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任昭遠不止會給舅舅家送中秋。
逢到春節和中秋這種長輩看重的節日,任昭遠都會在節前去探望孫老師。
從前他大都自己過來,今年譚錚一聽就陪著來了。
在孫老師家譚錚一直管任昭遠叫師哥,任昭遠沒往心裡去,以前也不是沒叫過。
可沒想到譚錚就像是叫不夠了似的,回家的路上叫,到家叫,晚上最私密的時候還要叫。
在那些時候這個稱呼甚至比譚錚從前故意喊他「任老師」更惡劣。
任昭遠滾燙蜷縮,偏被困在譚錚的一方天地里躲不開半分,只能受著。
「醒醒了,師哥?」
任昭遠人還沒睜開眼睛就伸手去堵譚錚的嘴。
飛機即將降落的語音播報已經響了小會兒,任昭遠居然沒聽見。
機場有譚錚安排的人接,託運來的行李禮物也有人取,任昭遠先和譚錚去了洗手間。
航程不長,可他睡了一路,要整理一下著裝。
「不亂,很完美,」譚錚站在後面看鏡子里的任昭遠,「困的話上車再睡一會兒。」
任昭遠沒好氣地回他:「怪誰?」
譚錚當即認錯:「怪我怪我。」
今天要回家,前一晚譚錚原本沒想做什麼,可任昭遠聽著他在床上喊「師哥」就捂著耳朵躲的樣子實在太招人了。
開始的時候想淺嘗輒止,開始之後根本沒能力把持。
「幫我把耳釘摘了吧。」
「嗯?」
「父母那輩人可能會看不慣。」早上出門任昭遠由著譚錚給他收拾,這會兒才注意。
譚錚沒往這兒想:「沒事,你就給他們看最平常的樣子就好,不用專門改變什麼。」
「不是一回事。」
任昭遠抬手自己要摘,譚錚立刻接手:「我給你摘。」
摘下來的耳釘沒東西裝,譚錚放在紙巾里折好收進口袋。
「我以前用紙巾包首飾丟過很多次,」任昭遠把擦手的紙巾扔進紙簍,「不止我,設計園很多人辦過這種事,手邊沒東西裝的時候用紙巾包著放在口袋或者包里,之後順手當垃圾扔掉,想起來的時候就找不到了。」
譚錚下意識伸手摸了下口袋:「我記著,不會當垃圾扔掉的。」
「嗯,」任昭遠略一停頓,「其實不是擔心這個。」
「怎麼了?」
任昭遠有幾秒沒說話。
已經這個年紀了,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任昭遠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譚錚擔心地抬手覆在他后腰:「是不舒服嗎?」
「不是,」任昭遠看著他,稍顯無奈地笑了笑,「我好像有點緊張。」
任昭遠,緊張?
他總是從容、溫和、鎮靜,總是遊刃有餘,總是波瀾不驚,可現在他對譚錚說自己緊張。
誰能把任昭遠和這個詞聯繫起來?
至少譚錚從沒把兩者放在一起過。
他去見任昭遠舅舅和舅媽的時候都算不上真的緊張,比起來說是格外重視更貼切。
能讓譚錚緊張的只有任昭遠。
不是不能理解第一次見伴侶家長會產生緊張的情緒,這再正常不過,可放在任昭遠身上就覺得難以想象。
前幾天任昭遠還給他父母打了電話問候近況說明拜訪的時間,包括選禮物安排工作每一件事都有條不紊妥妥噹噹。譚錚已經習慣了他的處事,根本沒覺得一起回家見父母會對任昭遠的情緒產生什麼特別的影響。
見戀人父母會緊張的原因無非幾點,可他父母沒有持反對態度,他不會被別人影響,任昭遠更是優秀到無可指摘。
何況這和任昭遠平時的風格相差太遠了。
天懸地隔。
不過譚錚只短暫一怔就握住任昭遠的手,輕聲問他原因開解說只是見一面,如果任昭遠有任何不舒服他們立刻就回S城。
任昭遠不禁一笑:「沒那麼嚴重,就一點。」
譚錚確定他沒什麼才跟著輕笑出來:「原來我這麼厲害,居然把任老師都弄緊張了。」
「是,」任昭遠含了點笑靠近他輕聲說,「譚總不厲害誰厲害。」
譚錚一出神的工夫,任昭遠已經抽手繞過他要走了。
「不等我。」
「你腿長,不用等。」
「誰說不用,萬一丟了你還要找。」
「去廣播找嗎?譚錚小朋友,譚錚小朋友,聽到廣播后請——啊..別鬧我,在外面呢..」
恰好是假期,譚許清也在家,從昨天就不停發消息,今天更是幾乎隔十分鐘一條沒停過。
譚錚他們還沒到就已經在樓下等了,看見車過來時轉頭朝樓上喊:「爸!回來啦!」
「哎!」譚父從二樓窗檯探出頭應了聲,又對正在廚房忙的譚母說,「譚錚他們到了!」
譚許清蹦蹦跳跳迎到駛近的車邊,喊了從另一邊下車的譚錚一聲,接著就拉住在自己這邊下車的任昭遠看他的手。
「沒事,都好了,」任昭遠攤開手給她看,「你手上的傷好了嗎?有沒有影響寫作業?」
譚許清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任昭遠扶著譚許清肩膀彎下腰看她:「怎麼了?」
譚許清眼圈都紅了。
任昭遠的手是她見過最好看的手。
十指瘦長,白皙無暇,靈活有力,尤其這樣好看的手還能設計出許多令人驚艷的首飾。
她崇拜任昭遠,喜歡任昭遠,接觸越多就越崇拜喜歡。
看見這雙手從手指到手掌數不清的疤,自己還沒理清楚是什麼心情已經難受得想哭了。
「別哭鼻子呀,」任昭遠溫和笑笑,「不影響用手,除了難看點之外和以前一樣。」
譚許清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話帶著輕微鼻音:「不難看,還是很好看。」
「還以為是太難看你接受不了。」
「才沒有!」
任昭遠笑著摸摸她的頭髮,看了看她手掌。
傷口留的疤很清楚,看樣子消不掉了,好在只有一個指節的長度。
「你哥買的祛疤藥膏按時用了嗎?」
「用了,就是不怎麼按時,」譚許清有點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平時注意不到,不疼就容易忘。」
司機從後備箱往外拿東西,譚錚把兩人的行李拿下來,喊了譚許清一聲:「譚清,過來幫忙。」
「哦!」
四個人提著東西往樓里走的時候譚父剛好下來,順手去拿譚許清手裡的東西,譚許清躲著說「不用」先跑到前面去按電梯了。
「是昭遠吧,」譚父過來接任昭遠手裡的禮物,「路上辛苦了。」
「叔叔,不辛苦,我拿就可以。」
「哎,我拿我拿。」
任昭遠沒再推辭:「謝謝叔叔。」
譚錚把自己一隻手裡的遞到任昭遠面前:「那你幫我拿吧。」
譚父聞言「嘿」了一聲:「這孩子。」
任昭遠笑著接過去,譚錚落在後面朝司機伸手,司機便把東西給他躬躬身說自己先回去了。
一層的距離眨眼就到,平時譚許清上下樓都懶得乘電梯。
譚母正站在門口向這邊看,見幾人出來立刻上前迎:「怎麼帶這麼多東西,譚錚也不知道勸著點。」
譚錚說:「他要買。」
「阿姨好,」任昭遠把譚錚先前的台詞照搬過來,「不多,一點心意。」
餘光里就看見譚錚彎了唇角。
時間已經臨近中午,譚母早早就收拾著準備午飯,招呼著讓任昭遠先坐。
「路上又是飛機又是坐車的,累吧?快歇歇,一會兒吃飯。」
「不累阿姨,」任昭遠看譚母身上系著圍裙要往廚房走,問,「我可以幫忙嗎?」
「不用,你們坐著聊聊天,很快就好。」
任昭遠看譚母自己去了廚房,轉頭看譚錚。
「我媽做飯的時候不習慣旁邊有人,說礙手,沒事,坐著歇會兒。」
譚錚給家裡請過家政,不過譚母不願意用。她愛乾淨做事麻利,看著別人幹活總覺得不合心,做飯也一向不習慣別人插手,譚許清每次進廚房都會被說「幫倒忙」。
家裡歷來如此,譚母做飯,譚父負責飯後收拾,掃地洗衣服之類的家務不一定誰做,譚錚和譚許清在家裡的時候只被要求把自己的衣服房間收拾好就可以。
幾個人沒聊多久譚母就從廚房端著菜到餐廳去,譚父看見便招呼任昭遠幾人去洗手,自己起身去廚房端菜。
洗完手到餐廳時菜已經擺了滿桌,譚許清負責倒果汁分碗筷,譚錚給任昭遠拉開椅子讓他坐。
餐桌是長形,譚父譚母坐一邊,譚錚任昭遠坐對面,譚許清挨著任昭遠坐。
「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嘗嘗看。」
「聞起來就很香,」任昭遠夾了一筷最近的茄子,「好吃。」
譚母笑著說:「譚錚說你不喝酒,剛好你叔叔現在也不喝,咱們多吃點菜。」
「好,一定多吃。」
譚母做了十道菜,任昭遠大多在靠自己近的四五道菜里下筷,譚錚沒多說,只隔一會兒就挑著任昭遠喜歡的給他夾一點。
他做得習慣,任昭遠也習慣了,說完話順手夾著碟子里的菜吃,一時沒多想。
「把這幾道菜換換位置,昭遠愛吃這個?」
「不用阿姨,我都愛吃,夾得到。」
譚錚再給任昭遠夾菜時任昭遠在桌下伸手碰了下譚錚腿側,譚錚側頭看他。
任昭遠說:「你多吃點。」
譚錚應了一聲,明白了。儘管覺得沒什麼,但又一次想給任昭遠夾菜時硬生生轉了方向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飯後收拾時任昭遠把自己面前的碗碟收了下,譚母看見剛想說不用譚錚已經接了過去。
這會兒變成譚父在廚房洗碗,譚母和任昭遠他們聊天,譚許清拿著平板在旁邊看解題教學視頻。
「譚清你學習的話回房間去,吵著你。」
譚許清戴了只耳機,分不出神聽他們聊什麼,不過還是想湊在這兒:「沒事,媽你們聊,不用管我。」
譚母問起任昭遠父母的工作,任昭遠只說是做科研的。
譚錚怕任昭遠不舒服,把話題岔開了。
「你們回房間休息下吧,我收拾好了。」
譚父洗了手過來,附和說:「對,睡個午覺養養精神。」
任昭遠確實有點乏,回房間后饒有興緻地看了會兒譚錚的東西,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譚錚本來想擁著他一起睡,可不知道哪裡來的蚊子繞著不消停。譚錚抓了幾次才把蚊子捻在手裡,看看剛睡著的任昭遠輕手輕腳下床出去。
譚母還在外面,看見譚錚出來問他:「怎麼沒睡?」
「家裡有電蚊香嗎?」
「還有,我給你拿,屋裡進蚊子了?」
「看見一隻。」
「咬到了?要風油精嗎?」
「應該沒有,」譚錚想了想,「拿一瓶吧。」
「可能是我上午開門太久進來的,家裡一直用著滅蚊燈,很少見蚊子。」
譚錚拿著手機給司機發了信息:「我讓人買幾頂蚊帳過來。」
「我和你爸不習慣用,看著總覺得悶,譚清房間有,你買一個就行。」
「好。」
譚錚回卧室去把電蚊香插在床頭,又出來去了廚房,譚母看他打開放水杯的柜子找,說:「你杯子在外邊放著。」
「我給昭遠。」
「他也還沒睡?」
「睡了,備著醒來喝,媽你去休息吧。」
「哦,」譚母頓了兩秒,又應了一聲,「行。」
走出一段轉彎時回頭看,譚錚正躬著身仔細洗新拆出來的杯子,洗完接了半杯飲用水把內壁的水珠衝掉,倒乾淨后才重新接了一杯。
房間里譚父已經躺下了,正閉著眼用扇子扇風。
譚母坐在床邊,過一會兒回頭推推他。
「嗯?咋了?」
「你覺得任昭遠怎麼樣?」
「我覺得好壞有什麼用,譚錚覺得好就是好。他多有主意你還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
當年譚錚提前一年參加高考根本沒和家裡商量,同意書都是自己仿了家長簽字交上去的,錄取通知書送到家裡他們當父母的才知道孩子考上大學了。
那還是因為學校老師沒能立刻聯繫上譚錚,才按照入學信息的地址給送了過來。
從報名、考試,到查成績、擇校、選專業,譚錚沒漏一點口風,瞞得嚴嚴實實。
考上大學后更不用說,離得遠了,他們除了每月匯生活費什麼都插不上手,譚錚永遠沒有需要他們操心的。沒多久譚錚連生活費都不要了,自己交學費還能給家裡的銀行卡匯款。
再之後畢業、工作,他們只知道譚錚事業越來越好,賺錢越來越多,家裡新房新車新傢具全是譚錚買的,但他們連譚錚具體是怎麼干出這番事業來的都不知道。
父母跟孩子本身就是操心的關係,一點都不用操心關係哪裡能親密。
譚錚越大、能力越強,他們就距離譚錚的生活越遠,連有效關心都給不出去,遑論干涉他的決定。
就像幾年前同性婚姻法剛通過時,譚母前一晚還在和譚父說不是好事、不是正統,第二天譚錚直接告訴他們自己是同性戀,他們愣怔許久,也沒能說什麼。
漸漸就強迫自己接受了。
後來見得多了,就想,只不過是生不了孩子,只要人好能踏實過日子也不是不行。
最開始知道譚錚談了一個大七歲的離過婚的男人時她其實接受不了,但已經習慣了接受譚錚的決定並且自我開解,就想,按譚許清說的離婚原因,任昭遠應該不是會亂搞的人,安穩是好事。年齡大也有好處,成熟,懂照顧人。
可今天一見,雖說才相處小半天,也不耽誤譚母看得明明白白。
哪裡是任昭遠照顧譚錚,根本就是譚錚圍著任昭遠打轉。
覺得譚錚事無巨細照顧年紀更大離過婚的任昭遠不平衡,也覺得心底里不是滋味。
她很疼愛譚錚,只是後來有了譚許清難免分了精力,譚錚是當哥哥的又懂事,譚許清小身體又不好,她沒能兩邊都顧上。
等譚錚的錄取通知書送到家裡,她驚覺自己對譚錚關心太少,已經晚了。
即便譚許清身體已經好起來,她有了時間和心力,認識到自己的疏忽,想彌補想付出,卻已經無從下手。
只能開解自己是男孩和女孩不一樣,是譚錚長大性格變了。
可現在她親眼看見了,不是譚錚性格不親近人。
「你覺著任昭遠不好?」
譚母沉默幾秒,說:「不是不好,就是和我想的不一樣。我先前以為他年紀大許多,又離過婚,兩個人在一起能好好照顧譚錚。」
「譚錚跟尾巴一樣貼在後頭那麼起勁,咱們想什麼樣沒用,我還想讓他娶個媳婦回來,也就能想想。兒大不由爹娘,他願意怎麼過就怎麼過。」
譚母嘆口氣,終究沒心情休息,從床上起來了。
「幹什麼去?」
「不困,你睡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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