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口蜜腹劍
司徒邢馥一如既往的笑容可掬與寬厚溫合,親自出迎。
馬光道:「邢司徒真是謙謙君子,行事禮貌周全!不過,你我至交之間,何須每次見面,都要出門相迎呢?」
邢馥道:「凡事貴于堅持,有始有終,方為待客之道!邢馥習性與他人不同,只有仰慕欽佩者,方結為知交近友。既是知己,則禮數更不可少!」
馬防嘆道:「邢司徒如此恭謙好禮,卻有人誣陷圖謀不軌,真是誠悲誠慚!」
邢馥面色一變,道:「光祿勛此言何意?莫非有人竟然在背後構陷邢馥?」
馬光道:「不錯,便是那耿廣之子耿恭!」
「耿恭?」邢馥奇道,「我與此人素不相識,他為何要構陷於我?」
「此事卻是古怪,他耿家與我馬家也是素無往來,今日他卻突然登門來訪,聲稱司徒有不臣之心?」馬防道。
「無緣無故,他為何與我邢馥過不去?」
「他聲稱剛從沂國王城回來,還胡說邢司徒是什麼烏桓王子!」馬光道。
邢馥聞言大笑,半晌方才平靜下來,道:「此人可是酒後登門?或者說話之時神志是否清醒?」
「倒是毫無酒意,神志還算清醒,而且武藝也是不俗。」馬防道。
「那二位為何不將此人一同帶來,讓邢某當面質問於他,為何要處心積慮,謊言誣陷?」
「我兄弟倒是也曾想過,但一不留神,驚動了家母,被她出言阻止。」馬光道。
「此刻那耿恭何在?如此構陷重臣,邢某豈能與他善罷甘休?」
「他已離開馬府,想必是回了耿府。如果司徒需要,他日我等將他帶來,當面問個清楚。」馬防道。
「那自是再好不過。」邢馥道,「實在抱歉,二位來此,本是敘舊歡飲,不料卻說起這等掃興之事。不提他了,來人,上酒!」
廊下從人早已等候多時,此時聞得司徒吩咐,當即上來,須臾之間,便步好酒菜。
邢馥端起酒觥,道:「邢馥能與二位將門虎子成為知己,如此投緣,實在是榮幸之至,在下先干為敬!」
馬防、馬光二人俱都端起酒觥,齊聲道:「邢司徒客套了!」
說罷,也都一飲而盡,剛放下酒觥,便覺頭昏目眩,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登時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邢馥目中頓時精光大盛,眼神從過往的柔和暗淡立刻變得犀利明亮,後背也不駝了,腰肩挺直,器宇軒昂,不怒自威!
「先把他們二人抬到後堂休息。」邢馥吩咐司徒椽梁郁道,「然後,火速去將司隸校尉王康、河南尹薛昭、駙馬都尉檀方、北宮司馬令郭法等一同喚來!」
「諾!」司徒椽梁郁率領兩名親信剛退下去,又有一人進來稟報:「北宮司馬令郭法在外,求見司徒。」
「來的正好,速速有請。」邢馥忙道。
北宮司馬令郭法闊步入內,見過禮后,尚未開口,邢馥便已問道:「北宮情形如何,是否都已安排妥當?」
郭法道:「司徒敬請放心,關鍵之處,都已布置上我的心腹親信。」
「這些人靠得住嗎?絲毫不可大意,否則一步不慎,滿盤皆輸!」
「承蒙司徒提拔,我在北宮這麼多年,躬執苦勤,盡心待人,自是深得部屬之心,扶植些死士,並非難事。」郭法笑道,隨後笑容一斂,又道:
「適才遇到一蹊蹺之事,我情急之下,擅作主張,不知如此處理是否妥當,特來請示司徒。」
「有事但講無妨!」邢馥道。
「今日我正在北宮值守,故人衛羽忽然來到朔平門前,要求見我,說有要事相告。」
「衛羽?莫非就是那位前番來向陛下獻盟單的沂國衛士令?此前曾在信陽侯府效力過?」邢馥問道。
「正是!昔日我在信陽府之時,他是小侯爺陰楓的親隨護衛,乃是信陽侯費盡周折才禮聘來的高手。」郭法道。
「我曾見過此人數面。最初是當年在東市路口攔截陰府車駕之時,後來是奉陛下之命詔令鄭異回京師出使匈奴,我從濟國一直追到沂國,恰逢他正與濟國的軍隊動手,倒是不可輕視。」邢馥道,「他找你何事?」
「他向我打探京師駐軍的情況,並有意無意了解司徒的動態。」
「此人探聽這些事,有何意圖?」
「我當即請他入宮,設下酒宴,見他在打聽一些樞密之事,形跡可疑,我自是不敢大意,故此用藥酒將他放翻,關押起來,以免耽誤大事,節外生枝。」郭法道。
「做得好,果斷利索。」邢馥道,「說來也巧,你在放翻衛羽的時候,我這裡也用酒灌倒了兩個人。」
「何人!」
「光祿勛馬防與執金吾馬光!」邢馥道,「沒有這兩個人礙手礙腳,我等行事就暢通無阻了。」
二人正說著,司隸校尉王康從外面走了進來。
「你來的正是時候。」邢馥道,「適才,剛說到我已命人拿下馬防兄弟二人,從他們口中得知,耿廣之子耿恭從沂國王城回來,探知了一些我們的內情。須得儘快除掉此人!」
「可眼下,淮國的軍士們被城門校尉秦彭擋在城外,步兵校尉薛布無法帶他們進城,而耿家也非泛泛之輩,如何除掉耿恭?」王康道。
「我早已有了計較,就等薛昭、檀方二人到齊,一併說給大家。」邢馥微微一笑,顯然早在預料之中,已胸有成竹。
話未落音,薛昭、檀方二人到來后,邢馥便說出他的方略,眾人交口稱讚,撫掌大笑。
過去,竇府要比今日的馬府還要氣派出許多,樓閣綿連,巍峨高聳,多聚聲樂,曲度堪比郊廟盛禮,奴婢不下千人,賓客奔湊,四方畢至,均居門下,郡縣諸刺史、太守等二千石要員多出其家。
可如今的竇府也如當初的馬府一樣,門可羅雀,衰敗破舊,樹木枯黃,悄無聲息,人氣淡薄,一片悲涼荒廢之像。
竇融早已離世,兒子竇穆、孫子竇勛與竇宣也俱都死於洛陽獄中。
偌大的府中只剩下竇固、涅陽公主夫婦與竇勛的三個子女,長子竇憲,次子竇篤,以及一位尚未成人的女兒,一共五人。
竇固,字孟孫,是竇融兄長之子,竇勛則是竇融之孫。故此,竇固年齡雖然剛逾四十,論起輩分,卻是竇憲、竇篤等人的爺輩。而他又與涅陽公主膝下無子,遂將這些孩子視同己出,所以一家人倒也和和睦睦,其樂融融。
這些年來,竇固並未荒廢光陰,而是研讀兵法,博覽群書,習練武藝,順便連帶著一併傳授給竇憲與竇篤,日子倒也不算寂寞。
間或,班超還偶爾來訪,不僅能帶來些消息,而且他家學淵博,識見讀到,正好可以一同談天說地,道古論今,更是增添不少笑聲。
不過,最近這段時間,班超卻一直銷聲匿跡,今日突然登門,出現在竇固眼前,反倒有些出乎他的預料,特別是一見班超神色,便猜知有事,當下支走竇憲等人,獨自坐在大堂會見班超。
班超毫不隱瞞,便將濟王、沂王、明帝御駕親征、蘇儀、邢馥、王康諸人之事以及鄭異的研判與方略詳細說了一遍。
這諸多事情,波詭雲譎,班超足足講了數個時辰,方才敘述完畢,竇固聽得連連驚嘆你,錯愕不已。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圍繞著疏浚汴渠,竟會發生如此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匈奴多路強攻、公主出塞和親、漁陽諸侯會盟、赤山烏桓大軍奔襲,郎陵狙擊漢軍、龍口嶺潰壩。
尤其是,此刻的京師竟然正處於危機四伏之中。
竇固面色凝重,起身在堂內來回踱了數步,半天之後,方緩緩說道:
「鄭異所料不錯,眼下的京師著實已落入司徒邢馥的掌控之中,他能欺瞞陛下這麼多年,絲毫不露破綻,若想哄騙年輕輕輕的馬家兄弟,更是易如反掌。當下,京師的步兵、南宮、北宮之軍已盡皆唯他號令是從,而且他又位居司徒高位,受命監國,一切名正言順,已然勝券在握。如若正面阻擋,無異於螳臂當車!」
班超道:「確實如此。這正是我此次登門來訪的目的,以求商討出妥善的應對之策。」
竇固道:「陛下此刻身在沂國的王城,至京師最多也就十日路程,如果能提前判斷出京師事態,派遣輕騎前來馳援,三日內即可到達。」
班超道:「言下之意,莫非是我等須在這三到十日之內阻止邢司徒發難?」
竇固道:「正是!以我等數人之力,欲與邢馥所控京師精銳漢軍相抗,如同抓起一把雪投入投鼎沸的湯水之中,雖欲齊心協力,其勢必然不全。更何況,我已十多年不在軍中,對當下京師漢軍的情況,更是一無所知。如之奈何?」
班超道:「如果阻止不了邢馥發難,在這三到十日之內,我等所能做之事,最為重要者不外乎兩件!」
「哪兩件?」
「其一,便是想辦法控制城門,只要陛下大軍一到,讓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入城中,便可打邢馥叛軍一個措手不及。」班超道。
竇固眼前一亮,道:「仲升此言,倒是醍醐灌頂,令我突然想起一人。」
班超笑道:「可是那城門校尉秦彭?」
「正是!此人當初曾隨我一同征討羌戎叛亂,勇力過人,沉毅內重,倒是可以信賴。如我親自說之,必可倚為大用!」竇固道。
「如此,陛下大軍回城,便可暢通無阻,勿須再被迫勞師攻城了。」班超道。
「第二件重中之重的大事是什麼?」竇固問道。
班超道:「保護皇宮。」
竇固眉頭一皺,道:「雖為重中之重,卻也是難上加難!」
說完俯首沉吟片刻,忽然抬頭問道:「那耿恭為何要冒楊仁之名,混入善道教?」
班超道:「耿忠任南宮衛士令時,楊仁與耿恭都在他的手下,相處甚合。而楊仁早先曾是北宮司馬令郎陵侯臧信的衛士。故此,耿恭就以被遣散的郎陵軍人的身份去應聘善道教,更便於矇混過關。」
竇固道:「我與楊仁倒也算廝熟。當年西征之時,此人亦曾在我麾下,勇武過人,慷慨壯烈。經我推薦,入得北宮!」
「不知楊仁眼下是否還在宮中?」班超問道。
「尚不知曉。不過,其父曾追隨先帝中興,亦曾是將門功侯,但后遭罪被懲,家世敗落,故此才當兵吃糧,隨我到了隴右。」竇固道。
「你是擔心此人趁此機會歸附邢馥,報復闕廷?」班超問道。
「多少有些顧慮吧!」竇固嘆了口氣,道。
班超亦是心中一暗,正欲細問楊仁情形,卻聽得門外有人朗聲說道:
「你等好大膽量,竟敢背後密謀抗拒邢司徒。不要逃,且隨我去司徒府中走一遭吧!」
夜幕已降,京師又已亮起萬家燈火。
司隸校尉王康率領親兵出了司徒府,上馬直奔北門,到了城下后,命人將城門都尉秦彭叫到面前。
秦彭不知何故,行完禮后,卻見王康從袖中取出司徒府手諭,當眾朗聲讀道:
「今查城門校尉秦彭剋扣軍糧、錢餉,中飽私囊,還私通濟王,欲圖謀反,罪證確鑿。左右,給我拿下!」
兩旁親隨如狼似虎,上前將滿面懵懂的秦彭撲倒,卸去兵器與盔甲,打入囚車。
秦彭道:「王校尉,末將冤枉。」
「是否冤枉,見到邢司徒后,當面申訴。本校尉只負責拿人!」王康厲聲道。
他官居司隸校尉,職典監察京師百官,緝拿不法官吏正是職責所在,名正言順。當下目光如電,向秦彭屬下的城門守軍掃了一圈,道:
「城門校尉一職,暫由北軍中侯齊崇擔任!」
「遵令!」從他身後閃出一人,叉手施禮。
王康飛身上馬,喝道:
「左右,押著秦彭,隨我一同前去司徒府。」
親隨們齊聲答允,推著囚車,跟在他的馬後,轟隆聲中,漸行漸遠。
新任城門校尉齊崇見王康背影消失在視野之後,轉身厲聲道:
「將城門打開!」
旁側的門侯李封說道:「天色已晚,按照慣例,此刻正是城門關閉之時。」
「少啰嗦!莫非城門校尉還要聽門侯之令?」齊崇喝道。
李封雖然納悶,但不敢再加分辨,只得傳令打開城門。
守城軍士剛把城門推開,外面便閃現一隊人馬,李封連忙上前攔阻,喝道:
「什麼人?」
來人答道:「步兵校尉薛布!」
李封道:「薛校尉為何此時入城,還帶如此許多軍馬?」
薛佈道:「奉司徒府之命,有緊急軍情。」
李封還要再問,城門校尉齊崇喝道:
「休得啰嗦,確實是司徒徵召。讓開道路,請薛校尉入城!」
李封無奈,率人閃在一側,但見外面湧入無數漢軍,馬、步、積弩等諸軍俱全,遠遠超出了步兵營的規模,他心中不解,卻知道問了也沒有用,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軍馬昂首闊步、浩浩蕩蕩開進了洛陽城,一路暢通無阻。
到得司徒府門前,薛布令全軍駐足待命,自己則跳下馬帶領幾名親隨與一群漢軍將領趨步入內。
府內的正堂之上,邢馥、王康、檀方、薛昭、郭法等與一干心腹的闕廷臣僚已然在座。
薛布給諸人見過禮后,引薦身後二位漢軍將領,道:
「這位是淮國中尉蒙沖,另一位是淮國衛士令魏厚。此番進入城中的將士共有三萬之眾,皆在府外候命,其中,京師的步兵營漢軍一萬,淮國的漢軍兩萬。」
「控制京師,足矣!」邢馥道,「當下首要之事,就是抓捕耿恭。蒙沖中尉,這第一功就交給你去建。你可率領兩千人馬前往耿家拿人,如遇抵抗,格殺勿論!」
接著對薛佈道:「淮軍對京師不熟,你可選派勇猛得力部屬,給蒙中尉帶路!」
「諾!」薛布躬身應允,轉身向門外喝道:「魯猛何在?」
一名體貌魁梧的將領迅速闊步入內,叉手施禮,道:
「末將在!」
「你速帶領蒙沖中尉前往耿府。」薛佈道。
「諾!」魯猛應聲與蒙沖一同領命出門而去。
「淮國衛士令魏厚何在?」邢馥喝道。
「末將在!」魏厚應聲向前跨出一步。
「命你率領一千名軍士趕往城西謝家,護住宅院,不得讓閑雜人進出,以免泄露行跡,誤我大事!」邢馥道。
「諾!」魏厚退下,領命而去。
薛布連忙示意身後一名親從跟隨出去,給他帶路。
「司徒椽梁郁何在?」邢馥繼續喝道。
「屬下在!」梁郁連忙起身。
「命你即刻派出人去,逐個通知闕廷千石以上官員,令其明晨一早至司徒府聚議,就說國有急事,來后便知。」邢馥道。
「諾!」梁郁轉身出堂。
「步兵校尉薛布何在?」邢馥道。
「末將在!」
「撥出三千步兵交於河南尹薛昭。府外淮軍與步兵皆受你節制,實施全城戒嚴,禁止街巷閑人流動,特別是王、公侯、闕廷顯貴大戶等門前,須重點布防。此外,緊閉京師城門,沒有司徒府親令,不得擅自開啟。」邢馥道。
「諾!」薛布領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