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冥界來客
金陵的街邊常可以看見梧桐,這些樹往往長勢極好,枝葉茂盛的時候能將整條路遮蔽在林蔭下。它們已在這地方紮根了數十年,如今可以跟他們比年紀的人已經不多了。
「這種樹算是活的很久的,這裡的人認為它們是可以給鳳凰歇腳的。」
路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兩個行人,穿著長袍很有幾分復古的感覺,而這兩人身上又別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很有幾分滄桑的味道。年輕的偏著腦袋為身邊的年長者講述著周遭的所見,一座城市的歷史風情被他徐徐道出,年長者頻頻點頭,但似乎沒有聽到什麼引起他興趣的事情。
「哈米亞,你算是博學了,那幾個野蠻的傢伙活的比你久卻難有長進,以後你必是能超越他們的。」那長者誇讚道。
「不敢,學生就是不如那幾位有天賦,才只得在這些瑣碎的事上下功夫。」哈米亞低下頭,露出謙卑的神色。
老者頓足,看了看周遭這些人與物,一些悠閑而又有著好奇心的人紛紛將目光投過來。有的還舉起手機拍了些照片。老者的視線最終落在了那些年輕的樹上,喃喃道:「鳳凰嗎?幾千年沒見過啊,我只記得它們帶著那些劍士與神火從雲端衝殺過來的樣子了,它們原來只在這樹上歇的嗎。」
「不過是普通人的傳言罷了,何況那些所謂的鳳凰已被您率領的軍團誅盡了。尊敬的阿穆隆冕下。」
「重要的不是那些鳥,而是王族的軍隊。」阿穆隆沒有理會身邊年輕人的奉承。「他們的軍隊悍不畏死,代代傳承。我們的軍團萬年來只有三次衝破了那五道關口,卻每次又很快被驅逐出去。」
「哈米亞不敢妄議,唯以您的意志行動。」
「王族上一代的薪火之軍死的差不多了,他們也該著手組建下一任薪火了吧?」身為外神的領袖之一,阿穆隆罕見地露出了鄭重的神情。
「是,那實在是一股恐怖的力量,上一代的薪火是數百年來最強大的一批,那六十年蘇醒的神明幾乎被他們斬盡。不過好在他們中仍然活躍著的只剩下一個物質。深淵與時間已確認隕落。」
「沒有精神與空間的消息嗎?」
「他們在那場大戰之後就銷聲匿跡了,可以證實的是他們確實受了重傷,但是否還活著我們無力探查。」
「嗯,五個人的軍隊啊,卻讓我們最強大的外神都無法抵擋,看來這一千年布羅斯沒什麼進展啊,甚至丟了自己的性命。」
「布羅斯大人確實性急,那五個人每一個都在其領域走到了頂峰,即使是單打獨鬥也難以取勝,何況當他們成軍時,唯有那幾位最古老的神......」
阿穆隆擺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還不到時候。不過趁著薪火青黃未接,如果能將那些王族的天才們扼殺倒也不錯。」
哈米亞看上去好像很激動,嗓音卻控制不住的顫起來:「您的意思是?」
阿穆隆淡淡地笑了笑:「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吧,不必太過上心,只當是步閑棋。那大地與深淵交匯而生的魔神不該就這樣沉睡,你去將他喚醒吧,有問題的話可以去找彌撒。」
「彌撒大人?」哈米亞有些遲疑。
「一個敢偷偷和人族交易的傢伙,如果他足夠聰明就該知道這是我給他將功補過的機會,你不用管那個自大的傢伙的想法,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是。」哈米亞心裡有了計較。
「走吧,難得有機會偷渡過來,吃頓飯再走吧。吃完那些傢伙也該發現我們了,呆的太久再想離開就難了。」
兩人向著前方的食舍走去,兩邊淺黃的燈光渲染下,這座古老的城市顯得格外安靜,周遭的行人漸漸稀少,在走過一個拐角后,前方出現一間火鍋店。
有點不對勁啊,哈米亞心裡浮現出這個念頭,但下一刻卻又被他忘了,就像剛拿起鑰匙要出門卻忘了要做什麼的上了年紀的老人。火鍋店周遭的景物都顯得模糊不清,但他卻不知為何並沒有注意到。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身後的老者跟著抬腳,腳在半空中頓了下,但他卻沒有收回去,而是跟著哈米亞走了進去,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
剛進門服務員就迎了上來,是個滿頭金髮的外國人,卻說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將兩人安置在靠窗的位置上,也不問他們要什麼,就端上來一道麻辣鍋底的火鍋。做完這些后,那服務員卻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兩人對面。
哈米亞倒上了三杯啤酒,熟稔地將牛羊肉夾進鍋里,隨後又坐下,安靜的好像一個真正的服務員。
而那個穿著紅色圍裙的服務員卻很不客氣地吃了起來,甚至還給自己調了碟醬料。
「閣下似乎很有興緻。」阿穆隆率先打破沉默。「不過你可能不知道,上一個離我這麼近的人類已經被撕成碎片了。」
「唔」,對面的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放下筷子,咽下一口沾了雞蛋液的肥牛。就在阿穆隆以為對方要說些什麼的時候,男人又端起啤酒狠狠地灌了一口。
「呼。」男人終於放下了食物。「這位外神先生,我好心請你吃火鍋,你卻用這種話來威脅我,未免太過分了。」
「威脅?」阿穆隆笑了起來,看起來就像那些躺在路邊躺椅上那些慈祥的老人家。「你覺得我只是威脅你?看你的年紀想來不是上一代的薪火之一了,那麼耶格斯家那個薪火確實應該是死了,否則也不會讓你這麼個小傢伙出來見我。」
對面的男人似乎對阿穆隆話里的殺意絲毫沒有察覺,反而露出讚賞的表情:「老人家您眼光真是毒啊,在下阿不思耶格斯,43歲,現任耶格斯家家主。我那可憐的老爹死了好久了,沒想到現在還有人記得他。哦,不好意思,忘了您不是人。」
阿穆隆眯起眼,從對方的身上他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危險,但他絲毫沒有掉以輕心。耶格斯家的傢伙就是這樣,他們是精神的戲法師,掩蓋自己的殺意對他們來說易如反掌。
但是他想不通對方為什麼敢於離自己這麼近,自己只要一個念頭,對方就會化為碎片,而對方越是表現的輕鬆他就愈發不安。雙方是萬年不死不休的仇敵,對方若有機會殺死自己也絕不會猶豫。
「告訴我你的來意吧,年輕的耶格斯家主。其他的幾位也可以一併叫出來,大家一起坐下來聊一聊嘛。」
阿不思聽到這忍不住笑了起來,阿穆隆不禁皺起了眉,對方一再挑戰自己的耐心,他漸漸按耐不住自己的殺心。從數千年的沉睡中蘇醒以後發現這些螻蟻不但沒有死絕,甚至在這段時間裡殺死了他無數同胞。憤怒的同時他又不得不承認這些傢伙比過去更強了。他不明白對方在笑什麼,掌握空間的他自信這個地方沒有人可以留住他,但是......對方來的太快,也太詭異了。
「您太小看耶格斯家的家主了,老先生。」阿不思突然開口了,打斷了阿穆隆的思考。阿穆隆不由綳直了腰,對方的氣質突然變了,就如一頭睡醒的雄獅。「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您想動手試試嗎?」
哈米亞突然驚醒,短暫的迷茫過後是憤怒,自己居然被對方當做僕人一樣控制了,但下一刻他就愣住了,眼前是一隻巨大的神禽,它扇動翅膀,天上的雲都隨之滾動,雷霆從雲層之間滲出,卻沒有落下而只是踟躇。因為那隻神禽身上燃燒著赤金色的火焰,火光映照著的地方都是它的領域,即使是雷霆也不能冒犯。而剛剛那個男人,阿不思,他就站在那隻神禽的腦袋上,他的上半身衣物已化為灰燼,火焰纏繞著他卻沒有傷及其分毫。哈米亞突然明白了,那就是鳳凰,那幾位古老的王的坐騎。他想到了門外的梧桐,這樣的鳥怎麼會落在樹上,即便是千年的梧桐。它只應該在敵人的屍骨上落腳,
哈米亞眼前只剩下那隻鳳凰和那個男人了,他似乎看到萬年前那場戰役,那些刻著符文的,外神的屍骨被聚攏起來,堆成了山峰,以供其落腳。他想要催動術,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他沉浸在恐懼中,但又感到非常屈辱,堂堂外神,居然被嚇到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等死。
「哈米亞!」一隻手從背後拍在他的肩膀上。「不過是幻像。」
阿穆隆冕下的聲音,哈米亞反應過來。他終於能動了,但整個人好像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男人,抓住衣服里的刀,彷彿要撲上去。
「你就是下一代的薪火嗎?」哈米亞沒注意到自己幾乎是在咆哮了。
阿不思溫和地笑笑,但此時的他看起來太過威嚴,他的話語在哈米亞耳朵里即是神諭:「我的父親是上一代薪火,我未能生在意志得到傳承的時間,我的兒子,萊恩耶格斯,將繼承他爺爺的火。」
「萊恩耶格斯。」哈米亞記住了這個名字,他抽出刀,卻是捅在他自己的腿上,劇烈的疼痛使他顫抖的更加厲害,但換來的是意識的清醒,就連阿不思也不得不佩服對方的魄力,雖然這樣的傷口會令行動力下降,可精神不再受控也就有了使用術的底氣。
「阿穆隆先生,不用管我。」哈米亞低聲對身邊的老者說道。
阿穆隆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身形下一刻已消失在原地。
阿不思轉頭,阿穆隆正好出現在他面前,那蒼老的身體上爬滿了銀色的符文,空間系煉金矩陣。
阿穆隆伸出雙手,擁抱面前的整片空間,阿不思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塊鏡子似的被其壓的四分五裂。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術嗎?」
伴隨著阿不思的喃喃,那火焰,雲層,鳳凰,以及阿不思都隨著阿穆隆的這一擊消散。哈米亞和阿穆隆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火鍋店,那散發著香氣的火鍋彷彿從未出現,周遭的景色與虛妄都漸漸地淡去。
「果然是幻像嗎?」哈米亞暗自吃驚,自己的五感居然絲毫未察覺到異樣。碰到這樣的敵人就只能靠直覺來戰鬥了。
「嘭。」就像水中的泡泡炸開的聲音。金陵城就像那個氣泡一樣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存在。
哈米亞瞳孔顫抖,汗毛根根豎起,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了,他的冷汗再次浸濕了衣服。這也是幻像,什麼時候的事情?自己和阿穆隆進入金陵城的時候就走進了幻像嗎,還是說更早?同時他也無法肯定自己現在是不是就處在在現實中。
「現在是真的了,圖門的徒弟。」阿穆隆對著哈米亞說道。哈米亞這才鬆了口氣。
而阿穆隆看著面前被他的術碾出的巨坑,目光陰沉的好像兩口千年古井。地上,另一道屬於其他人的空間之術緩緩消散,它的作用就是將他們兩個轉移到這裡。
「看來他們不想和我們在人類的城裡交戰。」阿穆隆背著手,朝西邊走去:「沒意思了,回去了。」
哈米亞不知道阿穆隆在想什麼,只是目送著對方離去,等到阿穆隆的氣息完全消失,他突然對著地上啐了口口水。
「可惡的老傢伙,為了逼師父表態還真是不擇手段。」哈米亞惱火地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這下怎麼糊弄過去呢。」
而此時,遠在地球另一端的阿不思睜開雙眼,坐在他身邊的妻子投來關切的目光。
「把他嚇走了。放心,只是一道精神烙印被毀掉了,能嚇走他還是多虧路家那個老傢伙輸給我的鳳鳴圖。倒是你,這麼遠距離的空間牽引,還好有你在。」
「那個傢伙什麼來頭,空間之術比我更強,尤其是殺傷力,我哥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是遠古沉睡的外神,看來我們又多了一個s級的目標了。」
阿不思握住妻子的手,兩人戴著一對烙著耶格斯家徽的戒指,阿不思還記得他們結婚那天,衰老的沒有人樣的老爹從病床上爬起來。他揮手趕走了想來攙扶的人群,顫抖著雙手將這兩枚戒指給這對新婚夫妻戴上。阿不思看著老爹的眼睛,那雙眼睛曾今耀眼的好像正午的太陽,它們亮起深藍色的符文之時,連那些真正的神也會畏懼,可是如今它們布滿了灰色的陰翳。但是當它們望向阿不思的時候,年輕的阿不思依舊感受到了那攝人的威壓。
「阿不思耶格斯,我以耶格斯家主,赫木耶格斯的身份,任命你為下一任家主。」老爹就這麼把他的佩刀拍在了他兒子胸口。婚禮上送刀具不是什麼吉利的禮物,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未感到不妥,因為他們是王族,戰鬥了萬年的王族。他們不相信鬼神,他們知道真正的鬼神都是他們的敵人。所有的人都對著台上穿著白色西裝的年輕人行鞠躬禮,慶祝著王族五大家中耶格斯家新家主的繼位。那老人似乎被遺忘了,他一個人走向幕後,他覺得自己沒什麼可以和兒子交代了,他雖然年輕,但也足以獨擋一面了。
阿不思現在也快到了老爹當初的歲數,可是他也不知道當時那個獨自走向幕後的老人在想什麼。他是新郎,是剛繼位的家主,他被眾人簇擁著。可是老爹卻在他妻子的墓前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阿不思沒覺得多難過,他就是捨不得那個威嚴的老爹。老爹他自從那場大戰之後就一直活在自責中,一喝醉就跟長子阿不思和小兒子納爾說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們母親。可是阿不思知道不是老爹的錯。他想說老爹你已經夠牛逼了,那幾個該死的古神都被你砍了。五個人衝到外神大營前面宰掉了布羅斯......但是阿不思沒開口,反正喝醉的老爹什麼都聽不見。
本來想婚禮過後就跟老爹好好聊聊的啊。
阿不思突然就有點想兒子了,那個小子也快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不過還是有些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