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秦家鎮礦山的鍛造坊里,方才得以死裡逃生的王復雲此刻貪婪地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早已將他打濕,整個人猶如被水洗過了一般。
突然一塊方巾遞到了王復雲的面前,王復雲不假思索拿著方巾擦拭著臉,細細一嗅,手裡的方巾上似乎有著一股熟悉的氣味。
王復雲趕緊拿下方巾,側首觀瞧,身旁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兩個人,葉離和夏昑覃。
「叫了你好半天你才醒過來,差點你就沒了你知道嗎!」葉離半蹲在王復雲的身旁,氣鼓鼓地埋怨著王復雲,若不是看在王復雲此刻尚且虛弱的份上,只怕恨不得也要捶他幾下以泄心中的情緒。
「你們?」王復雲不明所以地看著葉離和夏昑覃,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當他回頭望去,自己身側之下赫然是一個坑洞模樣,其中還在蒸騰冒著熱氣,坑洞的邊緣還有這一些暗紅色的斑駁痕迹,就像是頑積已久的污垢難以消去。
夏昑覃見王復雲安好,心裡倒也鬆了一口氣,不過此刻尚不是說話和放鬆的時候,她警惕地張望著四周,隨著她的目光所及,偌大空曠的鍛造坊里竟是密布著一個一個整齊排列的坑洞,豎直向下的黑漆漆的洞口猶如漆黑之中一雙雙攝人心魄的眼眸,透露著詭譎和寒涼,令人好不膽寒。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似乎是有人來了!」夏昑覃察覺到了鍛造坊外兩股修為氣息正在逐步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靠近,當機立斷警示著葉離和王復雲。
葉離二話不說將王復雲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架著王復雲緩緩站起身來。而王復雲此時還是不明所以,他的心中五味雜陳,剛才是幻想嗎?那一幕幕浮現眼前的景象說來竟是如此的逼真,如此的觸人心扉。
不由得王復雲有疑,葉離和夏昑覃已經帶著他逃離了原地,沿途走來,王復雲也在環視著四周的景象,鍛造坊整體光線暗淡,僅有的一些光亮都是來自那些坑洞之中,就在他們經過的時候,坑洞里原本的漆黑一片中陡然冒出光亮,是暗淡的紅光,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股升騰的蒸汽。
側目觀瞧,那坑洞之下竟是一個個人,頭上腳下豎直插在坑洞里,一個洞挨著一個洞,這場面不禁讓王復雲回想起王家村的時光,那片開墾的田地上,一坑一個的蘿蔔,與眼前景象竟說不出的相似。
坑洞里逐漸溢出了某種暗紅色的液體,散發著濃濃的鐵鏽氣味,似乎是血,一坑的血幾乎要將坑洞里的人給淹沒,只剩下一顆頭浮在其上,這畫面不由得令人腹內作嘔,脊背發涼。
「這……」王復雲驚愕地說不出話,眼前這些景象,說不準自己差一點也會和他們一樣,生死難料。心想到這,王復雲不禁對葉離和夏昑覃心生感激,可這一點的感動卻沒有存留多久,早先自己所見的種種再度縈繞心頭,究竟哪個才是真,哪個才是假,王復雲只覺內心五味雜陳,一陣恍惚。
而就在王復雲還在恍惚之間,葉離和夏昑覃已經帶著他來到了一處石壁的前方。王復雲一頭霧水地昂首張望,這石壁黝黑油亮,高聳入頂。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葉離和夏昑覃要來這裡,難道他們是打算從這裡徒手攀岩上去嗎?那上面又是什麼?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是這裡了嗎?」夏昑覃看著面前的岩壁,有些顧慮地問道。
「沒錯,我們就是從這裡進來的。」葉離篤定地回答道,順勢將王復雲的胳膊從自己肩膀上搭了下去,隨即徑直走向岩壁,伸手正要觸摸。
「等等!」夏昑覃突然眉頭一鎖,快步攔下葉離。「牆外有動靜!」
聞言葉離也急忙收回了手,附耳靜聽,果然這石壁的外面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以及他們的交談。
「墨雲縣?」
「得了吧,縣城咱們可碰不得,就咱們兩這點兒修為,只怕去了也是送了功績。」
「那還是瀾水村吧,實在不行擄幾個成年人回來交差。」
「到時候再說,說不定他們還在哪藏著小孩呢。」
「也是,不過你說他們怎麼也不搬離那裡呢,光是咱倆去就不下十次了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們早先就曾經舉村搬遷過了一次,聽說是因為原來的村子鬧了鬼。他們到現在都還以為是鬼魅作祟,也沒少提過搬村,也多虧了這裡的縣守,不然哪有這麼好的肥羊供我們時刻採補。」
「他們怎麼不自己直接搬呢?」
「說了你也不懂,最起碼他們現在還是有戶籍的,若是私自搬離,沒了那戶籍就和山林匪盜一般無二。」
兩人談話的聲音漸行漸遠,同時也駐足停下了腳步,若不是仔細探聽,恐怕難以察覺。
「墨雲縣?」王復雲也附耳聽取,牆外的兩個人交談之中隱約提及了一個他所知曉的地名。
葉離趕緊沖著王復雲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因為她此刻除了隱約還能聽到那兩個人談話的聲音,還有突然傳來的一聲咔嗒聲響,似乎是抬起了什麼重物的聲音。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尖銳地叫喊。「你不是古一教的人?你是誰?!」
聲音漸稀,三個物體墜落的聲音緊接著傳來出來,隨後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同樣伴隨著一句清晰可聞地自言自語。「得想方設法抓緊通知大小姐了……」
腳步愈來愈近,三人屏息凝神不敢妄動,直到那急促腳步從牆外走過逐漸消失,這才讓三人得以鬆了一口氣。
「剛才的對話……」葉離和夏昑覃對視一眼,似乎都想要從對方的眼神中尋找到答案。
「拐人口,擄孩童,他們還真是無惡不作!」夏昑覃攥著拳頭率先開口道。
葉離應聲附和,同時又補充道。「你聽說過古一教嗎?」
「不曾聽聞,不過這古一教居然敢在飛雲城的管轄之內行如此喪盡天良之事,關鍵還存在了這麼長的時間,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夏昑覃有些氣憤,她暗暗發誓日後一定要將此事稟報給父親夏駿天,然後好好查一查這墨雲縣縣守是不是被古一教暗中收買,瀆職懈怠。
「外面現在應該是沒有動靜了,我們快走吧。」葉離看向王復雲和夏昑覃,認真地說道。
可是王復雲此時心中卻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剛才牆外的那些對話他也聽得清楚,這個地方顯然不似他所想的那般世外桃源,反而更像是一個邪惡醞釀的魔窟,自己應該和他們一起離開的。但是自己又是為了什麼冒險而來的呢?因為自己沒有修鍊的天賦,這裡能夠給自己修鍊的機會,自己若是就這麼走了,難道當真要錯過這個機會嗎?王復雲只覺得自己此刻步履維艱,進退維谷,一時卻也拿不定主意。
而另一邊,葉離和夏昑覃似乎是篤定了心思要離開這裡,只見他們兩人在石壁上胡亂摸索,突然只聽一聲咔的聲響,眼前的石壁居然化作了一道鐵皮包裹的大門。正是早先時候王復雲來到鍛造坊后被分派時見到的那扇門,一模一樣。
望著面前的門,王復雲心中突然又浮現起幻象之中的種種景象,頓時又再度陷入恍惚。眼看著王復雲站立不動,神色獃滯,葉離和夏昑覃也顧不上許多,只好兩人合力搭上王復雲一起離開。
可是他們卻並不知道,就在石壁被他們無意破解顯露出鐵皮大門的一瞬間,就已經被人所察覺。
「嗯?」惠力煌猛然睜開眼,怒目圓瞪看向鍛造坊左側的那間房。「居然有人破了陣?我倒要瞧瞧究竟是誰這麼大膽!」說罷只見惠力煌翻身而起,大步流星朝著王復雲等人所在的方向趕去。
與此同時,王復雲三人已經摸著路來到了地下的門前。夏昑覃獨自一人掀開了門,露出黑漆漆的隧道。
「這裡是?」夏昑覃眉頭一蹙,察覺出了異樣,她回頭看向葉離,從葉離的眼神中似乎看出了端倪。
葉離盯著隧道不稍片刻便想到了一種可能,礦山之下的那個屍體坑旁的隧道或許和眼前這一條隧道是同一條。
在場只有王復雲不清不楚,他還在猶豫自己究竟應該怎麼做,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
同樣的聲音葉離和夏昑覃也聽得清楚,步伐急促顯然是奔著這裡而來的。
夏昑覃看了看腳下的隧道,又看了看腳步聲傳來的方向,雖說尚不見來人,但是那陡然瀰漫的修為氣息卻是格外清晰。
「煉骨期?」夏昑覃很快判斷出了來人的修為水平,對方的修為並不算高,甚至還不如剛才牆外談話的那兩個人的修為。
「煉骨期?」葉離重複了一遍,她看向夏昑覃,追問道。「只有一個人嗎?」
夏昑覃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同時自己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如果對方當真只有煉骨期的水平,雖然要比自己高出一整段的修為,但並非不能一戰。
此刻王復雲三人已然是進退維谷,只能直面前方陌生的來人,以求尋得一線生機。葉離和夏昑覃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同時王復雲也下定了決心,他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就在腳步聲愈來愈近的時候,突然王復雲猛然轉身,雙手用力推向葉離和夏昑覃。葉離和夏昑覃對於這個狀況始料未及,即便反應過來穩住身形可也為時已晚,身後的隧道彷彿有著某種神秘的引力,兩人順著慣性掉入隧道之中,甚至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來就已經消失在了漆黑的隧道之中。
王復雲加快動作,推下被夏昑覃打開的那扇門,這門竟還有些許沉重,王復雲咬著牙硬是將門推了下去,重新掩蓋了地下漆黑的隧道。
然而就在王復雲放下門的同時,腳步聲已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道陰冷的聲音。
「小子,你在做什麼!」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匆匆趕來的惠力煌。當惠力煌瞧清楚了王復雲的相貌,不免有些驚訝起來。
「小子,你是怎麼出來的?」惠力煌質問道。
面對惠力煌的王復雲此刻心中卻是波瀾不驚,他早已準備好了即將面對的事,對於惠力煌的質問,王復雲一言不發,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王復雲的這般舉動反而讓惠力煌有些警惕起來,全然沒有了一開始的怒氣,轉而卻是疑惑和不解。
兩個人的對視,先躲閃的便是落了下風,顯然此刻率先落入下風的人竟是惠力煌。
「小子,你給我過來。」惠力煌強裝鎮定,沖著王復雲抬手一指,言辭強硬地說道。
王復雲依舊不做應答,緩緩站起身來,徑直朝著惠力煌走來,而就在他起身邁步的時候,惠力煌大喝道。「站住!站在那裡,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王復雲問道。
得到了王復雲的回應,惠力煌反而鬆了一口氣,剛才眼前這個小子詭異得讓人心中發怵,一言不發只是直勾勾的眼神就讓人不禁想要去躲閃他的目光。若不是此時王復雲的回應才打消了惠力煌的顧慮,恐怕惠力煌還會一直和王復雲保持著距離,相互僵持許久也說不定。
惠力煌問道。「你是怎麼出來的?」一邊說話,惠力煌一邊挪著腳步逐步靠近王復雲呢。
「熱得醒了過來。」王復雲答道。
「熱得醒過來?」惠力煌面色沉穩,可心裡早已嘀咕起來。「不應該呀,迄今為止還從未聽聞有人能從那個幻陣中醒過來……難道真的如他所說是被熱得蘇醒的?」
「你跟我過來。」惠力煌揮手招呼王復雲走過來,心裡暗想。「我倒要看看他所言是否是真……可是即便魂蝕陣失效了,他又是怎麼躲過血祭煉器的呢?」心中所想,惠力煌決定帶回王復雲重新去坑洞裡面再試驗一番。
王復雲此刻心中倒是平靜,彷彿看淡了生死,這般心境卻是非常難得,要知他此刻尚且不過十歲。
跟隨惠力煌一路返回自己先前逃離出來的房間,面前一個個坑洞早已失去了黯淡的紅光,低頭細看,猶如紅酒一般的液體依舊注滿了坑洞,一顆顆頭顱漂浮其上。其中幾具似乎是有些縮了水,頭顱不再是剛好被固定住,而是仰面朝上,露出了乾癟的面龐,彷彿是被榨乾了一樣,深陷的眼窩就如同這一個接一個的坑洞,深邃而又可怖。
眼見此狀的王復雲心裡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結局,恐怕就是這一個個坑洞之中的其中之一。在惠力煌的帶領下,王復雲一路緊隨,腳邊路過的坑洞之中漂浮的頭顱似乎有幾具令他眼熟,是和他們一起被帶來礦山的少年。王復雲趕忙扭回頭不去觀望,那空洞深陷的眼窩似乎有著某種魔力,只看一眼就會深陷其中。
「下去。」惠力煌指著一個空空如也的坑洞命令道,為了讓王復雲消除抵抗心,惠力煌多嘴補充了一句。「你若是能在裡面待夠一炷香,你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當真?」王復雲突然應聲,惠力煌的話就彷彿是在漆黑之中射入的一道光明,瞬間給王復雲帶來了希望。
這時的王復雲哪還有對坑洞之中那一具具映入眼帘的屍體的畏懼,取而代之的只剩下滿心的期待,甚至都不曾想過自己是否能活夠一炷香的時間。
惠力煌對於王復雲突如其來的舉動有些吃驚,不過很快驚訝的表情就消失不見,落水之人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全然不知稻草是否也在水中。
王復雲不疑有他,二話不說俯下身鑽入坑洞之中,雙目微閉在心中默算著一炷香的時間,同時又開始牽挂起葉離和夏昑覃的安慰,心中不免有些猶豫,方才自己的行為到底是對是錯……
眼見王復雲已經鑽入坑洞,惠力煌大手一揮,掐訣念咒,一時間密不透風的鍛造坊房間之中陰風四起,憑空而生的陰風吹得惠力煌周身衣袍獵獵作響。
四周幾個坑洞里的猩紅液體洶湧而出,好似一道道血紅色的巨蟒撲向獵物勢要一口囫圇地將王復雲給吞下。
惠力煌翻手而起,一道血紅光亮拔地而起,瞬間籠罩住了王復雲,任憑四周血柱衝擊也無法觸及王復雲分毫。
「血祭,煉!」惠力煌邁開馬步,五指併攏,單手豎起,頓時間一道道血線順著血柱蔓延開來,如同爬牆藤蔓逐漸將籠罩在王復雲頭頂的血紅光罩給覆蓋住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被王復雲推下隧道的葉離和夏昑覃此刻抱頭翻滾,在所難免地與隧道的岩壁發生磕碰,骨碌碌好一陣子才算是到了頭。而隧道的盡頭不出所料,正是他們在礦山之下發現的那個屍坑。
「那個混蛋!」葉離指著隧道口二話不說就破口大罵起來,全然不顧此時渾身上下磕碰的疼痛。
反觀夏昑覃倒是比葉離好上不少,修為達到煉體期的她,肉身的強度自然不懼這些小磕小碰,但是衣衫就沒那麼幸運了,擦碰之下倒是扯開了線,甚至還有一部分被撕裂了。
「混蛋王復雲!大混蛋!臭混蛋!」葉離叫罵著,身子稍有不慎為之傾斜,她趕緊用手去支撐,卻不料正好按在一具屍體的臉上,這可把她嚇得幾乎整個人跳了起來。
夏昑覃看著他們滾落下來的隧道口,心裡沒有埋怨自然是假,可是埋怨也於事無補,於是她開口問道。「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那個混蛋居然把我們給推了下來,當初就不該救他!這個白眼狼,臭混蛋!」一提到王復雲,葉離就氣不打一處來,方才被屍體驚嚇的恐懼也轉瞬而逝,畢竟這些屍體和王復雲比起來,哪個更讓人氣憤,自是不言而喻。
不過當葉離罵著話的時候,突然屍坑之間傳來了一個聲音,既不是葉離,也不是夏昑覃,顯然是第三個人!
夏昑覃和葉離瞬間警惕起來,兩人猛然回頭,這才發現這屍坑之中除了屍體之外,活人並不是只有他們兩個,而是一,二,三……足足七個人!
這時那個聲音再度重複了一遍話語,靜默的屍坑之中,那個聲音清晰地傳入葉離和夏昑覃的耳中。
「現在輪到我來教訓你們這兩隻小老鼠了!」
葉離驚恐地看著說話之人,一旁夏昑覃此刻早已擺開架勢全神貫注地警惕著那說話的人,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懷抱帳本,捋著下巴山羊鬍的蔣程。
「混蛋王復雲!」葉離在心底繼續罵著王復雲,一雙眼睜得大大的,片刻不敢鬆懈。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候,瀾水村裡,墨雲縣的縣守已經找到了夏昑嵐,並告知了夏昑嵐設法收手作罷的想法,不出意外自然是被夏昑嵐嚴詞拒絕了。
「讓我去擺出姿態主動與他們和好,是你說的吧!」夏昑嵐拍案而起,厲聲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