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西大陸孔乙己
其實也不需要特別的尋找，紀磊和龍格爾順著朗寧區人流量最大的『雅克街』走了沒多久，就看見了身穿亞麻布袍的『救贖教派』信徒正在大聲的宣講教義。
「災難即將來臨，信者可得救贖！」
「我主與你同在！」
「尋找救贖之人，才可得我主救贖！」
「牢記歷史，千年不忘，鮮血不止，災難不死！」
.....
紀磊和龍格爾遠遠的站在一邊，看著那些邪教徒賣力的嘶喊著，他們像是在對著一群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說話，十個經過他們的行人，大概只會有一兩個會稍微駐足，接著又很快離去。
「老莫里森跟我說他們四五天就吸收了好幾十個人，現在我看著怎麼不像啊。」紀磊喃喃道。
「時間不對，」龍格爾解釋道。
「白天人們還是要為肚子奔波的，信仰再美好也解決不了飢餓，等到晚上的時候停下來的人就會多很多，那些信徒會帶著食物過來免費發放，到時候願意聽他們說話的人就多了，畢竟他們一天也掙不了幾克朗，能免費吃一頓晚飯，還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還是很懂的嘛。
紀磊默默點頭，這不就是抓住了人們愛佔小便宜的心裡，用小恩小惠來吸引流量，然後順勢轉化嗎？
不過在這個世界里，尤其在都戈靈的朗寧區，免費發放食物就不是小恩小惠了，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救人性命，難怪他們幾天就能吸引幾十個人入教，感情全是奔著吃的去的。
「朗寧區有很多吃不上飯的人嗎？」紀磊問道。
龍格爾搖頭，笑著說道：「他們不要乞丐的，那些人只會拿了食物就跑，根本不會聽信徒們宣講，所以你別看他們好像來者不拒的樣子，其實私下裡是有一套篩選的辦法的。」
紀磊懂了，邪教徒的目標人群是窮人而不是乞丐。
窮人只是窮，卻沒有失去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只不過因為出身、個人能力、沒有上升通道而貧窮。
但是乞丐就不一樣了，乞丐比窮人還要慘，他們幾乎什麼都沒有，大多數都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基本就是個擺爛的狀態。
這種人，確實不可能有什麼信仰。
如果硬要找一個，可能就是吃飽肚子吧，除非邪教徒們告訴乞丐，信他們的主就可以天天吃飽飯，不用挨餓，那乞丐肯定是這個世界上最虔誠的信徒了。
至少也會虔誠一段時間。
弄明白了這些，紀磊心裡也差不多有數了，他想要初步接觸一下這些邪教徒，看看還能從他們的嘴裡掏出點什麼有用的信息來。
「等我一會，馬上就回來。」
紀磊也不等龍格爾回話，轉身往回走。
不一會，龍格爾就看見紀磊穿著一身陳舊卻整潔的衣服，頭髮也稍微弄亂了一些，由於紀磊的臉頰還是有些消瘦，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標準的本地窮人模樣。
「你這是...」
紀磊伸出手指放在唇邊，小聲道：「噓，我去接觸一下他們，你在這裡看著。」
龍格爾搖頭拒絕，「不行，尼古拉斯閣下交代我一定要貼身保護好你的安全，我必須履行我的職責。」
「別擔心，」紀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去套話，你去了會嚇到他們的，再說了，你在這裡看著我，真有什麼危險第一時間衝上來就好了。」
龍格爾想了想，勉強同意了。
紀磊拍了拍自己的臉，
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捂著肚子像是三天餓了九頓，一臉麻木的向那群邪教徒慢慢的走去。
果然，一個眼尖的邪教徒看到了紀磊，他熱情的上前招呼：「您好，能否佔用一些您的寶貴時間，我想給您介紹一下我主和祂的救贖之道？」
「我主的尊名是『救贖之主』，祂的神國坐標位於星空中正西偏南的方向，當夜幕降臨，群星閃耀之時，您抬起頭就可以看見一顆琥珀色的瑰麗星辰，在它的周圍環繞著三顆稍小的星辰，那就是我主神國的所在了。」
對方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人，他身上的亞麻布袍有些破損，卻仔仔細細的打了補丁，像是有著很重要的意義，捨不得扔掉。
他的臉頰凹陷，想必也經常吃不飽飯，不過他的臉上卻洋溢著快樂，眼睛里熠熠閃光。
那應該是發自心底的快樂，作為一個虔誠的信徒，還有什麼能比向他人傳播主的尊名更快樂的事情呢？
紀磊故意做出一副猶豫的樣子，囁喏的開口道：「可是...可是我還要幹活，我家裡等著吃飯呢...」
年輕人臉上頓時流露出悲痛的神色，他雙手交叉在胸前，仰著頭喃喃自語，像是在禱告，「主啊，願您救贖眼前的靈魂，願他永遠不會飢餓，永遠快樂安寧。」
紀磊微微躬身，「感謝您，善良的好人，願您也能吃飽飯。」
說完，紀磊就作勢要離開。
年輕人卻一把拉住了紀磊的手腕，「請您再稍等一會，我想跟您談談我主的救贖之道，雖然暫時不能解決您的飢餓問題，不過晚上我們會在這裡派發食物，您可以帶著家人過來。」
紀磊幾乎熱淚盈眶，一把抓住了他的雙手，「真的嗎？哦我的老天，我真是個幸運的人，居然在這裡遇上了好心人。」
「不，您誤會了，」年輕人搖搖頭，很嚴肅的否認了紀磊的說法，「一切都是我主的賜予，我只不過是個卑微的僕人，遵從了主的意志而已。」
「您的主他真是個好人啊。」紀磊感動的說道。
年輕人嘴角抽搐了一下，糾正道：「我們不能稱呼主為他，我主雖然還沒有登臨星空的神國，但是正因如此，祂才會步履塵世，悲憫世人，所以您應該尊稱『祂』。」
「哦哦，您說得對，」紀磊連連道歉，「我是個沒文化的人，您不要介意，您的主『祂』真是個好人啊。」
「也...不是...人，」年輕人再次糾正，「我主乃是地上神明。」
「我明白了，您的主真是個善良的神啊。」
年輕人終於滿意的點點頭，繼續說道：「那您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主呢？我主提倡悲憫與救贖，祂不忍看見人類遭受苦難，立誓要救贖世間所有靈魂。」
紀磊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我太有興趣了，主祂老人家住在哪？我能去拜訪祂嗎？我家就住在朗寧區，主是不是也住在附近，您告訴我地址，我現在就去。」
「額...」年輕人尷尬的撓了撓頭，「主的行蹤飄忽不定，我們這些僕人是無法得知祂現在在哪裡的。」
「這樣啊...」紀磊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看來主祂老人家一定是在忙著救贖別人吧。」
年輕人滿臉驕傲，昂首挺胸的說道：「沒錯，主的榮光必將播撒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讓眾生皆能沐浴在主的慈愛光輝之中。」
紀磊一拍腦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哎呀！我還要去幹活呢，我就不打擾您了，再不去幹活，我連朗寧區都沒地方住了，哎...從漢威區搬到朗寧區，要是朗寧區也活不下去可怎麼辦啊...」
年輕人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后再次攔住了紀磊，「您以前是住在漢威區嗎？」
紀磊一愣，「是啊，我在漢威區住了好多年了，後來工廠不要我了，房子也沒了，只能搬到這裡。」
說完，紀磊還使勁咳嗽了幾聲，一副痛苦的模樣。
「真是個可憐的靈魂啊，」年輕人又是一臉的悲痛，「這個可惡的世道，居然把如此善良的人逼到了這個地步，難道要把他逼死才算結束嗎？」
「您這是...怎麼了？」紀磊一臉憨厚的的問道。
「不滿您說，」年輕人忽然一臉神秘的小聲說道，「我其實也是漢威區的人，本來我也快要活不下去了，然而主為了救贖我們這些可憐的靈魂，特地派來了祂的使者，阿克倫先生，在先生的引導下，我聽見了主的呼喚，成為侍奉祂的一個卑微的僕人。」
果然阿克倫跟邪教有很大的關係啊。
紀磊順著他的話，繼續問道：「阿克倫先生？」
「是，阿克倫先生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他樂於助人，舉止優雅，是一位真正的紳士，」年輕人轉眼似乎又變成了幫派外宣，「祂也是主的僕人，為漢威區帶去了主的尊名，播撒主的榮光。」
「真好啊，主的僕人都是好人啊。」紀磊感嘆道。
「您也可以成為主的僕人，到時候，我們就是兄弟姐妹，互相關心，互相愛護，這才是我主救贖之道的真正體現啊！」年輕人熱血澎湃。
「那...成為主的僕人，就可以頓頓吃飽飯了嗎？」紀磊忽然問道。
年輕人愣了一下，結結巴巴的說道：「我主提倡的是...救贖他人，奉獻...自己，不過我們...晚上也會派發食物，成為我主的僕人，就要放棄凡世的...慾望，我自己其實...也很餓，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幫助別人。」
「可是，人總是要吃飯的呀，主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傳播祂的榮光吧？」
「主將來自然會...創造一個人人都能吃飽的...世界。」
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紀磊繼續說道：「那現在呢，我們快要餓死了，主也不管的嗎？要是我在傳播祂的榮光的時候，突然餓死了怎麼辦？這不是在打主的臉嗎？」
年輕人大驚失色，趕緊制止道：「住口，不能對主不敬！」
「是不能，還是不敢？」紀磊冷冷道。
年輕人臉頰不斷的抽搐著，眼神慌亂，他嘴裡不斷的念叨著：「現在餓一些...沒什麼的，我們...我們終將會創造一個美好的世界，主的救贖就在其中。現在困難一些算什麼，為主分憂...才是最重要的，餓死人的事...怎麼能算在主的頭上，餓死人的事...那是...那是這個世界逼的，和主無關...」
紀磊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一不小心，自己居然親眼見證了西大陸孔乙己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