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譚錚穿了一身純黑運動服,頭髮沒像平時那樣打理規矩,隨意地蓬鬆著覆在前額,遠遠看過去時倒很有隻二十幾歲的樣子。
任昭遠是畫完草圖時精神分散,察覺有人就收了東西,轉身向這邊看發現是譚錚,只不過譚錚當時似乎在走神;
銀杏林偏遠,規模也大,如果有人專程過來大概率會在臨著大路的那部分遊玩。任昭遠沒想到會遇見人,的確如譚錚所說。
「是,好巧。」
任昭遠應了一句,又聽見譚錚問:「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沒有,準備回去才看到你在這兒。」
譚錚心想不該為了避開人就顛倒收整自己和閑逛的順序,以至於現在居然這樣不修邊幅地出現在任昭遠面前。
他私心裡把今天的見面當作一次約會。
正暗自惱著,注意到任昭遠抬手上前時上身便下意識向後傾閃。
任昭遠見狀後退一步,拿著紙巾的手落回去:「抱歉,你……」
「沒有,不是。」譚錚語氣似乎格外緊張,任昭遠有些疑惑地看他。
譚錚不知道該惱自己混亂的語言系統還是剛剛格外不該的躲閃,怕任昭遠誤以為自己不願意他靠近或者因為這個非本心的動作把兩個人拉得更遠,短時間想不到好的說辭,只能一五一十解釋。
「我跑步出了很多汗,沒換衣服怕身上有味道,沒有其他意思,任老師別介意。」
任昭遠反應兩秒,一時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先不說譚錚身上只有一點洗滌劑殘留的淡香,正常而言衛生習慣好的人一次出汗后就有體味的可能微乎其微,哪怕真的有也沒什麼,都是男人,有幾個沒聞過汗味的?
譚錚見任昭遠沒立刻說話,略遲疑地上前半步:「剛剛是怕讓你不舒服,本來打算回去洗個澡收拾好再找你,這樣,不太禮貌。」
「我沒這麼精細,」任昭遠有些無奈地笑笑,「你肩膀落了個蟲子,別動。」
譚錚聞言抬起手側過頭,聽見後邊那聲「別動」又立時停了。
「這種蟲蜇人,不能用手碰,」任昭遠隔著紙巾在譚錚左肩輕輕一拂,抬頭看見譚錚似乎仍舊忐忑的神情,索性直言道,「你妹妹的事有能幫的我都會幫,譚總放心就好。」
譚錚看著任昭遠修長靈活的手指把紙巾對摺後放進口袋,喉結滾動,開口時聲音有些干:「謝謝任老師。」
「嗯,不客氣。」任昭遠覺得譚錚這樣真的像學生似的青澀有意思,話音里又不自覺帶了點笑意,「昨天聽佟州說你只有二十五還吃驚,現在信了。」
方才暗自繃緊的肩背緩緩放鬆下來,譚錚低頭笑笑打趣自己:「工作需要,故意裝老成才容易拿到信任分,不然別人一看二十幾歲的樣子不等詳談心裡先覺得靠不住。」
「理解,」任昭遠和譚錚隔了一肩距離緩步向林外走,「我要回去放東西,譚總呢?」
「我也回去,換件衣服。」
任昭遠點點頭,視線被譚錚手裡的亮色吸引:「這是..銀杏葉做的蝴蝶?」
「啊,是,」譚錚才注意這片葉子居然還在手裡,邊緣都彎了,聽任昭遠問立刻整理了下抬高給他看,「隨便弄的。」
葉面折成的翅膀和葉莖分成的兩條觸鬚隨著任昭遠拿在手裡的動作微顫,不至於栩栩如生又完全稱得上活靈活現,銀杏葉和蝴蝶的特質融合在一起,相衡並重。
譚錚看他打量許久,輕聲問:「任老師,怎麼了?」
任昭遠回神一笑:「一個明年的春日主題,忽然有了點想法。」
他笑得太舒展好看,唇角眼梢的弧度像在牽著譚錚的心口跳。
「可以送我嗎?」
「當然,」譚錚馬上回答,又問,「還有雙層翅膀的,你想看嗎?」
任昭遠側頭看他,眼尾微揚:「好啊,麻煩譚總了。」
譚錚俯身撿了一大一小兩片銀杏葉,邊折邊稱呼了一聲:「任老師。」
任昭遠注意力都在譚錚手上,有些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這聲上挑的疑問帶著細絨絨的小軟勾,譚錚指甲在掌根壓出紅印,把新折好的蝴蝶抬到任昭遠面前,說:「你叫我名字就好。」
——
任昭遠回去先把銀杏葉放好,又把換下來的衣服掛在臟衣櫃右側的乾洗區。
換衣服的時候接到表弟聞顧的電話,任昭遠問:「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你這語氣,想你了不行啊?」
「行,」任昭遠點開免提把手機放在一邊,「你看看現在幾點。」
對面那個又響又亮的聲音遠了又近:「四捨五入十點吧。」
這個時間不休息的時候他都忙到團團轉,休息的時候絕對睡得正香。
「就是特殊才讓你見證一下,我今天七點就起床了,吃完飯想不開來健身房續卡,後來那個教練有事換了個人來,一抬胳膊我的天,那個汗臭味直接把我熏出來二里地..」
聽到這兒任昭遠笑了一聲,搖晃手裡的香水對著右手腕和衣擺內側輕按了下。
聞顧從教練說到路邊沖他叫的狗,又說自己買了熱成像的球鞋一人一雙,最後極其自然地順口問任昭遠什麼時候回家。
任昭遠十四歲時被舅舅從姥姥那裡接走,算是和聞顧一起長大。
離婚的事任昭遠之前一直沒告訴家裡,頒獎結束才在打電話時簡單說了幾句。
回國事情多,一家人接機后飯都沒吃完任昭遠就被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叫走了。
其實只忙了那一陣,後來是他自己用工作當借口避著。
對舅舅和舅媽勢必不能用應付外人的理由搪塞,而真正離婚的原因,任昭遠不想深聊。
「哥,你放心,就回家吃個飯,爸媽肯定不多問,他們就是擔心你。甭管因為什麼,你不願意說就不說,我們肯定站在你這邊啊。」
任昭遠拿起水杯喝口水,又放下,說:「沒什麼不能說的,趙原青在外面有別人,就離了。」
看,挺簡單的事,一句話足夠講完。
可任昭遠也是真的不想提。
最開始的錐心析骨和質疑煎熬隨著之後日夜顛倒的混沌都變得模糊,他早就不覺得疼了,甚至一點難過的情緒也生不出。
只是抵觸。
好像曾經所有在其他人面前顯露過的相愛和信任、所有日光下或青蔥純真或成熟並肩的年月,都隨著這簡單一句話變成增加荒唐可笑程度的砝碼。
而他身為故事的主人公,要平靜地陳述過程,並且接收聆聽者各不相同的反饋。
他不接受以時間與情感做理由的勸解,不需要感同身受的憤怒安慰,只是不想提及。
不想在自己終於掙扎著走出黑暗泥濘后,在終於擺脫那段經歷帶來的傷痛噩夢后,還要回想描述怎麼了為什麼如何做的。
又或者是因為他人生閱歷不夠,修鍊不足,還不能真正坦然地面對婚姻情感的失敗。
也許再過十年他就能把被相愛多年同床共枕的另一半出軌的事當作生命中的一份笑談,不咸不淡,無波無瀾,就像長大了再看小時候某個期末考砸一樣。
門鈴響把任昭遠的思緒和聞顧的破口大罵一起打斷,這次任昭遠專程看了牆上的顯示屏。
門外是譚錚。
「下周我回家住幾天,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只不過拖到最近才離,我沒事,讓舅舅和舅媽別擔心。」
「哦,」聞顧難得簡潔,「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任昭遠站了幾秒整理情緒,出門時譚錚就站在門外,沒挪動位置,也沒有再按門鈴。
「譚總。」
在銀杏林時譚錚提出讓任昭遠喊他名字,任昭遠只說習慣了。
之後仍舊這樣稱呼,譚錚沒再說過什麼。
任昭遠換了件淺咖色的純羊毛粗紡阿爾斯特大衣,譚錚裡面是常穿的正裝,不過外面穿了件深灰巴爾瑪肯,兩個人大衣面料和長度都相差無幾。
這次是任昭遠說了聲巧。
兩個人聊著譚錚妹妹的事,不緊不慢散步到附近一處中式茶館。
幾碟點心一壺茶湯,譚錚先給任昭遠倒上:「她寒假想來這邊玩段時間,方便帶她去任老師的設計園參觀一下嗎?」
「參觀談不上,她想去隨時過去玩,」任昭遠手虛扶在杯側,想了想說,「如果真的感興趣可以每天去待幾個小時,學點能學的做點能做的,就當提前實習,到時看她意願吧。」譚錚驚訝地抬眼,沒走生意場上那套你推我往:「太謝謝了,我一定提前囑咐好,不會讓她惹麻煩。」
任昭遠的設計園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求著付錢去學習工作的比比皆是,可沒任昭遠點頭,誰都進不去。
「以茶代酒,」譚錚端起茶杯在桌子中間位置放低,「多謝任老師。」
任昭遠笑著和譚錚輕碰茶杯,說:「不用客氣,譚總畢竟是投資人,總不能連這點優待都沒有。」
譚錚一笑,剛想說什麼就被一個聲音打斷。
——「要說還是太鑽牛角尖,男人哪個不偷腥?」
茶館被鏤空花紋的紅木隔出許多寬敞空間,台上咿咿呀呀唱著戲曲,聲音不很大但足夠遮掩各個區域間普通音量的聊天。
現下一場戲正到無言處,那人說話嗓音又大,譚錚和任昭遠聽得清清楚楚。
——「傳的東西真真假假,咱們聽的是這個說法,誰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任總那可是玩藝術的,走在時尚最前沿!」
這邊坐了包括康佑在內的四個人,談完生意正閑聊,三兩句就聊到了任昭遠和趙原青離婚的事上。
康佑嘴邊噙著絲一貫的淡笑,聽他們聊著,沒怎麼搭話。
——「就是啊,說起來誰捉誰的奸都不一定,我聽說..」
「聽說的事還是慎言的好。」譚錚這句刻意抬了音量,另一邊的議論戛然而止。
從始至終任昭遠表情都沒什麼波動,像不在乎,又像聽慣了,這時候才有了反應,顯出幾分意外來。
譚錚略向前傾身,放低聲音說:「茶難喝,我們換個地方?」
任昭遠點頭,起身向外走。
譚錚隨著從座位上站起來,卻不由冷臉睨向議論的來處。
只是此時此刻住了口,不夠。
「譚錚,」任昭遠回身一出聲,廳里霎時更靜,他恍若未覺,只看向譚錚說,「走吧。」
作者有話說:
我湯某人回來開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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