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陸恆眸光泛柔,遠遠跟著她,只瞧她一路往前頭走,直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敲了兩下門,出來一個中年婦人,余晚媱掀開籃子上的布,自裡面取出包好的綉品和織好的黎錦布料,遞給婦人,婦人熟練接過來。
余晚媱又送上一小罐蜜餞。
「勞嬸子費心帶去鎮上鋪子賣,我做了些零嘴,給阿元吃。」
那婦人也不推搡,樂呵呵的接過罐子,嗓門不小,「小媱,不是嬸子說,你那夫君成日里在家讀書,門都不出,光靠著你做針線活養家糊口,他一個男人家總不能一直靠你養活。」
余晚媱笑笑,「他讀書已很辛苦,家裡事情我擔著也是一樣的。」
陸恆胸口產生一種微妙的感覺,悶堵而酸脹。
婦人搖頭,「你得提防著,這男人真要高中了,沒準會拋棄糟糠妻。」
余晚媱唔著聲,便沿原路回自己的小院子。
陸恆慢著步子停在不遠處的樹前,縱身跳到樹枝上,借著綠葉遮擋,往院子里看,她又換了一身短衫,袖子卷高,露出兩條白凈雪粉的腕子,提著水桶站在井邊打水,她力氣是真的不大,以前抱歲歲就看得出來,這會兒從井裡提水,顫顫巍巍的。
陸恆看的心驚,不禁擔憂她沒打到水,反而被水桶墜進井裡,若是可以,他想過去幫她,他往那兩間房看,那個她嘴裡的夫君要真存在,是不可能讓她做這種粗活的。
但他小瞧了她,她是提不動很多水,所以她只提了小半桶倒出來,再繼續,慢慢便那水桶灌滿。
院里種了許多綠植,陸恆認不得是什麼品種的花草,長得很好,有些還開花了,余晚媱用水瓢給它們澆水,再摘一些綠葉,用圍裙兜抱著,陸恆才反應過來,這是菜。
她不僅種了菜,還養了雞,那些小雞圍著她啄,她撒了些米,看它們在地上啄米,抿著唇笑,笑了會兒忽的怔住,驀地想起了歲歲,歲歲該要會走路了,她那樣好動,若會走路,一定閑不住,准要追著她跑,跟在她後頭屁顛屁顛的叫著母齊。
余晚媱眼眶有點濕潤,心想著也沒什麼的,歲歲才一歲,這麼點大的孩子再過幾個月就差不多會把她忘乾淨,有陸恆照顧,他那樣的人,一定能將歲歲教養好。
……即便往後他另娶夫人。
她忽然有些想笑,跟她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早就不是夫妻了,他想娶誰都行。
她抬手抹抹臉,鑽進了灶房。
陸恆看著她在院中發獃,看著她抹自己的臉,她的眼睛太紅了,他知道她可能在想歲歲。
他一時慶幸這次南行把歲歲給帶上了,至少她見到孩子,總是捨不得的。
用過早膳,余晚媱開始幹活,以前余忠旺還不是鹽商時,在寶應這裡過活,他們家中有一架紡機,是她娘留下來的,她從記事起就跟著娘學織布,後來她娘去世了,便是她坐在紡機前。
余晚媱才回的寶應,種地沒那麼快弄到木棉,她從英國公府的莊子上跑出來后,有餘忠旺接應,臨離京時,余忠旺塞了十幾兩銀子給她,這大概是余忠旺僅能給到的錢了,余雪晨因為秋闈打點花了不少銀子,先前她給的六百兩銀票在京里買了宅子后本身就不剩多少。
余晚媱拿著這些錢回到寶應后,也沒敢置辦什麼傢具器皿,她一個女人,家中有太貴重的東西容易遭賊,整好到了收木棉的時節,這附近的鄰居余晚媱自搬去江都后也沒幾個熟的,就先前那位李嬸子還依稀有些印象,便與她買了些木棉回來用作織布,那些銀子總有用完的時候,更遑論財不可外露,她用織布來賺取花銷心裡踏實些。
織布很有一套講究,田地里的木棉收上來絞籽、彈棉、踈花條再皎紗、號紗,這些余晚媱都早做好了,她要趁著白日將紗線漂、漿、蒸、曬,很有一番忙頭。
她提著一籮筐紗線,大狗跟在後頭出門了。
陸恆趁她走了一段距離,才躍進院子,走近那晾著的男人衣物前,掃過一眼,便悄步往房前,探手推開門。
裡頭果然沒人。
她對外稱的夫君是個幌子,她這麼聰慧,又想隱姓埋名,怕人上門打擾,還養了條狗,真是未雨綢繆。
陸恆失笑,笑完垂下了嘴角,她這又何嘗不是怕被他找到。
他跳出院子,遠望著余晚媱在附近的河流邊浣洗,天際顯微微霞光,她的背影在這水天一色里顯得異常渺小,卻分外堅韌。
讓他看著心疼。
這四周太荒了,方圓幾里根本看不到人影,她背著身蹲在水邊,身後野草瘋長,她也是膽小的,時不時抬頭四處看。
天邊逐漸亮堂,她手腳很快,趕在日頭升上去前將所有紗線漂洗乾淨,便匆匆回了院子,再煮開水漿紗和蒸紗,最後撈出來紗線放在院里的繩子上晾著。
總算忙完了,她伸著懶腰,再給狗餵了些飯,便開始生火做午膳。
待吃完午膳,她才算歇下來,睡了一會兒午覺,睜眼便是日落,她又忙碌起來,收好紗,再過蔻將紗菷好。
陸恆就看著她急急忙忙進出屋子,連口氣都歇不了,天幕黑下來時,屋裡的油燈點上了,窗紙上印著她的剪影,她坐在紡機前開始織布,能聽到嘎嘎響聲,她弓著背,側影單薄,偶爾會直起身伸手垂背。
她很累。
陸恆心裡浮現一個念頭,即使累成這樣,她也樂在其中,她受夠了京中的勾心鬥角,她對自己的親生父母絕望,哪怕心裡有那麼一點他,也不能將她囚住。
她想活,活的無拘無束。
他不能立刻打攪她,會讓她害怕。
陸恆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先入江都,左右這裡離江都不遠了,水路一個時辰就能到,若是騎馬從江都過來,估摸著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先將陳肅解決了,再回來找她。
他這般想開了,心間豁然開朗,這樁案子下來,他肯定有封賞,他不要封賞,到時候跟聖人直言他夫人去世是誤會,讓余晚媱光明正大回京,他不想讓她以為,是自己拖累了他們。
哪怕受點責罰他也願意。
他正要離去,卻見有人鬼鬼祟祟過來,也沒近院子前,在不遠處張望,想是怕被狗發現。
陸恆長眉擰起,冷冷的盯著那人,只看到他似乎想往院子里扔東西,抬手瞄準頭,試探著要扔。
陸恆立時快速移近,趁著他將扔時,猛張手扣住他的手臂,手發力,那人痛的撲通跪到地上,啊著聲要叫出來,被陸恆喝住,「閉嘴!」
那人便不敢喊了,仰頭想看清他,只感覺他個很高,臉瞧不清,但極具壓迫性,那人膽寒道,「你、你是誰?」
陸恆從他手裡搶過要扔的東西,湊到鼻尖嗅了嗅,是肉,他將肉扔進院子,那條狗必然會吃,這肉里絕對有東西。
「你在上面放了什麼?」
那人抖著聲,「沒什麼……啊!」
陸恆一腳將他踹到地上,踩在他臉上,厲聲道,「再不說實話,這條腿別想要了。」
那人疼的求饒,「我只是放了點毒箭草,我沒想幹什麼?」
陸恆面無表情,拖著他進了遠處草里,他仍在求著,「我以為媱娘說有丈夫是騙人的,求大哥你饒了我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是真以為余晚媱是個寡婦,丈夫什麼的是騙人的鬼話,若要知道她真有丈夫,丈夫還這麼人高馬大,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貪余晚媱的美色。
陸恆將手裡的肉塞到他嘴裡,摁著他吃下去。
那人吃下了肉,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不一會兒便七竅流血,人沒了氣。
陸恆脊背發涼,他想象不到她離開的這兩個月是怎麼過的,這種鄉野,她這樣的女人再能撐事,也會被男人盯上,她的那條狗再兇狠,也防不住人的歹毒。
叫他怎麼放心她在這裡。
陸恆沒再走,在附近撿了塊空地蹲守,半宿不敢合目,直聽見雞叫聲,曠野星辰漸息,天邊有晨霞,才勉強放心,轉步離開這裡,回船上去了,他上船后便遣了十數個侍衛往余晚媱的小院周遭暗中伏守,防止再有人圖謀不軌。
之後一刻也沒停,火速趕往江都。
余晚媱這一宿睡得都很好,待用了早膳,她要重複昨日的忙活,才捧著盆出來,就有人敲門。
余晚媱走近門,隔著門縫瞧是李嬸子,才拉開門栓,將門打開,走出來笑道,「嬸子這麼早找我。」
李嬸子將昨日去鋪子賣綉品和黎錦布料換的錢給她,擺著手跟她扯閑,「你是不知道,昨夜那王二狗死在咱們這塊的一棵槐木下,哎呦死的忒慘,七竅流血,大傢伙都說,他怕是吃了毒箭草沒的,這也是稀奇。咱們這兒的人有幾個不認識毒箭草的,他臉上還有腳印子,都說是謀財害命,可他家裡也沒丟什麼東西。」
李嬸子說完瞅瞅她,尋思著,「你丈夫昨天夜裡沒出門吧。」
余晚媱面不改色,「他前天晚上凍著,昨日早起就咳嗽發熱,我叫他躺著,這會子還睡著呢。」
李嬸子忙點頭,「不是我說,你這丈夫太嬌弱了,今早還有人懷疑是你丈夫殺的人,我還替你擋回去了。」
余晚媱便和她道謝,兩人又寒暄幾句才分開,關上門后。
余晚媱的面上露出沉思,她剛住回小院時,那王二狗時常過來找茬,後來她說自己有丈夫了,他還三不五時的在這附近溜達,她當時怕極了,買了狗才稍稍定心,那王二狗怎麼會死呢?
他死在她家附近,昨晚除了他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