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祭壇之上,虛影破碎,霎時間天昏地暗,黑雲壓境遮天蔽日。
原本亮如白晝的世界頓時籠罩上了一層深邃詭譎的黑色,白宇川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最不想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來了。
就在天昏地暗的時候,祭壇之上原本空無一物的臨墟位置突然綻放起一道通天的光柱,奪目耀眼,晃得王復雲趕緊用手去遮擋視野,他不清楚那道光意味著什麼,但本能告訴他,若是直視過去,恐怕只會瞎了眼睛。
反觀白宇川,雙目緊盯光柱之中那忽隱忽現的一道虛影,剛才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過突然,而眼下自己也顧不得去理會王復雲。
與此同時,當第一道光柱立起后,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紛紛衝天而起,一連六道光柱劃破黑暗直通雲霄。
「到底發生了什麼……沒可能啊……」白宇川緊鎖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最先亮起光柱的位置,那裡正是臨墟劍主的所在。
簡短截說,祭壇之上發生的事情在這一瞬之間引來了不少人的矚目,其中自然少不了身處劍帝宮中的青發男子。
他也是繼白宇川之後最先注意到的人,只見青發男子手扶窗沿,探頭翹首望向那通天的光柱。
「要出事了……」青發男子輕咬嘴唇,神色凝重地說道。
而在他的身後,那扇緊閉的門再度發出了聲響。
望天門後山禁地之中,張元舉步生風,很快便來到了禁地的深處。
「望天門弟子張元,叩見三位老祖。」張元氣定神閑地沖著前方拱手抱拳,雖然不敢正視,但張元仍舊能夠感受到來自自己前方的三股壓迫感。
「你可知我等喚你前來所為何事?」一道低沉且渾厚的聲音從深處傳來。
張元猛地一個激靈,單是這說話之音蘊含著的修為幾乎都快要讓自己心怦怦直跳。「弟子不知,望老祖明示。」張元趕緊收斂起自己的態度,畢恭畢敬地詢問道。
「此番讓你去下面,可有發生意外?」
張元一愣神,趕忙回答道。「弟子此次帶回了下界的氣運之子,如今已在我門下修習。」
「他已掌握了幾成?」禁地深處傳來另一道渾厚的聲音。
「已有三……」張元心念一動,改口說道。「五成。」
「那北冥劍匣你可有帶回?」禁地之中第三個人的聲音也隨之傳出,不似前兩人嗓音渾厚,反而有些細聲細語。
「弟子……」張元有些語塞,心中泛起嘀咕,早在自己下界之時不是還專程派人來吩咐自己此行切莫要將北冥劍匣帶回望天門,怎麼這會兒卻又明知故問起來了?
「沒帶回來也無礙,時候還未到,你且退下好生帶著北冥劍主修鍊去吧。」第三個人打斷了張元的思緒,草草了事結束了這次的召見。
張元也是一頭霧水,不過見其他兩位沒有作聲,自己倒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那弟子就先告退了?」張元拱手作禮低著頭退了出去。
這一番沒來由的召見讓張元心裡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直到他快要離開後山禁地的時候,突然恍然想起那率先開口的老祖所說的事情。
「可有發生意外……」
張元一拍腦門這才算是想起來的確是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說時遲那時快,張元快步流星急匆匆地往回趕去。
後山深處,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三位此時正在竊竊私語著。
最先開口的那人略帶責備的語氣質問道。「此事不能就此一帶而過。」
「北冥劍匣理應帶回才是的。」另一人也說道。
「如今上方我等已設法尋得其餘幾位劍主……」
第三個人不慌不忙地解釋道。「目下張元帶回的那位北冥劍主甚至還未掌握完全,你們莫非忘記了臨墟劍主之事了?」
「那也非是我等所能預料的……」兩人聞言語露難色。
「這不就是了,與其掌控一個尚不能完全掌握北冥劍的劍主在手,難保離勾劍主不會再來尋釁。」第三人悠悠說道。「還有一件事……」
「何事?」另外兩人不解地問道。
「東濤劍主殞落了。」
聞言,半晌沉寂。
「悟成所言非虛,東濤劍主的確是殞落了。」
「紫文,你不是讓青呤劍主馳援了嗎?難道還是沒趕上?」
「東濤劍主既已身殞,只能說明青呤劍主未能趕上。哎,看來你我三人又需要重新盤算了。」
「如今七位劍主只剩兩人尚在我等掌控,不光要設法尋得其餘四個劍主,還得時刻提防離勾劍主。」
被稱呼為悟成之人提醒道。「北冥劍主如今就在望天門之中,而東濤劍主身殞,我們還是需要派出人手去回收東濤劍匣才是。」
「歸吾劍主和臨墟劍主呢?青玄,你那邊可有把握?」紫文突然話鋒一轉,問詢道。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與其操心我這兒的事,還是想辦法先解決你那邊的離勾劍主之事吧。若是繼續放任他不管,只怕無論是我還是悟成那邊,即便是尋得了那些劍主,也恐難遭離勾劍主的毒手。」
「可惜我現如今無法離開,若不然翻手之間便可降伏他,哪還容得了他在外肆無忌憚。」紫文憤憤地說道。
「紫文師兄還是莫要動怒為好,免得……」悟成安撫著紫文的情緒,突然心緒一動。「有人來了。」
「哦?」
就在三人說話之間,張元已經匆匆趕到。
「不是讓你回去好生教導北冥劍主嗎?此番先去后回,是有何事?」青玄立刻正聲問道。
「望天門弟子張元,有要事回稟三位老祖。」張元趕忙叩首,片刻不敢遲疑。「弟子此來是關於下界之事。」
「你且說來。」悟成和善的對張元說道。
「弟子先前去往下界,的確是遭遇了意外……」張元打開了話匣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自己在下界的事情說了一番,望雲城外自己是如何與李沫陽一戰的,再到驚現鎮魂砂,以及所遇青雲劍宗來人等一連串的事。
「浮屠六劫鎖?」
「鎮魂砂?」
「青雲劍宗?」
三位老祖早有預料張元此行會發生意外,特意吩咐張元攜帶三塊玉符,以備不時之需。如今得知其中細委,三人倒也心中明了,為何筮卜的結果會是兇相。
「你且先退下吧。」三人異口同聲地對張元吩咐道,方一開口,三人便互相對視,顯然三人的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盤算,而這不是外人所能被允許知曉的。
張元聽聞三人異口同聲地要自己離開,倒也不做遲疑,連忙退下。
見張元再度離開后,三人這才又聚到一塊兒竊竊私語起來。
「這件事,恐怕青雲劍宗是早有準備。」青玄試問道。
「可是鎮魂砂現世,莫非青雲劍宗也有預料?」
「不盡然,我等都不曾料想到,他們又怎麼可能早早地就……除非……」
「不會,青雲劍宗是不會做這種事的。」悟成很快駁斥了紫文的想法。
「那會不會是他呢?浮屠六劫鎖……」
「他應該早已身殞了才是,這一點可是我們親眼所見的。」
「但……」
「倘若真是他的話,你們覺得那張元還能活著回來?」
「話雖如此,可依然不能大意,如今時候將至,決然不能再生事端。」青玄嚴肅地說道。「讓金聰和朱海走一趟吧。」
「全依青玄師兄。」悟成和紫文應聲贊同道。
不多時兩道流光飛奔疾馳朝著後山禁地而來,正巧被沿山而下的張元看在眼中,張元駐足稍作停留,眼看著兩道流光飛入後山。
「望天門弟子金聰……」
「望天門弟子朱海……」
「叩見三位老祖……」
望天門,張元此時已從後山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與其說是府邸,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依山而鑿的洞府。
整個望天門的所在全然不似氣派十足的宗門模樣,崇山峻岭,鳥語花香,參天林木,青藤垂絲,全然一副杳無人煙的山川模樣。
而整片山川竟是在一座偌大的懸浮島嶼之上,與其說望天門是在群山環抱之間,倒不如說整座懸浮島才是望天門的根本。
「師兄,你可算回來了!出事了!」
就在張元踏空而行落在自己的洞府門前的時候,打從洞府之中急匆匆跑出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年貌約有十五六歲,衣著和張元的相仿,但又有所不同。
少年一見到張元就急不可待,一副著急忙慌的樣子。「小師弟他……」
張元一聽事關小師弟的事,頓時雙瞳圓瞪,眉心一鎖。「快!」
在書童模樣少年的指引下,張元很快趕到了洞府之中一處密閉的石室。石室之中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少年擰著眉閉著眼,緊咬牙關,額前汗如雨注,好似痛苦異常。
「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張元斥問道。
「不知道啊,師兄出門的時候小師弟還在修鍊,方才我來為小師弟焚香時候就看小師弟這般模樣了。」
「快去取香來,還有側室之中的那個寶匣,一併取來!」張元急忙吩咐道,同時自己快步流星走到石室中央,直面盤坐當中的那少年,一番觀察下來,張元的心中頓時浮現起一種可能——反噬。
「五行賦格!」張元抬手結印,霎時間五道分別代表著金木水火土的石像破土而出,白色的,綠色的,黑色的,紅色的,黃色的,五種顏色的石像只有不到一臂長短,像是袖珍的力士舉臂撐托起五道對應的光柱。
張元深吸一口氣,手中結印飛速變化。「陣!」
書童模樣的少年此時正抱著一個紅木的匣子趕了回來,看到張元施展的術法不由得大吃一驚。
張元可顧不上給他驚訝的時間,急忙吩咐道。「把寶匣打開!」
少年聞言趕緊打開懷中所抱的紅木匣子,而匣中所放之物,正是早先張元所帶去下界的煉魂鍾。
隨著煉魂鍾出現,張元趕緊換印,劍指牽動,煉魂鐘不偏不倚落在了石室的正上方,伴隨著低沉渾厚的鐘聲響起,以煉魂鍾為中心,五道五彩的光柱也紛紛向著懸浮在石室中央的煉魂鍾匯聚。
「焚定元香!」張元目不轉睛地盯著石室中盤坐在地的少年,再度吩咐道。「待鍾起之時再準備第二炷定元香!」
「知道了!」
書童模樣少年翻手變出了一盞香爐,焚上一炷香,一瞬間青煙徐徐升起,縷縷青煙透過五彩光柱湧向盤坐在地的少年,順著他的鼻腔魚貫而入。
與此同時另一邊,劍帝宮,白宇川從那直通天際的光柱上收回目光,再當他看向王復雲的時候,不由得大吃一驚。
王復雲雙目緊閉,周身已漸漸虛化,竟有恰如祭壇之上其他虛影一般模樣的趨勢。
白宇川眉頭一鎖,目光落向王復雲所站立的方位,而就在同一時間,原本支離破碎的虛影也再度凝聚起來,竟有和王復雲分庭抗禮之勢。
眼看王復雲和那道虛影相對而立,互相較勁的時候,白宇川的心中也已下定了決心,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起手掌,一左一右蓋在王復雲和那道虛影的頭頂。
「破!」
白宇川此時的心中彷彿突然一塊巨石落地,他很清楚自己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但是現在自己也別無它法,只能坦然面對了。
隨著白宇川雙掌聚力,虛影化作一縷煙塵消散得無影無蹤,而另一邊的王復雲,此時也已憑空消失。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遠傳劍帝宮中那帝君響徹天地間的聲音也隨之傳入了白宇川的耳中。
「白帝劍,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霎時間風起雲湧,電閃雷鳴,大地為之震顫,整座祭壇在一片轟鳴聲中轟然垮塌,殘垣斷壁之間,白宇川單膝跪地,目色凝重地抬頭望去。
秦家鎮,惠力煌抹了一把汗,他氣喘吁吁地望向坑洞之中的王復雲。「小子,你可真是廢了我老鼻子的勁了,可算是把你祭煉了。放心,我會用你的血肉鑄煉一件上好的武兵的。」
惠力煌走到坑洞前,俯身彎腰一把揪住了王復雲的頭髮,提著頭皮將王復雲從坑洞之中拎了起來。此時的王復雲已然渾身乾癟毫無血色,雙眼空洞凹陷全然沒了生氣。
與此同時,秦家鎮內外,已然是風起雲湧,先說那一邊數十丈的火焰熊熊燃燒,千鈞一髮之際任岑施展了火牆勉強抵禦,待到火光漸熄,任岑已是七竅流血。
「任前輩!」沈復三人急忙上前查看任岑的傷勢。
剛才發生的一切任就歷歷在目,那夏伏道施展的術法恐怖如斯,若非任岑搶先一步利用火牆遮蔽他們三人,恐怕此時三人已經連灰都不剩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而眼見任岑大口喘著粗氣,一口一口咳著血,三人趕忙從掏出隨身攜帶的丹藥。
「任前輩,你快服用下丹藥。」沈復將丁寶陽和崔竣拿出的丹藥匯在一塊兒,從中挑選出幾枚上好的丹藥遞送到任岑的嘴邊。
任岑並未駁了沈復等人的一番好意,他含下丹藥,運轉周身氣息,勉強得以片刻平息。只是身體雖服下丹藥尚無大礙,可心中的疙瘩卻難以解開,他是認出了夏伏道的身份,但卻無能為力,心中鬱悶引得體內血脈僨張,又是一口血箭噴射而出。
這可把沈復等人驚得不知所措,急忙詢問任岑的狀況。
「已無大礙,只是恐怕要歇息許久。」任岑擦抹去嘴角的血痕,雙目凝聚緊緊望向前方。
此時無論是薛荼還是夏伏道都早已不見蹤影,顯然兩人也是趁著剛才遁走了,然而即便兩人就此離去,也已無人能夠阻攔。且不說任岑身負重傷,光是剛才驚為天人的場面,無論是沈復還是丁寶陽抑或是崔竣,都已心有餘悸。
「任前輩,我們送您回丹師盟休養吧。」沈復提議道。
丁寶陽和崔竣並未反對,他們此行前來一切都以沈復為主,既然沈復提議折返,他們當然不會有任何的異議。
「也好,不過你們還是需要回去稟告你們師尊,薛荼一事已涉及我凌雲武宗,屆時我也會回稟宗主處置的。」任岑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搭在沈復的肩頭,勉強起身。「此次失利,責任在我。」
「任前輩,此事並未你的責任,誰也想不到那薛荼竟然會有這麼強力的援手。」
「不,你不懂……」任岑話音戛然而止,他自知有些事情乃是宗門隱秘不能透露。
似乎看出了任岑欲言又止,沈復也不再過問,畢竟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並非他能夠知曉的。
「那我們立刻動身離開此處吧。」沈復沖著丁寶陽和崔竣說道。
兩人聞言點頭應允,一起上前攙扶著任岑準備離開這裡。就在四個人打算離開的時候,任岑突然感應到自己隨身的凝脂玉有所感應。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任岑掏出凝脂玉,面色凝重地呢喃自語起來。「但願賈仝能夠處理妥當……」可轉念一想,任岑又覺得自己理當謹慎,畢竟身處秦家鎮的附近,既然秦家鎮中會有夏伏道這般的高手,恐又難免還有其他意外。
心中想著,任岑毅然決然咬破手指,將一滴精血逼出體內,不偏不倚滴落在手中的凝脂玉牌之上,當精血接觸到凝脂玉牌的瞬間,整個玉牌放出一抹紅光。
這一道紅光激發而出,很快消散得無影無蹤,但遠在天南地北幾乎所有的凌雲武宗之人幾乎都在同一時間收到了來自任岑發出的消息。
「任前輩?」沈復不解地看著任岑這番舉動。
任岑平復心緒緩緩將凝脂玉牌收了起來。「無事,我們且離開這裡吧。」
沈復看著任岑無波無瀾的眼神,倒也沒再將這事放在心上。殊不知方才任岑的這番舉動可是讓整個凌雲武宗都被調動了起來。
「師傅,發生什麼事了?」凌雲武宗一名穿著青灰色服飾的弟子愣愣地看著手中奕奕放著紅光的凝脂玉牌,不解地問向自己的師傅。
「怕是哪位長老遇了麻煩,動了精血。」窗檯邊,一襲緹衣白髮蒼髯的老者神色凝重地望向窗外,手中一塊淺橙色的凝脂玉牌也在閃爍著紅色的光芒。
遠眺窗外便是宏偉的凌雲武宗,一片極巨大的廣場,地面全用漢白玉鋪砌,日光之下熠熠生輝。一道道流光從四面八方飛馳趕來,他們的目的地只有一個,那邊是凌雲武宗最大最宏偉的那座大殿。
「師傅?您不去嗎?」弟子湊到老者身邊,疑惑地問道。
「師傅我還不夠那個資格去,你好生修鍊,別去操心那些許多。」老者抬手在少年的額頭上彈了一下,同時將凝脂玉牌好生收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