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秦家鎮礦山深處,蔣程饒有深意地瞧著腳邊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男子,這男子正是九十四號礦洞中帶頭為首曾誘騙了王復雲的那一位。
「你可想清楚了?」
蔣程用腳尖踢了踢男子的小腹,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若是如實交代了,我會安排你離開這裡的。」
男子嗚咽著咽下滿嘴的血,面露渴求。「我說……」
不待男子說完,蔣程猛然蹲下,一把揪住男子的頭髮,提著他的臉對著自己,迫不及待地追問。「給我說,他們都做了什麼?」
男子艱難地道出了王復雲是如何輕巧地挖出三人份的礦石,以及將血塗抹在礦鎬上就能輕易發現烏冥石,還包括他和王復雲的一系列談話的內容,若不是此刻渾身傷痛,氣息虛弱,男子恐怕就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聽聞男子的一番話后,蔣程先是一驚,居然還有這種採掘烏冥石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接著是一喜,惠力煌雖說從自己手裡帶走了近半數的人手,本已影響到自己上繳礦石的數量了,如今有了這個意外之喜,回頭自己一番推行下去,想必只會事半功倍;喜悅不稍片刻,又轉而一惑,礦石都是王復雲一個人挖的,那另外兩個人做了什麼?
男子翹首望著蔣程面上表情的變化,由驚訝到竊喜再到疑惑,一時間變化莫測,不禁讓他心中打鼓。
「我再問你,一二零八和一二零九都做了什麼?去了哪裡?」蔣程心中細思卻更加疑惑。
早些惠力煌來時,帶走了葉離和夏昑覃,可是卻不是從九十四號礦洞裡帶走的,會是哪裡呢?又為何自己不曾注意過,好像在他們離開的時候一切都顯得格外正常理所應當。可是這也恰恰事後讓蔣程越想越不對味,明明有如此大的破綻擺在面前,可是自己卻沒有留意到。
「不……不知道……」男子也不清楚,他努力回憶著,早先的時候他們還在,可是後來突然就不在了,似乎中間缺少了一段有些模糊的記憶,一下子就過渡到了他和王復雲的交談,那時候礦洞里似乎只有王復雲一個人,另外兩個人……在還是不在卻想不起來了。
「好吧。」蔣程有些失望遺憾,他撐著膝蓋站起身來,翻手掏出毛筆,蘸著舌尖,落筆在帳本之上圈下面前男子的名字。
男子眼看自己被蔣程圈下名字,心中頓時欣喜若狂,雖然渾身痛苦異常,但此刻想必也是痛並快樂著吧。
「來人!」蔣程收起毛筆,將帳本夾在胳膊下,手掌拍了幾聲。
應聲兩名壯碩男子從礦洞外走了進來,兩人一左一右站立蔣程面前等候蔣程下一步的吩咐。
「送他上去,交給薛荼先生。」蔣程全然無視地上的男子,反倒目光眺望礦洞上方的岩壁,眼神之中隱約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兩名壯漢遵照蔣程的吩咐,兩人一左一右搭住地上男子的胳膊,宛如拖著一條死狗一般將男子拖走。而男子雖然姿勢不雅,被拖著經過蔣程身邊還不忘對蔣程一番感激涕零,起初他還不信蔣程允諾讓自己離開礦洞,如今得到了證實,自然是加倍的欣喜,雖然他並不知道蔣程口中那位薛荼先生是何人,但相比地位恐怕不低,起碼也是早先那惠力煌一般的。
滿懷期待和喜悅,男子逐漸被拖出了礦洞準備迎接礦洞之上嶄新的開始,卻殊不知其實自己早在被送入礦山的那一刻就早已與薛荼有過一面之緣,便是那做著登記的傴僂男人。
男子被拖走後,蔣程卻並未離開,仍舊駐足原地,似乎還在為先前的事情而困惑著。直到那兩名拖著男子離開的壯漢完成了蔣程吩咐的事情重新回來複命的時候。
蔣程微皺眉頭,閉目輕嗅,恍然大悟,猛地睜開眼轉頭望向那兩名壯漢。「你們可曾聞到什麼?」蔣程急忙問道。
兩名壯漢不明所以,紛紛湊上鼻子在半空中認真嗅了起來。
「香味?」其中一人將信將疑地說道。
「香味?沒錯!」蔣程一拍大腿,頓時明白了這股香味的來源。「是花香的味道!」
雖然探明了礦洞之中奇異香味的由來,但是這裡又怎麼會有花香的味道,似淺似濃,飄忽不定,讓人捉摸不透。
「你們給我去其他礦洞,挨個查問,有沒有人見過一二零八號和一二零九號,還有誰身上或是聞到過這股花香的,統統帶過來!」蔣程突然覺察到了什麼,當機立斷對兩名壯漢吩咐道。同時自己也立刻動身往礦洞外走去,目標直奔另一處早已廢棄的礦洞,那條礦洞之中有著某些東西讓蔣程耿耿於懷,放心不下,眼下必須親自前去確認一番。
當蔣程來到那處礦洞后,在他的面前正是葉離和夏昑覃去往屍坑的那條裂縫,裂縫將石壁一分為二,留下了一條僅夠一個人通過的距離。
看著眼前的裂縫,蔣程二話不說便鑽了進去,沒一會兒就略顯狼狽地重新鑽了出來,顯然裂縫之間的間隙太過狹窄,容不下蔣程再度深入。可是即便只是如此,卻已經讓蔣程心滿意足,只見他鑽出裂縫,面上露出了一抹邪魅的笑容。
「看來真的有小老鼠在我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蔣程自言自語地望著手中從裂縫裡帶出來的東西,是一顆早已白骨化的人頭骸骨,說話功夫只見蔣程手指一用力,竟硬生生將人頭骨捏了個粉碎。
墨雲縣一間不起眼的屋子裡,任岑張開手掌,聚精會神地看著手掌之中出現的一張字條,字條所用的紙張材質極好,上面除了文字的內容外還有一枚醒目的印章,赫然印著凌雲武宗的異體字,與早先他所交付給郝凌宇等人的那四塊凝脂玉牌上的字體如出一轍。
「任老弟,你可收拾妥當了?」屋外傳來敲門聲,隨著聲音而來還有賈仝的詢問聲。
任岑目光一瞥門口,稍顯警惕地將手掌中的字條搓揉起來揣入袖中,隨後才回聲應答道。「賈兄且稍後片刻。」
「不慌不慌,為兄來就是傳達縣守的邀請。」
「邀請?」任岑揮袖轉身走向門口,拉開門只見門口除了賈仝之外還有一人,便是那存在感頗低的武學堂導師。
「縣守想邀請我們一道去通寶樓用膳,說是要為你我餞行。」賈仝如實複述道。
另一旁一直沒有機會插話的武學堂導師此刻也補充道。「通寶樓可是縣城有名的酒樓,那裡的酒菜可是久負盛名了。既然縣守大人有意,任兄……」
不待他說完話,任岑已經回絕了。「賈兄請便吧,我剛接到宗門的傳令,稍後便要動身。」
「宗門來消息了?我怎麼不知此事?」賈仝一驚,連忙詢問。
任岑並未回答賈仝的疑問,而是心念一動,轉而又叮囑道。「賈兄這些日子且在墨雲縣多待一段時間,用不了幾天宗門恐怕會有人過來與你聯繫。」說罷任岑並未再做言語,轉身回屋提著一個包又再度出來。
賈仝一頭霧水,眼看任岑要離開,他趕緊再度追問。「當真是宗門的吩咐?」
「是的,我也不便多言,屆時自會有人解釋。賈兄保重,告辭。」任岑拱手拜別賈仝便獨自離開了,直到他背影落下時都沒注意到角落裡一旁那武學堂的導師拱手回應著他的拜別。
「那咱們?」武學堂的導師稍顯失落,默默收回了拱手的動作,轉而詢問起賈仝接下來如何。
賈仝目視著任岑離開的方向,自言自語道。「宗門的命令為什麼會單單通知給他呢,哎,也是,任老弟還年輕有為,宗門多些歷練給他也好,罷了罷了,我也是老朽了。」賈仝捋著鬍子嘆了口氣。
「賈前輩那可是老當益壯……誒?賈……哎……」武學堂的導師正準備接著賈仝的話茬恭維一番,結果賈仝理都沒理他,二話不說就自顧自離開了,全然是將他給無視了。武學堂的導師也是自討沒趣,嘆了口氣,正欲追上賈仝的腳步,行了幾步卻又突然掉頭跑了回來,小心翼翼地將房門帶上,這才放心重新轉頭去追賈仝。
通寶樓頂層,聽聞是縣守大人預定,早早就準備得妥當。掌柜的親自陪同縣守在樓下恭候來客,同時也在打聽著此次考核的一些情況,縣守倒也直言不諱,告知了掌柜想知道的一些內幕消息。
「你家小侄考核的成績反正遲早也是要公布出來的,你既然這麼迫切地想要打聽,那告訴你也無妨,這次他的成績是丙二。」
「丙二等啊?」掌柜的有些難為情地搓著手再度核實道。
「丙二也不錯了,到時候說不定還能被四方軍挑中,雖然都是當兵,可是四方軍可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可我聽說四方軍如今亂得很啊,自從涼王上位,北方坤坎軍早就名存實亡了,說是涼王的私兵也不為過呀。」
縣守倒吸一口涼氣,冒出嘶的一聲。「我說你們這些商賈還真是不要命了,當著我這個朝廷命官的面還敢說這種話?」
「小的不敢,不敢……」掌柜的趕緊賠上笑臉。「今日縣守大人擺宴,我回頭讓后廚給您多加點好菜。」
「要錢的?」
「不要不要,是贈送,贈送的。」掌柜挫著手憨笑附和道。
「那行,來個硬菜,就是那個用妖獸肉來做的,我聽說這可是你們店裡不掛牌的招牌菜啊。」縣守壞笑著盯著掌柜說道。
「沒問題,那您看?」掌柜拍著胸脯保證道,緊接著又重新俯下身子試探著詢問縣守的意見。
「坤坎軍拋開不談,不是還有其他三軍嗎,到時候我想辦法給你侄子安排過去。」縣守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著掌柜的神情變化,似是看出了為難,他又繼續開口說道。「現在的四方軍名存實亡你也是知道,我就不瞞你了,如今除開涼王手底下的坤坎軍,東邊的離震軍若不是這幾年黑潮海那邊的島國騷亂,只怕也是要反了。南邊你恐怕還不知道,更糟糕啊,傅長生那老賊公然叛國,天明與南疆早晚要開戰的……」
縣守說到一半趕緊閉了口,拍著自己的額頭忍不住地搖頭。「哎,這些話這麼能亂說呢,你沒聽到吧?」縣守瞥了一眼掌柜,略帶警惕地問道。
「沒有沒有,小的什麼都沒聽到。」掌柜搖頭如撥浪鼓一般否定道,隨即又諂媚一笑。「那個,小人的小侄去西邊一事還要多勞縣守大人費心啊。」
「費心,是費心呀,而且還費力,所以……」縣守欲言又止等著掌柜的接下自己的話茬,果不其然掌柜的很快心領神會,立刻附身縣守耳邊小聲地說道。「縣守大人這一餐全免,另外結束后另為大人打包一份妖獸料理,可好?」
「行了行了,來了。」縣守擺手作態,承情了掌柜的表示。對面街邊兩個人影出現在街口轉角,旦見兩人出現,縣守心中頓時產生疑惑,明明自己相約三人,為何卻只來了兩人?
在掌柜的安排下,三個人隨即來到了通寶樓的頂層,頂層只有一張桌,四副餐具原本是為了四個人而準備的,如今卻獨缺一人,不過這對於縣守來說倒也無所謂,甚至反而更合適。
酒足飯飽之餘,縣守湊過身來為賈仝斟上酒水,兩人相談甚歡,完全將武學堂的那位導師給孤立在外,不過顯然武學堂的導師全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既然沒人與他交流,那就乾脆自己吃喝,吃飽喝足才是賺到。特別是今日這一餐不可謂不奢侈,桌子正中央是一大盤幾乎快要佔據整張桌子的妖獸肉料理,他一個人幾乎快要吃下了一半。
「喝不下了,喝不下了,我吃口肉。」賈仝面色泛著酒醉的紅暈,握著筷子的手都有些哆嗦,可另一隻手端著的酒杯卻意外平穩,哪怕已是天旋地轉,手中酒杯仍舊一滴也沒有灑出來,可見也是一番真功夫。
「喝了這杯,就一杯。」縣守哪管那些,他給自己也斟了酒,舉杯便要來碰。「我可早就聽聞賈兄的大名了,先前一直忙於考核的事情款待不周,我自罰!」說著舉杯一飲而盡,完了還將酒杯倒著拿住,杯壁之上只有一滴酒珠倒懸,久掛卻不滴落。
見狀賈仝也一把放下手中筷子,滿臉真誠與感謝。「縣守大人才是年輕有為,年紀輕輕修為已經與我老朽相差無幾,日後定能一躍而上,說不定騰空期也不在話下!」
兩人你來我往互相恭維著對方,酒也一杯一杯灌下了肚中,待到酒過三巡,縣守終於將話題引上正題。
「賈老兄,小弟有一事想要想您請教。」縣守自降身份謙卑地問道。
賈仝醉意上頭,呼出一個帶著酒氣的嗝,捋著鬍鬚老態龍鍾地倚靠著椅背。「老朽好歹也七十有六,自詡也經歷頗多,知曉的事也算不上少,你但問無妨。」
「今日任兄沒來賞光,莫不是修為高深不屑得與你我同桌為伍?」
「任岑啊?」賈仝自然清楚縣守口中今日未到之人便是任岑,雖說自己不勝酒力,思緒早已飄飄然,但尚且還保留了一絲的清醒。只見賈仝捋著鬍子眼神一瞥,回答道。「凌雲武宗宗門給他交代了其他事情,因此不得已才急促離去,不辭而別也並非他的本意,縣守大人海涵吶。老朽這杯酒權當是替任老弟賠不是了。」
說話間賈仝探手前去摸酒杯,見狀武學堂的導師眼疾手快搶先一步為酒杯斟滿了酒。可是他的這番舉動任就沒有引起賈仝和縣守的注意,得知自己再度被無視,他也毫不介懷,順道給自己也滿了一杯,默不作聲地回了座位上繼續吃喝起來。
「凌雲武宗難道只給他一人交代了事?那賈兄豈不是無事可做?」縣守慷慨激昂為賈仝打抱不平。
「此話差矣!」賈仝駁斥道。「老朽年歲已高,如今修為早已止步不前,宗門急令定然需要交由年輕一輩去執行。而我看似悠閑,實則也不然,此番合雲縣和墨雲縣四位生員得以入我宗門,由我指引,此等難道就不是大事了?」
縣守聽聞這麼一琢磨,倒也是這麼回事,新生考核過後哪個不是由他們縣守或是武學堂的導師和凌雲武宗的導師親自護送前去報道的,年輕生員才是天明的未來,而他們所守護的便是這些未來。只不過縣守轉念一想卻又回過味來,這賈仝眼下哪還有什麼生員,統共四個人還都去了什麼瀾水村……一想到瀾水村,縣守頓時驚醒了酒醉之意,險些耽誤了大事。
「敢問賈兄,可知貴宗門給任兄吩咐了何事?小弟我也好設法照應才是呀。」
「這……且喝酒,不談也罷,不談也罷。」賈仝稍作遲疑很快便用打哈哈的方式岔開了話題,這般舉動自然再明顯不過,斷然是為了隱瞞什麼。
可是究竟賈仝要隱瞞的是什麼?難道所謂放任夏昑嵐他們去瀾水村,明裡是歷練,暗裡任岑莫非時刻保護著他們?顯然縣守覺得此事必然是如此,且不說這四人可是未來凌雲武宗的新生力量,也是天明皇朝未來的有生力量,不管不顧著實是說不過去。哪怕是換位思考,便是縣守也不得不暗中多加保護,生怕夏昑嵐出個一星半點的意外,就是擦破了個皮,只怕落到自己頭上也是剝皮抽筋的罪過。
想到此,縣守不禁抹了把額頭冒出的冷汗,萬幸今日花費大手筆宴請了賈仝,否則自己可還要被蒙在鼓裡。若是當真按照夏昑嵐的意思去假扮山匪擄了其他三人,那可就等於自己要直面凌雲武宗了。
「賈兄可知任兄修為幾何?倒不是小弟唐突,只是若任兄在我墨雲縣出了閃失可如何是好?」縣守詢問著賈仝,迫切地想要多了解一些內幕,自己也好早做準備。
賈仝聞言,捋起鬍鬚,輕蔑一笑。「他任岑早年入宗門時幾斤幾兩,老朽還是心中有數,便是今年也不過才做到外門導師一職……」突然賈仝的笑容戛然而止,一席話更是說得縣守有些驚詫。「年初分選各縣考核導師的時候,他還只不過與老朽半斤八兩,頂了天也就武體期六七重,但是……」
縣守一聽武體期,頓時鬆了口氣,可又聽賈仝所說但是,頓時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人言道,轉折之後是重點,賈仝一句但是過後,緊接著的下半句隨之傳入縣守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