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十年又過關中
「郭世勛這個沒腦子的貪貨,這種事他一個節度使居然親自帶人去?貪到這個份上,死的倒是不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負三軍之重,居然如此輕率,難怪老爺子當年說他貪吝輕佻,可為將不可為帥,真是一點都沒說錯。」
寬大的馬車內,傅懋修當著幾個親信幕僚的面,直接就痛罵起了前任河西節度使郭世勛。
幾個幕僚都只能搖頭苦笑,不敢回應。
畢竟是前任節度使,死後朝廷還追贈了不少封號。為尊者諱的道理他們還是懂得。傅懋修罵得,他們可不能隨便搭話。
再者說就算郭世勛活著,傅懋修也敢當著面罵。
雖然還在路上,可來自河西的各種情報細節早就一封封的匯總到傅懋修這裡。
傅公爺雖然沒打過仗,可傅家往上倒四代,三代都是名將。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的這個道理他還是懂得,所以對於河西方面的情報他極為重視。
畢竟前任節度使也算是沙場宿將,還曾經是老英國公,也就是傅津川祖父的部下。
沙洲被攻破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有胡商作為細作給青唐人開了城門,而這些胡商之前就是給郭世勛送過重金的,才得到了可以自由出入河西道的許可。
這是貪財。
可以說沙洲城被攻陷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位已經被藩部襲殺的節度使郭世勛。
而他一個統兵近十萬的節度使被襲殺,還是因為貪。
貪功。
河西節府的風聞曹得到消息,說是青唐準備派出密使,走小路去北方的金帳汗國,目的當然是加強聯繫,謀求共同對付大晉。
於是乎這位節度使大人居然親自帶著數百騎兵前去攔截,結果消息走漏,被附近的藩部得知,出動數千騎軍將其追到甘州城外籌筆驛,一舉圍殺。
因為貪財使沙洲淪陷,因為貪功使己身殞命。
搞得上京城裡出了名的大貪官傅懋修都跳腳,可見有多貪了。
其實這位國公爺更多是捨不得上京城的錦繡繁華,對那個已經死了卻還讓他去喝西北風的郭世勛自然有些怨念。
至於建功立業,傅懋修對此沒什麼興趣。
已經是世襲罔替的國公了,再立下大功又能如何?還能封王嗎?
坐鎮遼薊的燕王吳仁光,大晉唯一的異姓王,坐擁十幾萬大軍,威名遠播,雄踞一方。
可盛極必衰,武將做到那個份上,就怕得不了好下場,累計子孫!
國公爺在前邊的馬車裡長吁短嘆,忠義三郎就坐在他後面的一架馬車上,不時往外面看看。
其實傅津川更喜歡騎馬,但騎了幾天之後,就上了車了。
畢竟路途遙遠,還是坐車更舒坦些。
與傅津川同坐一車的是一個老者,看著六十多歲的年紀,鬚髮花白,雖然年邁但仍舊體態雄渾,坐在車上閉目養神,偶爾也會跟傅津川說幾句舊時見聞。
「黃老,您去過河西吧?那邊怎麼樣?」
「去過,當年老家主率三千鐵騎,奇襲高昌國,也是從關中出發,在河西的涼州修整了一日。涼州那邊天地廣闊,你見了就知道了,對了,那裡的葡萄酒不錯。」
說到這,黃姓老者咂咂嘴,好像在懷念那葡萄美酒的味道。
「我記得那一仗,我還記得當時軍報上寫的是高昌王遮普嘉施僅以身免。」
作為勛貴子弟的傅津川,對自家祖上的光輝事迹自然是清楚的。
「也不算是僅以身免,還有幾個佛宗的高手護衛。」
老者很平淡的說道。
「還有佛宗的事呢?」傅津川好奇的問道。
黃姓老者點點頭:「高昌王弒兄篡位,背後就是金帳汗國跟佛宗挑撥。金帳還答應若是我大軍征討高昌,他們也會出兵。但是他們沒料到,老家主從關中出兵到滅高昌國,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金帳汗國根本來不及反應。此為兵貴神速。」
黃姓老者說的老家主,正是傅津川的祖父,已故的北地武毅王傅巽。
二十年前高昌王遮普嘉施殺兄自立,公然叛晉,消息傳回上京,英國公傅巽連夜請旨后,帶著印信符節前往關中徵調三千鐵騎,隨後出蕭關,過涼州甘州,至玉門,隨後奇襲高昌王城,一戰滅高昌國,前後不過三個月。
高昌王遮普嘉施只能在佛宗高手的保護下遠遁西域,從此再無蹤跡。
而原來的高昌國則被在傅巽的主持下分成了四部,令原高昌王遮普那延四子各領一部,也就是現在的四大藩部,從此高昌國就成了歷史。
襲殺河西節度使郭世勛就是他們其中一部的手筆。
不過具體是哪一部,目前還沒有確切消息,而如何處理這四大藩部,也是新任河西節度使,傅懋修需要頭疼的問題。
「佛宗的高手很難纏嗎?不然您不至於留不下那個高昌王吧。」
「難纏,佛宗高手氣機雄厚,擺的那個什麼羅漢陣有些門道,一共是來了十八個,被我剁翻了八個,射死兩個,我那時候也有些氣力不濟,讓他們跑了。」
老供奉說起這些,還頗有些遺憾。
而傅津川聽著卻是眼前一亮,「我聽說相國寺的和尚說過,西域佛宗的十八羅漢陣,需要由十八個四品以上武僧才能施展,據說能擋住千軍萬馬,卻沒想到攔不住黃老您。」
「千軍萬馬?佛宗人也是真敢吹啊,就我碰到那幾個武僧,本事是有些,可要是一千鐵騎,能把他們踩成泥。三郎你記住,這天底下的武夫,力敵百人的大有人在,可真要是上了戰場,獨自對上千軍萬馬,就算是一品高手一個不小心也得被耗死,所以我一直都勸你多用心兵法將略,你得跟你祖父學,別天天洗想著跟我這個老卒學個一招半式的去市井上耀武揚威,到了沙場上也砍不死幾個人。」
傅津川聽完呵呵的笑著,這聽著千人斬說自己沒砍死幾個人,怎麼聽他都想笑。
這位老供奉名叫黃振弓,是傅家老人,跟著傅津川的曾祖、祖父打過仗的百戰老卒,而且還是大晉朝廷立國以來,軍功斬首唯一過千的彪悍武夫,也是唯一一個憑藉殺敵人數做到正四品雲麾將軍的猛人。
在傅家算是家老一般的地位,就連家主英國公傅懋修對這位老人也得尊稱一聲「黃叔。」
若是早二十年在軍中提起黃振弓這個名字,那是軍中上下都知道的萬人敵。
雖然退出軍伍多年,如今名聲不顯,但一身武藝修為深不可測,就算是碰上名滿天下的四大宗師也未必不能一戰。
如今大晉軍中公認的第一高手,同樣也是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舞陽侯於羅睺就是老人記名弟子,逢年過節都要來國公府拜會一番。
一來是感念已故老國公的提攜之誼,二來是感激黃振弓的授業之恩。
而傅津川自幼就跟著這位老供奉習武,這總說讓他多學學兵法戰策,對武道修為上能強身健體就行。
可指導起武藝來也絕不藏私,傾囊相授。
說起來,傅津川武學天賦很不錯,但也僅僅就是不錯,比起真正的武道天才還是不夠看的。不過這脾氣秉性卻是非常對黃振弓的胃口。
至於為什麼傅津川對武道這麼執著,黃振弓也猜到一二。
畢竟那位公主殿下是百年難遇的劍道奇才,傅津川這要強的性子怎麼可能甘心落於人后?
尤其是未來妻子。
這要是打不過未來媳婦兒,怎麼好意思...
凡有血氣,必有爭心。
所以傅津川練起武來,也頗有些不瘋魔不成活的意思。
從六歲習武開始,每日打熬身體。
八歲開始練刀,每日揮刀千次從不間斷。
十二歲開始練槍,端著大杆子站槍樁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如今十六歲,等閑二三十個軍漢也近不得身。
就沖這個毅力,黃振弓也認定即便天賦略輸,但未來武道成就,應該也不會比那位公主殿下低了。
勤能補拙。
何況本來就是璞玉,只是看起來像頑石罷了。
大軍一路從上京出發,入關中,在西京停留了幾日,又徵召了三千戍卒,以補充沙洲兵敗戰損的軍額。
「卻不知道這些後生幾人能夠回來啊。」
一個老卒看著在村口集合的鄉中晚輩念叨著。
「你說這些作甚?咱們關中健兒驍勇善戰,你就不能盼著後生們跟咱們當年一樣打個大勝仗回來?」
另一老卒出言喝罵道,非常不滿老夥計這種喪氣的言論。
「光是後生們勇猛有什麼用?這能不能打勝仗不還得看領軍將軍的?前些日子吃了敗仗不就是那姓郭的將軍不頂用?對了這次是誰領兵來著?」
「是英國公啊。」
「傅家的?可是當年老帥的兒子?那定然能打勝仗。不行,我得把軍服找出來,去給少帥磕個頭。」
剛才還有些傷懷的老卒突然斬釘截鐵的說道,言語之前彷彿回到二十年前,三千鐵騎滅高昌的壯懷激烈。
雖然當年那位一戰滅國的傅大帥已經是故去幾年了,但關中的軍戶都知道,跟著姓傅的將軍出去打仗。
那多半是能打勝仗,賺些軍功封賞的。
就算運氣不好,沒能打個大勝仗,也多半能全須全尾的返鄉。
若是不幸戰死,撫恤都比跟別的將軍出去豐厚。
傅字大旗二十年再過關中,物是人非,可威名如舊。
這就是傅家五代為將,給子孫留下的遺澤。
巍巍盛名,是枷鎖,也是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