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八回

「夏……你是飛雲城的那位……」趙建碩瞪大了眼睛看著坐在首座的男子。

夏駿天冷眼一道寒光,驚得趙建碩趕緊閉上了嘴巴,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只一眼,趙建碩竟覺得彷彿是如臨大敵的生死關頭,冷汗止不住從額頭滑落,牙關哆嗦,哽嗓咽喉一陣火熱乾燥,吞咽的唾液剛剛滑落就被蒸發殆盡。

「咳咳,趙旗主,你也該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吧。」坐在一旁男子突然淺咳了幾聲,開口警醒著趙建碩。

趙建碩目光一瞥,循聲望去,說話之人正是坐鎮此處的舵主大人。趙建碩聽聞過舵主的修為高深,但鮮少與其謀面,今日也算是一睹真容。舵主那一身磅礴修為散發而出的威壓,雖不及夏駿天那般給人以壓迫,單從切身感受到的威壓來分析,舵主的修為恐怕也已經達到了常人所不可及的地步了。

趁著機會,趙建碩又一掃其餘幾人,惠力煌自是不用說,重點在於其餘四人,兩人位於舵主身後,另外舵主的對面還坐了一個人,打扮和飛雲城城主夏駿天相仿,也是身披一件遮面的斗篷,兜帽之下,那人用手捂著口鼻,沉悶地哼聲著,從他的手上清晰可見那褶皺如枯木樹皮一般的皺紋,甚至還有幾點老人斑,想來年紀只怕是在場最為年長。

從左往右,舵主身後的兩人雖然沒有兜帽斗篷遮住面貌,但面上卻戴著半掩口鼻的罩面,罩面上綉繪著獸面圖案,猙獰面目亦非善類。其中一人束著長發,高高立在頭頂上,約有一掌的高度,末端垂著一條馬尾,借著燈光,油亮的頭髮透露著暗暗的紅色。一雙眼睛好似蛇目,豎著的瞳孔,處處透露著詭譎。

另一人在他身側,也位於舵主的身後,同樣面戴罩面,束著一頭棕色的頭髮,不過他的髮飾卻奪人眼目,就如同頭頂豎著旗斗一般。與蛇目男子相仿,這名男子的一雙眼也很特殊,瞳孔不是豎著的,而是橫著的,就像馬匹的眼睛那般,再加之他的身型壯碩,恰如一匹高頭駿馬。

右側年老的男人身後站著的人也是相似的打扮,半掩口鼻的面罩,高高束起的長發,一縷透著粉絲的長發垂在額前,和對面的兩人不同,這人是個女子樣貌,緊湊貼身的衣衫將胸前兩座高峰凸顯的淋漓極致。她的雙目被一條靛藍色的布帶給遮住,只能依稀看清布帶上方露出的一對劍眉。

這三個人的實力自然也是不低,甚至能夠與舵主一較高下。趙建碩從剛才被他們的修為威壓的時候就已經得出來分析,恐怕少說也有合道期修為。而坐在舵主對面的那位老者,只怕修為更要勝一籌。

短短几息的工夫,趙建碩已經在腦海中分析了個大概,但也只局限於眼前可見的這一部分,至於他們的身份以及飛雲城城主夏駿天的出現,這些他卻是連揣測都不敢的。

經過舵主的提醒,趙建碩連吞了幾口唾沫,戰戰兢兢地回應道。「小人明白,今日小人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不知道。」

「不,你需要看到,也需要知道。」夏駿天反駁道。「沙全民,時候也不早了。」

夏駿天口中的沙全民正是舵主的名字,聽到夏駿天一開口就是直呼舵主本名,趙建碩頓時覺得不光額頭冒冷汗,幾乎全身的毛孔都炸裂開來,如大堤泄洪一般,汗水止不住地湧來出來。

話到於此,便不得不說這舵主的身份,沙全名和趙建碩所在的是一個名叫古一教的教派,古一教的起源不開考究,眾說紛紜。早年間白蓮神教風頭正盛,一度掩去了其他教派的風頭,也使得其他教派幾乎只存在於老一輩的口耳相傳和一些古籍記敘之中。而隨著十餘年前白蓮神教遭到天明名門正派的圍剿一度銷聲匿跡,雖也有不少死灰復燃的跡象,但隨著天明神武皇帝繼位之後,白蓮神教徹底地覆滅了,但與其說是覆滅,倒不如說是白蓮神教的教眾紛紛改頭換面加入了其他的教派,其中就包括了現如今的古一教。

對於這些改頭換面的眾多教眾而言,教派如何其實並不重要,他們也只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當然也有一些如趙建碩這般的年輕一代是有著自己的打算。現如今的天明就像是那位說書人口中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個教派覆滅了,千千萬萬個教派就如雨後春筍拔地而生。

但隨著神武皇帝繼位的次年,天明分崩離析,內憂外困。大小的教派之間也開始紛紛整合,一些小的教派紛紛被吞併,而沙全民也是那個時候被古一教所吸納的白蓮神教老教眾之一。歷經了白蓮神教的覆滅后,沙全民也曾經創立了自己的教派,沙全教。巔峰時期曾一度割據了半個縣府的地盤。

神耀初年一直到神耀五年,這足足五年的時間且不說這些教派的覆滅和吞併,就連名門正派之間也少不了滅宗覆門的事情發生。直到神耀五年,天明才算穩定了下來,到如今也不過三年光景,名門正派如今除了那些天明封賜的武宗和那些專供天明的武學堂和兵武堂外,百江盟佔據江州之地,萬宗會佔據徐州之地,都已經脫離了天明的制約束縛,說是割地稱王也不為過。

涼州和幽州自不用說,涼州的涼王陳肆和幽州的北天狼王拓哉余,兩人雖有天明的封賜,但也不過是割據一方的諸侯王。

梁州和揚州分別被天明曾經的戍邊大將佔據,擁兵自重的兩人也先後得到了天明皇朝的應允列土分疆自立為王,南有傅長生,東有鄧飛龍,北有陳肆和拓哉余,而西邊,錦州自神武帝時期被南夷國佔據,如今也已經徹底的歸屬於了南夷國治下,而青州所在則是天明曾經四位戍邊大將之中最後一位至今沒有背離天明所治的西方坎兌徐天德。不過明面上青州依舊在天明治下,但實際上青州與其他分裂出去的幾個州也並沒有不同,青州歸於徐天德的自治之下,說是列土分疆,割地稱王也不為過。只不過和其他州不同的是,全天明十二州除了陳肆所在的涼州外,也就只有這個青州至今為止古一教都不曾涉足,也未曾聽聞有其他教派或是宗門在青州落戶的消息,唯一知曉的就只有青州如今走在街頭,十個人里至少一半是光頭和尚而另一半則是戴帽喇嘛,當然這些只是題外話了。

而說回雲州的古一教,如今沙全民出現在秦家鎮自然和飛雲城脫不開干係,這也就是為何飛雲城的城主夏駿天也會同樣出現在此地的原因。

趙建碩大致縷清了脈絡,心中暗道夏駿天所言之事不由得多了幾分思量。

「蛇目前輩,這是我的腰牌,在凌雲城治下憑此令牌便可暢通無阻。」趙建碩將自己的腰牌遞了出來,而他的面前,便是方才站立於舵主沙全民身後的那名眼瞳似蛇目的男子。

這會兒近距離的觀瞧才更看得出他們的模樣,暗紅色的馬尾長發男子,名叫蛇目。棕色長發髮飾好似旗斗的男子名叫馬目。至於另一名女子,雙目纏著布帶,一縷淺粉色垂額秀髮的,名叫兔目。

他們三人的修為以蛇目最高,合道期五重的修為,也是三人之中擔任負責的人。馬目和兔目的修為雖然低一些,但也是趙建碩所不及的,合道期四重。

蛇目眯著眼睛接過趙建碩的腰牌,全無謝意,彷彿一切理所應當。只聽他嗓音尖銳地開口說道。「你不隨我們一道?」

「我自然是希望,可惜身上還有兵武堂副尉官一職。」趙建碩遺憾地搖了搖頭。

一旁名叫兔目的女子湊了上來,溫婉語氣地對趙建碩說道。「想不到古一教居然連兵武堂都滲透了。」她的語氣略帶嬉笑,又掏出一件用黃布包裹的東西遞給了趙建碩。「這東西你帶回去。」

「這是什麼?」趙建碩遲疑地接過兔目遞來的黃布包裹,只有手掌大小,裡面似乎是個盒子。

蛇目撇了撇嘴,冷言冷語地對趙建碩解釋道。「這件東西能夠給你在兵武堂尋得一座靠山。」

「啊?」趙建碩一驚,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將包裹趕緊揣進了貼身的懷裡。「這東西當真?」

「兔目給你的信物,也算是證明你與我們有關係。」馬目此時也來到他們身邊,他的嗓音既不似蛇目那般尖銳冰冷也不似兔目那般溫軟柔和,倒是略顯低悶深厚。

見馬目前來,蛇目餘光一掃,在他們的周圍數十輛滿載木箱的馬車都已就位。「既然已經準備妥當,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趙建碩回頭環視,四周數十輛馬車,每輛車上都搭載著好幾個木箱,木箱之中的東西是什麼他多少也知曉,畢竟秦家鎮每天沒日沒夜進進出出的馬車運送的都是這些。只是這一次的量顯然已經是整個秦家鎮的全部存貨,而且再加上先前夏城主的那番話,以及沙舵主所交代的事,結合起來分析的話,恐怕今晚也是秦家鎮最後一次運送這些貨物了。

想到這,趙建碩又不禁感慨,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若是再耽擱個一天半日,只怕自己好不容易趕來秦家鎮卻只能撲個空。

說話功夫,蛇目三人已經上了馬車,三個人分開乘坐,最前頭的是蛇目,中間段是馬目,而最末端壓陣的則是兔目。

眼看著他們三人趕著車隊逐步駛離秦家鎮,趙建碩也重新整理了一番衣衫。

「趙旗主。」

不多時,趙晨牽著一匹馬來到趙建碩的面前,將韁繩交給了趙建碩。

趙建碩接過馬韁,突然愣了一下神,他遲疑地瞥了一眼牽馬而來的趙晨,試探性地問道。「你?你前些日子可有去過合雲縣?」

秦家鎮礦山深處,惠力煌斜躺著,一手叉著下巴,歪著嘴,上槽牙咬著下嘴唇,眉頭深鎖。另一手叉著腰胯,出著粗氣,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又像是悶悶不樂。

「喲,惠大師啊,怎得這副模樣?」

一個聲音由遠漸近,惠力煌一挑眉頭,自下而上打眼瞧去,說話之人正是礦山之中的那位山羊鬍男子。

瞧見了山羊鬍男子,惠力煌冷哼了一聲,叉著下巴的手搓揉了一番后這才放下。「我當時誰這麼清閑呢,蔣程啊,你來得正好。」惠力煌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喉腔之中發出沉悶的呼嚕聲,彷彿是為了坐起來費了不少的功夫似的。

蔣程便是山羊鬍男子的名號,聽聞惠力煌一提,蔣程一挑眉毛,笑問道。「惠大師需要我做什麼?」

「進來說話。」惠力煌此時已經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一邊錘著腰一邊領著蔣程進入鍛造坊。

惠力煌的鍛造坊就在秦家鎮的礦山之中,早些時候王復雲等人前來所挑選礦鎬的地方便是這裡,距離地下礦洞很近。此時正有幾名赤膊的壯漢搬運著一箱一箱從礦洞之下送上來的烏冥石,這些烏冥石進來的時候還是礦石的模樣,而出去的時候卻是一箱一箱封裝好的大木箱,這些木箱與蛇目等人運送出去的那些馬車上的木箱一模一樣。

要說區別,搬運礦石的都是赤膊的壯漢,一個個高頭大馬身材壯碩,但無一例外都是毫無修為的模樣。而將木箱從鍛造坊運出來的卻是那些身披斗篷的使者,只不過這會兒他們卻很清閑,畢竟所有的木箱都已經被運走了。

「今天取的貨差不多已經是這邊的全部了吧。」蔣程左右瞧了瞧,翻手取出一本帳本翻了起來。「我聽說今日可是來了位大人?」

「別提了,下頭還有多少?」惠力煌輕哼一聲,問向蔣程。

蔣程又翻開一頁,認真地說道。「礦洞已經開掘到九十七,人的話倒是有一千七百零四人。」

「走,帶我去看看。」惠力煌一拍大腿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聽聞惠力煌這麼一說,蔣程不由得眉頭一簇,他自然是清楚惠力煌這麼要求的目的。「倒不是在下不答應,只是惠大師可有考慮過這段時間……」說著話,蔣程又翻開帳本,蘸著舌尖翻開一頁繼續說道。「從上一批人到現在,十多天才新填補了七個位置。」

惠力煌臉色驟變,他陰沉著臉瞥了眼蔣程,沒好氣地冒出一句。「所以呢?」

蔣程自然也是瞧出了惠力煌的臉色陰沉,不過他依舊保持著一副笑面模樣,不慌不忙地繼續用手指劃過帳本。「這個月的開採量要比上個月少了三千七百斤,在下也不是要駁了惠大師的意思,只是這按月交不上量,舵主大人若是……」

「就這事啊?」惠力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轉而又雲淡風輕地拍了拍蔣程的胳膊,把臉湊近了些許。

蔣程眼看著惠力煌的臉湊近自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咽了口唾沫,不自覺地有意躲閃。畢竟即便是長期共事,但惠力煌的那副容貌還是讓人難以接納。

不過惠力煌卻不以為然,他小聲地附在蔣程的耳邊說道。「也算是看在你沒少給我安排的份上,我可告訴你,這塊地馬上就要廢棄了。」

蔣程原本還有礙於惠力煌的容貌問題,待到惠力煌竊竊講來的這番話進入耳中,頓時蔣程雙目圓睜,嘴巴大張,大吃一驚。

「此事當真?」蔣程追問道。

惠力煌輕哼一聲,縮回了身子,聳著肩膀。「難道還騙你不成,今天來的那位大人的要求。喏,你也瞧見了。」說話功夫,惠力煌沖著鍛造坊角落一撅嘴。

蔣程恍然大悟,伸出手來揉了揉下巴。「難怪今日鍛造坊內的貨被搬了一空。」說著話他又順著山羊鬍捋了捋,像是想起了什麼,急忙詢問道。「那……那這地方剩下的人?」

「我先去挑一批人來用,畢竟舵主可是還讓我為他專門鍛造一件武兵。」惠力煌直言說道。「你也用不著擔心產量的事,到時候最後一批結束了,這裡也就廢棄了。」

聽著惠力煌的話,蔣程似懂非懂地附和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倒不是在下不相信惠大師,只是秦家鎮若是廢棄,那……」蔣程說著餘光瞥向鍛造坊不遠處那個深坑大洞,洞下便是礦坑,此時此刻若是靜心傾聽甚至還能夠聽到從礦洞之下傳來叮叮噹噹的挖掘之聲。

惠力煌很快明白了蔣程話里話外意有所指,只見他嘴角一揚,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

直面惠力煌的蔣程在面對這幅笑容的同時,不由得也打起了一個寒顫,似乎單單從一個笑容之中,蔣程已經明白了惠力煌的意思——人牲祭煉。

所謂的人牲祭煉便是從惠力煌出現在秦家鎮的那一刻說起,起初蔣程就負責秦家鎮採掘烏冥礦石一事。那時候從秦家鎮採掘的礦石一車一車運送出去,目的地便是惠力煌所在的地方。直到惠力煌來到秦家鎮,並且將他的鍛造坊也一併搬了過來,大大地減少了運送礦石的人力,取而代之的便是封裝成箱的武兵,一箱又一箱地運送出去。

也是自從惠力煌來到秦家鎮之後,蔣程也算是重新認識了這位其貌不揚的鍛造人,從他手中產出的每一件武兵不光使用了烏冥石。每次到要鍛造出貨的前夕,惠力煌都會找到蔣程,並設法從他手中挑選一批採掘礦石的奴工,而這批奴工便是那些武兵之中另外的一件材料。

雖然蔣程一直以來鮮少離開礦洞所在,但多少也通過那些作為使者的人口中得知了惠力煌不光是從礦洞中尋找人牲,還命令使者們去周邊的村鎮搜刮人牲。

對於這件事,蔣程早先曾經也有抵觸,但當他得到了屬於自己的武兵之後,那些憐憫也隨之拋之腦後,畢竟如今的世道之下,心懷慈悲便是對自己的殘忍,既然如此,蔣程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對此絕口不提。

本已經是見怪不怪,但隨著惠力煌露出的猙獰笑容,蔣程心中還是暗暗嘀咕,雖然礦洞之下不是被貶為囚的就是不明所以的奴工,雖然他們的生死從進入礦洞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雖然他們對於蔣程來說只不過是一個個冷冰冰的編號數字,雖然……

蔣程咽了口唾沫,雙眼一閉,倒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帳本合了起來。待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嘴唇也一開一合對惠力煌說道。「那就先挑一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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