就單十年時間,天下誰人又能夠與之抗衡?」

「在下也是這個看法,十年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只是機遇還是危難,猶未可知啊。」萬宗會長老說罷,揚起袖子捂住口鼻沉悶地咳嗽了幾聲。

錢萬兩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他側目望向錢萬富,卻聽聞陶九歐的聲音先一步傳來。

「要我說,現在你們兩個老傢伙打不過人家什麼萬樹千花,十年後也一樣打不過,反正都是打不過了,想那麼多做甚。」陶九歐喪著臉沖著百江盟和萬宗會的長老,然後又沖著孫縹緲擠眉弄眼。

只不過孫縹緲無事時倒是與陶九歐一般可以說說笑笑,而一旦有事發生,他就變得和錢萬富一般,沉默思考,全然不理會陶九歐。

半晌,三人的議論依然無果,孫縹緲這才吐了一口氣,說。「我們也不必一日就下定決心,還是先調查一番再做決定為好。」孫縹緲目不轉睛地望著錢萬富。

「孫盟主此言有理,紅樓主此番沒能來,便是去打探消息了。倒是犬子所言,是機遇,也是危機,我們都應該早些做好準備。」錢萬富終於開口。「不過那黑衣人說的一件事倒是值得注意。」

幾人洗耳恭聽,認真地等著錢萬富開口。

「修為是真,相信諸位對此應該都無異議吧。」錢萬富雙手按住桌面,慢慢睜大了眼睛,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道。

屋外夜色深邃,寂寥無聲,卻見天空濃雲厚蓋,如潛龍在淵,激蕩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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