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4:Krys(克莉絲)
Chapter134:Krystine(克莉絲)
近百多十年來,歷史上發生過多宗匪夷所思的案件。有些因目擊者供詞前後矛盾;有些因年代久遠造成線索全斷;還有些因偵辦方式落後而導致調查取證喪失時機。總之,皆因各種原因無法破解,遂成為名噪一時的懸案。例如尤巴城五人失蹤案,1046酒店男屍案,松林夜吊骷髏案,夾牆鬼音抓撓案。這些案件都特別離奇,幾乎涵蓋了經典故事的全部因素,譬如神鬼、宗教、靈異、懸疑等等,令懷疑論者和靈異愛好者趨之若鶩,竭力想要揭開迷霧。
雖然與北卡的呂庫古陰宅案相比,兩者難以相提並論,但道理卻是一樣的,人為緣故造成大量細節缺失。廢宅地底猶如一座寶藏,驅使著懷有各種陰謀之人前赴後繼。卻因信息阻斷,受害人死無對證,終於演化成令人聞風喪膽的傳奇噩夢。所有人追索的寶鑽獸突,其原理需要餵養古蠻大腦袋肉食,也就是身份為呂庫古小姐的絕世美女。當巨妖大快朵頤之後,則會慢慢死去。最終,呂庫古小姐將以另一種形態破竅而出。想要拿獲寶鑽的歹人們,刀槍斧鉞將其殺害后,開一場畜生不如的食人血宴,從而奪得頂級大科。
令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是,巨妖橫倒在積水潭深淺的污血中,已被人斬殺,老呂庫古陰森可怖的臉上有個巨大的創口,獸突早被人奪取。而渾然不知的蟊賊們釋放出十三頭鐵仙女,則成了他們的噩夢。一時之間,刀光劍影人仰馬翻,黃金屋內每一寸黑土都在激戰。驅使群妖吞噬活人的萬淵鬼狄奧多雷,將奪路而逃的我視作目標,無奈之下我只得急中生智,躲入了高達八、九米的老呂庫古大腦里,以求獲得喘息之際,再圖良策。
與尋常鐵仙女不同的狄奧多雷,依舊擁有人類外貌,其魁梧的體格,剛毅肅穆的神情,皆證明此人生前是個智勇雙全的猛士。恰恰這種半妖最難對付,更何況還是萬淵鬼,他能夠精密計算,設下陷阱,反射神經遠高於常人,且極難斬殺。從我騎著制勢闖入黃金屋起,便立即被他盯上,處於盲視中的我無法辨析其表情,因此判斷不了狄奧多雷在想什麼。若我仍是雷音瓮女魔,尚且可以通過返金線與他勾聯,也許能有把握說服他,放眾人一馬。
我不曾料到自己,會如同呂庫古小姐的宿命,最終還是竄入了巨妖的腦顱里。從蝶竇口墜下的我,猶如掉入一口深井,四下滿是乾結的刺骨,被颳得體無完膚。我就像只蟋蟀摔進乾涸的大西瓜里,其高度堪比高空墜樓,十之八九必死無疑。然而,當我從暈頭轉向中回過神來,卻見身下滿是棉絮狀的軟髓,僅僅是再次跌得鼻青眼腫。
我的面前是個七繞八拐的裂縫,通向軟髓的深處。這道破口蜿蜒曲折,並越走越深。
假設其他半妖注意到我的行跡,並追擊而來,相信也鑽不透這麼狹窄的內顱,大腦袋有如天造,反倒成了個避難所。隔著厚重皮骨,猶如投身水底,耳邊只有嘈雜,無法辨別外界態勢,這才是最大問題。博爾頓搞的這套伏都柏沙莎,光是描述就光怪陸離,倘若女招待慘遭不測,不知是否還能要回銳眼。我精疲力竭,找了片軟骨打算歇歇腳。
腦垂體上掛著絲絲縷縷鼻涕般的稠液,將我塗得渾身腥臭,不過它們卻對刀傷大有幫助,割裂的胳臂在迅速收口,不過幾分鐘,連道疤痕都不留。我正驚嘆不已,忽聞遠處傳來嘁嘁嗦嗦的怪音,似乎又有東西竄進腦顱,不由渾身一凜!
看來半妖們還是耐不住寂寞,緊追著屁股來找我約會了。在這種比雷音瓮還陰森的鬼地方,在被斬殺的巨妖腦顱內,實在是太會挑地方。赤手空拳之下,繼續坐著只能是等死。
為避免被這隻東西追上,我只得繼續在這無窮盡的腦髓里顛簸攀爬。巨妖臉上的創口雖大,但越往裡走越窄,其高度剛夠我站直身軀,以鐵仙女那種龐大體格,是絕沒可能鑽得進來。那麼毫無疑問地,走在背後的,必然就是狄奧多雷。如若不是他,那就是體型與我相近的活人,可這條溝渠般的肉輪終將去往何處?
濕寒腥風自曲折的肉髓深處貫來,眼前綠線強烈地顫動了一下,旋即平鋪出去。種種跡象正說明,據此不遠有個風口,可這是別人大腦組織內部,怎會存在那種東西?我不由探頭張望。果不出所料,兩道溝渠般的肉瘤外,大腦袋的腦勺骨上裂出個破口,完全就是個舒展四肢的人類外型!我自以為是在巨妖腦袋裡開疆拓土,豈料走的竟是先驅者的破竅之路!
曾經擊殺老呂庫古的那隻東西,正是這般曲曲折折在腦室里走了個遍,最終來到枕骨前,破開了最為堅硬的突椎並掙脫出去!究竟是怎樣的陰爪才能刨開厚達一米的骨瘤?哪怕是全盛時期的橫皇,恐怕也難辦到!
正看得稀奇,耳畔再度傳來碎音,顯然比起之前更近一步。這個偷摸進來的東西,正不緊不慢地跟著,懷有貓捉老鼠的戲謔之心。我只得迅速往回走,沿途不放過任何可以藏身的外皮褶皺,終於訪得一道半人多高的腦溝,迫不及待地將身擠入。
手指陣陣發麻,低頭看去,自己半個手掌陷在曲折巨溝中,我當然知道皮層裡布滿溝渠,但越往上爬裂縫變得越密,最後索性匯成一個天坑般的大窟窿。這本已令我困惑不解,誰知身後雜音忽然消弭,隔了沒多久,居然跑到我前方去了。
那東西就在半米之內,但不論怎麼找也是枉然。漸漸地雜音又起,這回不再是摸索爬行,而成了輕微樂聲,敢情是誰戴著耳麥正聽著CD。在這種狀況下,飛奔於黃金屋的蟊賊們,人腦子打成了狗腦子,拚命獠吼的鐵仙女肆意發難,獠吼聲驚天動地。竟有人悠然地休憩在此?我感覺后脖頸陣陣發涼,忙轉過身去,便見得一條黑影赫然站在面前!
那果真是個人,一對深黛閃亮眼睛調皮地眨著,前胸口袋裡插著台比手機更小的高新科技,翹臀挺胸,身著寶藍色貼肉皮裝,渾身乾乾淨淨,絲毫血污都沒有。
「老媽?這不可能啊!」我又驚又喜,不由連珠炮般發問:「我親眼見你命喪末裔葬地,你竟然還活著,這實在太好了。我還在想你哪有那麼魯莽,那隻老妖果然是被你騙了。」
我揉了揉眼,生怕綠線構築的輪廓會出錯,再三辨別後,那就是壯烈犧牲的勿忘我。
望著不可思議的她,我按捺住激動問:「你是如何活下來的?為何反要與歹人們聯手?」
勿忘我依舊一言不發,只是團著手發著笑。
「什麼也不說?難道是要帶我出去?」見她只是笑而不語,我便朝前走去。彌利耶愣了愣開始往後退,此舉瞬間將我打懵當場。既然尾隨而來必是有話要說,可她卻顯得很怪異。
「既然如此,」我停下腳步,指著她的背囊,說:「那麼,至少先將面罩還我。」
彌利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續倒退數步,大致是尋得個能夠轉身的角落,取下背包拉開拉鏈。趁她正在忙碌,我也挪到跟前,打算幫著一起翻找。
哪知我人還未站穩,勿忘我忽然凶光畢露,伸手擰住我領子,抬腿就是一記飛踹。我全無防備,頭朝下沖著大窟窿直墜下去!手忙腳亂中,我想要找尋平衡點,只得拚命去抓彌利耶的皮衣,這不碰不要緊,一碰我便知壞事了!
雖然外觀相似,但這是另一個人!過去相互纏綿時,我沒少抱勿忘我。她體態勻稱,身姿柔美,是那種從不幹體力活的豐腴;而眼前這女人,卻有著腱子肉,身子硬梆梆的,只是穿著皮裝看不出來,明顯就是常年鍛煉的健碩!
這絕不是勿忘我,即便是她,也是不認識的另一個她,難怪會那麼冷淡!記得彌利耶在騙取我喊媽時,就曾說過,她將成為所有不可能的意外,並在許多年後,即便面對面也是形同路人,全然不再記得我倆之間的羈絆!
見自己被我纏住,勿忘我掄圓長臂,兩記帶血耳光緊追而來,我被抽得滿眼金星,直直墜入無底深淵。望著她那鬼影一晃而過,我張大了嘴,想要喊出為什麼,卻不能夠。
我不知下墜了多久,直至身子撞上堅硬石塊,只感覺腦袋被摔得稀爛,渾身骨頭寸斷,心臟驟停窒息,眼前黑幕重重,頭一歪昏死過去。
如果想要幹掉我,方式可以有很多,她犯不著尋找僻靜之所,將我悄無聲息地抹殺。黃金屋內的血腥搏殺,人也好半妖也好,都只能兼顧眼前,任何人戰死,再尋常不過。這本就是一座混亂無序,且荒謬絕倫的血腥絞肉場。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逐漸從混沌中醒來,自己似乎還有意識,想活動四肢,只有右腿仍有知覺。見自己呼吸越發困難,我吐出幾口稠血,膝蓋彎曲併發力,將身子側倒過來,渾身痛得離譜。很顯然,即便活著,我也已離死不遠。
這究竟是哪?抬頭望去,已找不見自己摔落的井口。耳邊不住傳來滴水聲,四周靜得可怕,只有來來回回的濁水沖刷著身子。此地既不是冥河長廊,也不是囂塵之海,而是段令人窒息的水渠。
在九點鐘方向,亮著塊光斑,待身子舒緩些后,我便支起身軀朝前爬。抓到眼前細觀,這是被我一起帶下來的那部高科技,已在青石板上摔得支離破碎,只剩下鏡面般的機蓋。亮著的是個計時器,沒有年月日,我只知現在是凌晨三點。亦表明我摔在這裡很久了。
這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打磨得如此精緻,卻沒有磁帶或CD片,顯見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我正看得稀奇,忽然散瞳余光中掃過一條身影,不僅暗暗吃驚,難道這附近還有人?不過這傢伙所在位置在側后,以目前狀態,很難調轉身姿,需要時間緩和。
我懷著強烈好奇合上雙眼,按捺狂跳的心,又等了三、五分鐘,呼吸才恢復暢通。我儘可能不發出聲響,逐寸逐寸移動身軀,緩緩爬出水渠。這不是眼花,果真有個人孤單地坐著,正唉聲嘆氣。這是個女人,由這個角度我觀察不到細節,感覺她似乎被鎖著,是除我之外另一個落難者。
「你沒事吧?」我試著低聲輕喚,先看看反應。她顯得很意外,仰起脖子東張西望,卻不答話。蔓散出去的綠線構築出此人輪廓,當完全看清,我不僅悲喜交加。
我認識她,雖不曾對話,也未見過正臉,但至少已是多次相遇了。
「艾卡(IKA)?」面前這個披著齊肩發的女孩,正是四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彌利耶之一。最早在地鐵買代幣拉下小包;隨後在幾天前出現在陰宅破屋裡;最後一次與我在破墟敗牆前擦肩而過!她是Alex朝思暮想的人兒,也是毆打老馬的兇手。
我絕沒想到,會在這種鬼地方再次相遇,便不顧一切撲將上去,旋即被撞得暈頭轉向。在我倆之間,隔著堵厚牆,這似乎是隔開的囚室。
「你是誰?」她顯得很吃驚,忙撲到牆頭低聲發問:「難道你認識我?」
「不認識,但你我多次見過,我其實與你一樣,也是名彌利耶女郎。」
「彌利耶?」她扶著腦袋想了半天,似乎笑了,說:「原來如此,那樣的話可能見過。」
雖然我有無數疑問,但如果性子太急只怕適得其反。畢竟我倆是陌生人,我只能從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入手,並慢慢接近主題。唯有那樣,才能獲取想要的答案。
通過簡單對答,我獲悉她也如我一樣,遭人捕獲關押在此,並且受了傷,無法像正常彌利耶能夠深透高牆,不過艾卡示意我前行十五米,水渠另一端有道半人多高的鐵柵欄,那樣可以彼此見到尊容。我隨即在手腕割開道血口,釋出幾隻夜貝,以此代燈。
十來只羽蝶上下飄飛,將我的臉龐映得一片慘綠。來到鐵柵欄前,我本想牽住她的手,哪知比起之前人縮得更遠了。她說受鐐銬限制,最遠只能爬到這裡,儘管如此但看清了我。
「你好年輕啊,而且竟那麼漂亮。」艾卡凝神細觀,很久之後發出感嘆。我自當十分得意,見入佳境,便先從馬洛開始,問她與安娜為何要多次暴打眼鏡。
「一言難盡,」她打懷中取了支煙,絲絲抽了起來,說:「他與我們沒有過節,甚至我是頭一回見到他。但如果我告訴你,這是為了救他性命,你願意相信嗎?」
這個彌利耶談吐文雅,與勿忘我截然相反,我怎麼都無法將她與大奸大惡之徒聯繫起來。與艾卡交談人會很放鬆,但畢竟剛剛相識,對方又是初出茅廬,未諳世事且毫無城府,我應該注重分寸。一味追問容易遭人反感,但無論如此,有幾個問題我必須要知道答案。
「你與另外三名彌利耶所要對付的老婆子,究竟是何方神聖?他們幾個人在哪?」
「分別被關在附近的水牢里,但你不必擔心,我們四人已達成了目標。至於老婆子是誰?往後你自然會遇見,要千萬小心她。」她丟過來一支煙,似乎很願意交流。
「你為何擔心再進來人,自己將出不去?任何場合都關不住彌利耶,難道你們是新手?」
「我們的情況與你不同,所面對的詭道也是絕無僅有。若在四十八小時內無法破除,倘若再闖進新的幫手,就將不停陷入輪迴,最終會被徹底困死。」艾卡指了指自己,嘆道:「我已是第二次被關在這個鬼地方了,但葵花之鏡很快會打開,我知道外圍的自己人已然得手。」
「那麼說起來,你們並不是為了獸突,而是在干與此無關的事?既然都是彌利耶,我們始終在附近,為何一遇見轉身就跑?難道怕我們會壞事?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勿忘我的人?」
「我剛才說了,與你們沒有交集,另外何曾見面就跑?我們壓根就見不到你們人在哪,否則我為何要看看你長啥樣?聽著,儘管你我在做不同的事,但彼此牽連在一起,你決定了我,我也將決定你,我知道這些話很難理解,但終有一天你會自己搞懂。」見我不停提問,她有了些厭倦,匆匆抽完一支煙,便團起手來,說:「我不認識你所說的那個人,你為何對我們那麼感興趣?好了,我已經很累了,不妨談談你自己,權當消磨時間。」
這該何從談起?我只得將自己遭人打入死魂露變成這副鬼樣的經歷描述一遍,聽完后她顯得很吃驚,艱難地前爬幾步,問:「這麼說,你真名叫林銳?其實是個男人?怪不得好奇心那麼重,可你怎麼看都是個標緻美人,你的女友如今怎樣?她也在這裡?」
「她叫Chris,人目前在夏洛特某家酒店住著,但我還能否再見到她?老實說希望很渺茫。但這還不是最糟的,因為身中許多妖法,我已徹底遺忘了她的容貌,可笑吧?」
「我不覺得可笑,人會遺忘,不僅是妖法的緣故,還有它不夠刻骨銘心,會隨著時間沖刷而流逝。」艾卡聞聽,頓時來了興趣,說:「我所學不多,但擅長幫人找回記憶。交談是件好事,容易將迷失的拼圖一塊塊找回。既然你從我身上刨根問底了許多秘密,不妨談談她好了,這能夠使人放鬆,也能片刻間忘記種種磨難。」
「我們都是底層人,愛情故事也很平庸,沒有那種禮炮加玫瑰,只怕你會聽得睡過去。」
「平庸之愛,底層之美,難道不比傳奇浮華更經典嗎?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我是如何與她邂逅的?這一切都要從95年的生日會開始講起。那時的我遠在澳洲讀專科,家裡雖也時常打款,但用度開銷遠遠不夠,我在林和徐的介紹下,跑去他倆所在的岸埠酒店打工。相同的文化圈相同的黃面孔,很快令我結識了星加坡人夏元和美國人邁克。
進入一月中旬,十五號轉瞬即至,為慶祝我首個異國他鄉的生日,邁克建議大夥為我搞個Party,忘卻人生苦短放縱一晚。我於傍晚時分趕往酒店附近的啤酒館布蘭妮格。
晚間七點左右,玻璃門外走來一群高挑女孩。邁克賊眼溜溜掃視著她們,湊近耳邊說這群女的全是Bitchgirl,有錢就能上,他正巧認識她們中的幾個。其他人表示不反對,於是邁克走上前去,在吧台前與她們竊竊私語,時隔不久便將女孩們帶到了沙發前。
在這些人里,我始終在偷瞄身著紅裙的女孩,她是五人里最高也最漂亮的一位。不得不說,她立即就佔據了我的心,不僅樣貌甜美,她還長著一張無辜又憂鬱的臉。這個女孩,就是我的現任女友,她的全名叫Krystine.Model。
我們與她們打成一片,連續泡了七、八間酒吧,最終一起去了邁克的住所紅茶包,當晚共宿在一起。我正處在胡思亂想的年齡,尤為重視在他人心中的形象。見身邊這位始終不拘言笑也不願上樓,顯得分外冷淡,獨自端坐在公寓大廳,我便陪她在大沙發上攀談到午夜。
第二天中午,我們一行出發跨海去往紐西蘭的奧克蘭使命灣,MissionBay因諧音也被稱作迷神灣,見到海灘后,她才來了精神。有對情侶正在周遭遛著大狗,她推了我一把問我喜不喜歡狗?老實說我家裡就是搞寵物連鎖的,貓狗在我心中就是賣錢的商品,無所謂喜愛與否。不過見她很興奮便點頭稱是。Chris說我們回家后,不妨也養條狗,你覺得怎樣?
這當然好啊,倘若她不喜歡我,能有條狗從中牽線搭橋,便能常常見到她,未來沒準也能擦出火花。然而回到布里斯班,她便銷聲匿跡了,林之衡在屋裡一邊打著太極拳一邊笑話我說,那就是逢場作戲,說好聽些是搞情趣,說難聽些就是皮肉交易,哪有什麼真愛。我整晚連半根手指都沒碰她,簡直就是個傻瓜。
我則堅定地認為,這個有別於她人的Chris,眼中閃爍著星光般的純真,絕非那種人。我沒她聯繫方式,問邁克也不知住哪,漸漸地只能接受現實,繼續毫無樂趣的學院生活。
就這般過了七、八天,Chris忽然跑來了紅茶包,我正巧起床不久,見了面反而不知所措,當問明她還沒吃午餐,便立即下廚做了份蛋包飯。老實說我對自己手藝不抱任何信心,那樣的懶人包連我自己也難以下咽,但她卻全都吃下肚,並說我比她更會料理自己。一整個下午,我與她都坐在窗台上,相互聊著彼此,我忍不住摟緊了她,她則依偎在我肩頭。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到了傍晚,她下了樓並在十字路口婀娜地轉了個身,揮手道別時說不久后將給我個驚喜,很快消逝在茫茫人海之中。這一幕,在我人生成為了永恆定格。
那段時期,恰逢大家正在加緊搜集印度高管挪用公款的罪證,我從未經歷過大陣仗,整天憂心忡忡,生怕東窗事發,壓力幾乎將我摧垮。Chris的出現,給了我極大抒發鬱悶的窗口,然而卻無法向她傾訴煩惱,只能聽她講自己的故事。
Model這個姓很特別,讓我聯想到二戰東線大盧基防禦戰的德國名將沃爾特.莫德爾,便問她是不是將門之後。Chris說自己老媽死後,便隨了她的姓,至於是不是那個莫黛兒不知。她與自己老爸關係很差,所以很小就出來混社會。並且,布里斯班僅僅是她來玩的旅遊城市,她的老家在北領地達爾文。
但她這次來找我,並不是為了談論姓氏,而是要帶我去個地方。就這樣,我跟隨著Chris,來到了一家寵物店的狗舍前。此店的鎮館之寶是條純種薩摩犬,生下五隻幼犬,她已經和店家講好,要帶小狗回家,這便是她之前所說的驚喜。我倆在幼犬中挑了只呼呼大睡的小狗,並取名莫扎特,走在回家的夕陽之下。
「霍利斯曼,你搬出來吧。」Chris拖住我的胳臂,說:「我厭惡你現在住的紅茶包。」
「怎麼了?」我從她手中接過小狗,找了個路邊攤要了兩杯果奶,不由浮想翩翩。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伴遊女郎,邁克騙了你,其實我是這個混蛋的前女友!」
原來早在我去酒店打工之前,她與我們五人組的頭領邁克是對情侶,倆人在經歷一次激烈家暴后遂決意分手。數月前我的生日會,其實是邁克事先約她出來,並提出要給她分手費,倆人沒必要像仇家那般,好聚也好散。為提防被他惡意糾纏,所以Chris喊了自己舍友一起來酒吧。結果一個懷著惡意稱她們是伴遊女,另一個則賭氣投入陌生男人的懷抱,就這般陰差陽錯地,讓我與她走到了一起。我方才明瞭她為何整晚鬱鬱不樂,始終板著張臭臉的緣故。
與她同住的舍友倒是幹什麼的都有,家中經常陌生男人進進出出,因此她早有搬出來的意願。Chris說我很幼稚,而且青澀,性情也比較溫和,很適合進一步發展關係。
下雨了,濕漉水汽讓落地窗一片朦朧,我倆躲進餐館,逗著小狗,並興奮地預想未來。
不久后,邁克即將合同到期打算回國,因此敲詐勒索也被提上日程。為了避嫌,我,林之衡以及徐開源搬離了紅茶包,住到了羅馬街公園路一帶。Chris也搬離住所,與我們同居在一起。她本就是無業游民,來去自由且毫無牽挂。
在酒店我總會時不時遇見邁克,為避免他多心,便特地說明此事。豈料邁克顯得無所謂,聲稱自己又交了個南非女友,相反是為我感到心累,並說你往後可有得受了,她沒有收入也無一技之長,只怕你得加倍打工才能滿足她的日常開銷。
「你還在聽嗎?」見十米之外的艾卡默默抽煙,我不由朝她喊了一聲,問:「是不是很無聊?我早知你會不耐其煩。而且在一個女人面前談另一個女人,始終很不合適。」
「我很認真地在聽,你看,是不是一下子記起了許多往事?所以說,交談是件好事。」艾卡似乎正在擺弄著手中某物,嘆道:「天底下無一技之長的多了,我也算其中之一。人十之八九謀生吃飯的,基本都不是自己熱愛之事,你能說自己很滿足魅者這份工作么?」
「這卻不能,我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成了魅者的。對了,你為何會知道我的存在?我的朋友曾見你與另一位黑髮彌利耶相互間交談,說我這麼下去將很危險。」
「我們一直知道你們的存在,所以常常留下標記,希望能被你們發現。只是我不具備你那種眼睛,其他人也沒有,所以瞧不見罷了。」艾卡停下了手,將某物擺在泥地間撥弄,那正是一隻尖椒玻璃泡,她們幾人裝備的大殺器。
「老天!」我指著它大叫,問:「這種燈泡究竟是幹嘛的?像核彈爆炸那般耀眼!」
「它叫雷鳥,是為了對付邪陣被特別設計出來的超級手雷。在它散發出的超級光譜下,任何邪靈都將被震懾,相信你已經見識過它的威力了。」她掐了煙,將尖椒泡拋擲過來,說:「我們每人各帶了二十個,現在所剩無幾,而我已用不上了,就留給你好了。」
「艾卡,每個彌利耶女郎都有花名,我曾經叫小蒼蘭,但名字送人了,你叫什麼?」
「這沒有絲毫意義,你知道了也沒用。」艾卡咯咯笑著,說:「而且我覺得很傻,搞得自己像特工,需要鬼鬼祟祟用暗號來接頭。好吧,我叫天竺菊,請繼續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再往下便迎來了人生首個悲劇。不久之後,邁克實施完敲詐勒索,席捲九萬澳元逃回老家紐約,並相約等所有人到了美國再一起分這筆贓款。我們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整天提心弔膽,時刻夾緊尾巴做人,堪稱生不如死。這樣的日子,直到某個人的到來,才逐漸出現轉機,他就是北加州布魯斯坎切集團的董事,我的教父Carlos(卡洛斯)。
說來有緣,他與自己太太入住酒店當晚是我負責前台接待,退房那天也是由我辦理,打電話上去通知Housekeepin』(客房服務)卻無人應答,我想夏元就管這一片,正巧又到午餐時間,便上樓打算喊他一起去北樓餐廳。在樓道間遇見上廁所回來的他,我便等在客房門前,見他一時走不開,便進屋幫著打掃,無意中瞧見一隻大鑽戒擺在盥洗室水台上。
我拿起它心急火燎地衝下樓,離開前老夫妻正在廳里等出租,也許還未離開。當下到底樓,見倆人已上車,開出百米之外。我只得直穿酒店旋轉門,追將出去,一連跑出五個街區才喊停客車。當大鑽戒回到老漢手裡,他朝我過來的方向掃了一眼,慨嘆不已。
「你跟我來,」他揮揮手讓車栽他太太先走,說:「這樣的話你會被重罰,我跟你過去。」
星級酒店有明文規定,普通員工不得走正廳大門和使用客用電梯,那是客房和Doorman的工作區域,若隨便亂走會被處以高額罰金。並肩行走時,我才獲知他是岸埠酒店的大股東,因此對底下產業內部規章爛熟於心。不久誤會被釋解,卡洛斯頭也不回地走了。
之後又過了幾天,他打雪梨辦完事又繞回布里斯班,依舊住進了酒店,晚間見我值班,便閑扯起來。通過交談我知他也是坎帕尼亞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自然更親近了一步。觀察之下他覺出我萎靡不振,便問為什麼。我自當一番狡辯,怎能讓他明瞭我憂鬱什麼。
「你願不願意來我的酒店工作?那天我見管事的幾個小子都挺排擠你的,」老漢背著手,在多功能廳前來回踱步,道:「這家破酒店也就這樣了,沒必要待在澳洲白白受氣。霍利斯曼,那隻鑽戒價值兩百萬,你很誠實,我需要像你這樣信得過的人。」
就這樣我輟學退了全部課程,跟著他來到北加州。當發現我妙不可言的銳目,很快被換到賭場,在他竭力提拔下,半年後進入VIP房開始了職業賭徒生涯。最終通過卡洛斯的斡旋,又將分配在佛州的林和徐撈來三藩市,我們仨終於聚首,這當然是后話。
說走就走談何容易?我還有最放不下的人兒—Chris。離境前一周,我整天坐在床頭,將自己不願回國之事一一傾吐。她抱著狗腦袋聽我講述,說終日悶悶不樂換個環境沒什麼不好。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原本以為她會竭力挽留,可那副笑容絲毫沒有此意。
「只是這樣的話,我將見不到莫扎特了,你答應我,要好好照顧它。」Chris抱住我腦袋,埋進胸前親昵,說:「別擔心,我將來會來看你的,又不是生離死別,日子長著呢。」
「Chris,我根本不想走,但沒得選擇,你會踐行自己的諾言嗎?我已經再也離不開你了。」我緊緊抱著她,嗚咽道:「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你對我而言,比起生命更加重要。」
「傻瓜,誰又能保證將來呢?沒準你回老家后,見到更漂亮的小妞后很快就忘了我。我只能保證會去機場為你餞行,其餘的太遙遠也不知道。」她將臉與我貼在一起,相互摩擦,指著電視里的獅子王,笑道:「我們要做兩隻快樂的小獅子,就像它們那樣。」
我很慶幸自己,在一個特殊時期擁有了她,然而卻很悲哀,轉瞬之間又只得離去。
五天後,她換上了我們第一次相遇時那件紅裙,跟著林和徐,像團烈火般站在我面前。
「別人都說,這件裙子最適合我,它能將我緊緻小腹顯露無疑,你喜歡嗎?」Chris緊緊摟著我,開懷大笑起來。久而久之,她的聲音變得嘶啞,雙手越發收緊,讓人喘不上氣來。
「霍利斯曼,別忘了曾經有我,當一隻快樂的小辛巴,翱翔在自己的人生中吧。」
我飽含著熱淚,無限遺憾地走入登機通道,不時回頭去看她。Chris追著我的身影,目視我登上飛機,將自己的小翹鼻緊緊貼在窗玻璃上,用力揮手,直至我消失在天邊。
我曾愛人,也曾被愛,但這般激情與思戀卻是絕無僅有的。其實我也知道,自己與Chris遠談不上彼此深愛,更多時只是敷衍。她很喜歡笑,我也希望她能一直保有好心情,別像自己那樣,去過自己不情願的生活。
她真的會來三藩市嗎?哪怕僅僅為了看莫扎特,我不知道。當機窗外天際陷入暗沉,黑雲翻滾布滿眼帘,我合上雙目,打開CD機,聽著我倆都特別喜愛的無心快語。
就這樣,我告別了Chris,懷著忐忑和幻想,等待著一個瑰麗且又陰冷的迷夢,中途驀然產生轉折並將實現。每天爬上樓頂,去眺望海的盡頭。
那裡一片猩紅,就像鮮血在四下噴濺,火炭中夾雜著咸澀海風,挾裹著火燒雲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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