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殺縣令劉邦起事,斫郡守項梁興兵
且說夏侯嬰聞言正欲行,忽然又聽蕭何道:「君毋急走,吾計出矣!」乃附夏侯嬰耳道:「如何如何……」於是因夏侯嬰之口,沛城人皆知劉邦誅蛇事,且愈傳愈神。
明日夏侯嬰依蕭何計,乃歸沛縣縣衙,詐稱苦劉邦久矣,忍道艱難,乃去劉邦而歸。縣令乃笑曰:「歸則是矣!今又非亂世,朱亥、侯嬴之士不可用也。信陵君亦以資養,劉邦何益,足君死也?且歸助我御!」原來自夏侯嬰去后縣令易二馭手,伎藝皆不若夏侯嬰,方念其美,自樂得復取麾下。夏侯嬰搖頭曰:「我還便易人來,恐招人恨。」時蕭何亦立於旁,乃湊近前曰:「使其先與我卒耶?我亦缺人手。」縣令思少頃,乃曰:「善!卿自分遣也。」
時天下盜賊蜂起,官吏殊為不足。正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謂盜者,多為交不上賦,見逼不能之良民也。朝廷橫徵暴斂,法令苛嚴,加以下官擅作威福,黔首多為鋌而走險者。嗚呼!若予之生路,誰能冒誅九族之險而反耶!
且說朝廷急催各郡縣運糧入咸陽,縣令乃督蕭何、曹參急責糧。蕭何即予此職於夏侯嬰,夏侯嬰乃駕糧車出城,至中陽劉季之家,語呂雉之來意:適以蕭何籌之粟遺劉邦,使呂雉具裝而付之。時呂雉早以定好衣袱,又執門懸蓑笠,置於車上曰:「近時多雨,以帶此與之。」夏侯嬰乃揚鞭催馬,去往澤中,俄頃已眼看不見。
夏侯嬰驅糧車一路顛簸,抵澤中,乃置手於口,吹之口哨。只見幾壯漢自出草中出,越泥水,朝馬馳來,為首正是盧綰。夏侯嬰曰:「此數糧乃蕭主吏所具,唯有二瓮,是包衣也,又有笠、蓑,乃嫂為君等所置耳,皆拿去罷!」於是眾人乃將糧物速下,亟沒於蘆叢中,須臾無影。這幾人拿去糧物后,正欲分與眾人,忽一人大呼曰:「劉公不見也!」眾皆大驚,遂令夏侯嬰返報蕭何等人,余皆分頭尋找。
夏侯嬰乃引車急還,歸去途中見一人鬼鬼祟祟尾隨其後,孰視之,乃是曹無傷。原來這曹無傷因其姐故素怨劉邦,今又不知其何所知劉邦之事,乃暗隨夏侯嬰,不意得知此密。於是顧而走,夏侯嬰追之不上,乃急返報蕭何等人。
且說芒碭二山,幽僻之地,峰迴路轉,谷窈林冥,劉邦乃隱於此。原來先始皇帝常言:「東南有天子氣」,乃令人求雲氣之所出,至二世猶未止。劉邦常以此自疑,今又出此事,恐為皇帝所遣者尋見,又以前飲酒,神志不清,遂獨奔此僻靜地。
時劉邦正夢與美人相戲,忽聽一人喝之曰:「君背所隨眾人,棄父母妻子,潛身岩谷,為之奈何?」劉邦聞聲而醒,孰視之,只見呂雉攜子立於跟前,於是又驚又喜,曰:「卿何以尋至此?」呂雉笑道:「君可瞞過別人,獨瞞不得我!」劉邦聞言益驚,愈欲詳問,乃曰:「為之奈何?」呂雉曰:「不瞞君言,無論君避於何地,上總有雲氣蓋著,妾故知君所在,特此尋來。」原來呂家「男善相面,女善望氣」,呂雉正有此「望氣」之能,劉邦聞言大喜,益信始皇帝之言是己也。
且說這曹無傷還沛縣后便將所聞悉告與縣令,縣令大怒,命雍齒,曹無傷二人持夏侯嬰質辨於堂。只見夏侯嬰為縛其手,跪於堂前。縣令怒而拍案:「大膽夏侯嬰,敢私其匪類!劉邦今隱何處,並有多少人?與我從實招來!」夏侯嬰笑曰:「大人,為公驅得車,公宜識我,我其人之口素緊。且不論我實不知,固知亦不言也!」縣令怒而躍起,喝教行杖。雍齒等吏衝上,亂棍將夏侯嬰擊下。蕭何與曹參還面,以袖掩目。
時夏侯嬰剝了衣服,拖翻在地,打了五十脊杖。縣令乃喝道:「雍齒,問劉邦所藏何在!」夏侯嬰病出一身汗,發如洗,不堪垂地。雍齒得意近夏侯嬰曰:「大人問汝,劉邦所藏何在?」夏侯嬰竭力睜眼,口唾其面。雍齒大怒,因指夏侯嬰謂左右曰:「打!狠狠再打!」
時夏侯嬰已皮開肉綻,鮮血迸流,蕭何不忍,乃高聲呼曰:「且慢!」差役正揮板要打,被蕭何喝斷,縣令乃使左右停之。蕭何道:「視之如此,即撲殺之,彼亦不肯說。不如暫且押監,徐徐圖之。」縣令思之,別無他策,乃使左右將夏侯嬰收之於監。曹參視其血跡,暗道:「夏侯嬰乃真丈夫也!」後人亦有詩讚夏侯嬰曰:
劉季歸山保自身,患難始見眾人心。
若非經之殺頭禍,安能識此板蕩臣?
退堂后縣令入得內室,蕭何嘆氣謂縣令曰:「劉季亦不得其計也!今如此亂狀,眾皆不復聽命矣,其若之何?」縣令苦面,彼寧不知,雖大秦網密,終是始皇帝所織焉。今蛛未也,網安能效用乎?又念諸郡縣多殺其長以應陳王,思來想去,乃曰:「不如我等亦反!聞陳王正於彭城中,我欲使人往而從之,縣吏及男丁皆編其次,使雍齒先引兵守城如何?」
蕭何曹參聞言皆大驚,不意其乃出此言,沉吟許久,蕭何乃道:「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縣子弟,恐其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成,勝者乃君也。敗,亦有人代君當之。」縣令乃附手笑曰:「妙哉!何處求其人?」曹參笑道:「劉季不正亡乎?」
縣令深以為然,乃命蕭、曹放歸夏侯嬰,又忙令樊噲去召劉邦,時樊噲已娶妻呂媭,果知劉邦住處,乃於芒碭山中與劉邦相見,具述沛令情意。劉邦在山中兩月,聚壯士已約百人,既聞沛令相招,將其眾與樊噲同詣沛城。
且說這樊、劉二人引眾至於城下,只見城門緊閉,眾不能進。少傾,樓上忽舉許多長弓,弓下立得雍齒。原來縣令見劉邦兵多而還,恐其有變,乃閉城門,遣人守之。只見雍齒大笑道:「彼何來何往哉!縣令今不用汝也!」又令左右射劉邦等,劉邦乃引眾而還。
是夜,劉邦環城步之,思將如何。忽見兩人懸繩從城壁漸下。於是定目觀之,乃蕭何與曹參也,問之才知原來縣令知二人與劉邦有舊,恐其為患,欲殺之。二人恐懼,乃逾牆來投劉邦,邦因大喜,與之謀曰:「若吾之眾,豈可下縣,我素聞沛縣父老多不服縣令,不如修書一封,令為內應,則大事可成也!」於是乃書帛射與城上,其略曰:
「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為也。」
守卒見城上有書,乃發之一閱,深以為然,便下城商與父老。父老贊成,乃率子弟入署,立殺縣令,大開城門迎劉邦,欲以其為沛令。劉邦辭曰:「天下方亂,諸侯皆起,若所推將領不勝,則大敗。吾非惜己之命,但恐力薄,不能全父兄子弟,此大事也,願更立能者任之。」蕭、曹等皆文吏,重其身,恐事不成,秦誅其族,故皆讓於劉邦。
父老皆曰:「吾素聞劉季多異,知劉季之貴也。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遂立為沛公。於沛縣之庭祭黃帝、蚩尤。以邦所殺蛇為白帝,而殺蛇者為赤帝子也,故尚赤。所以以牲血鼓旗,皆赤色。於是沛縣父老與官吏,若蕭何、曹參、樊噲等,皆為沛公聚兵,合三千人,攻胡陵、方與。時沛公母劉媼去世,於是引眾歸豐邑,回家治喪。
且說這項梁於會稽郡聞陳勝詐自稱其父項燕而反,亦速將暗裡所伏眾人、宗族有志子弟潛召會稽,兵甲器仗亦嚴備以待。時李斯下獄,郡守殷通恐為其累,乃閉門謝客。
這日殷通卻遣人急召項梁議事,項梁乃與項籍去謁郡守。至郡守府,項梁令項籍侍於門外,隻身步入。只見殷通獨在廳上,累若不勝,項梁入而見禮。殷通乃引項梁至密室,故作悲狀道:「吾師李斯為趙高所構,以通敵罪下獄,梁公可知乎?」項梁曰:「此天下皆知之也!」
殷通撒手,雙目含淚:「我師助始皇帝一吞天下,今乃至此!何不令天下憤乎!」又道:「今江西皆反,亦天亡秦時也。吾聞先發則能制人,后發則見制於人。我欲發兵,使卿與桓楚將之。」桓楚者,吳中之奇士也,時亡至澤中,獨項籍知其所在,乃令項梁引項籍至密室。項梁暗謂項籍道:「此狗官留他不得!」項籍乃以手按劍,暗步郡守身後。
且說這殷通見項籍身高八尺,容貌甚偉,心中大喜,乃曰:「好一位壯士!」項籍笑曰:「一介愚夫,何足過獎。」殷通乃命籍往召桓楚,項梁以目視籍,低聲道:「可矣!」籍即拔劍,掠前一步,斬之,首隨劍落,屍身倒地。項梁乃垂檢屍身,取印綬,懸諸腰間。復取殷通首,提之手中,與項籍同出。
項籍復殺數十百人,門下大驚。項梁乃大呼曰:「郡守殷通勾結反賊,意欲謀反,今吾已誅之!今假會稽守!郡中官吏,皆聽吾令!」項籍按劍高聲曰:「誰敢不聽?孰有不服?」於是門下皆棄其甲兵,伏地以降。
且說這全城已定,乃派吏任事,項梁為會稽郡守,項籍為裨將,鎮撫下屬縣邑。又聚前日之所習知者,將欲興兵反秦事悉以告之,遂征吳中士卒。遣人搜訪諸縣丁壯,得精兵八千。項梁署吳中豪傑為校尉、候、司馬,卻有一人不用,乃效毛遂自言於項梁。項梁曰:「日前有一喪,君行一事不可,故不用也。」至此,眾無不誠服。後人有詩讚項梁曰:
戍卒亦詐稱項燕,名將之後豈等閑。
八千子弟皆才俊,師出吳中貫秦川!
且說這日項梁分兵遺項籍,命其引三百輕騎,先渡淮河,聯絡各地誌士,拓其合仗。項籍未疑,即承命,乃先去澤中謁桓楚道:「君在此佔山為王,朝廷所以不遣兵滅君者,但以陳王事起,一時無暇而已,若朝廷得勝,君覺猶可得生乎?唯眾人結為援,同忿疾,折暴秦,至是時,論功行賞,萬戶侯豈足道哉!封王亦有望矣!」
桓楚猶豫道:「我何以信君?」時後有一高廟,中有石台,上有一青銅鼎,項籍乃跳上石台,看之銅鼎,推了一推。只聽銅鼎「鐺」響一聲,然紋絲不動。桓楚愕然,不知項籍之欲何為。
少傾,只見項籍以手抱鼎,雙臂使力,晃然兩晃,鼎竟為之提起。桓楚與其眾大驚,正欲叫好,又見項籍擁鼎而轉,忽跳下石台,解其上衣,運氣,搬兩鼎足,將鼎用力引而欹,因其將倒未倒之際,並扛帶著己肩,高聲喝曰:「起!」隨其身漸然而起,則重逾千斤之鼎見其所荷也。桓楚因瞠目結舌,道:「將軍真神力也!」乃許與之合兵一處。這正是:
澤中舉鼎出神力,欲與天地試鋒芒!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