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至沛縣項籍得寶馬,略彭城項梁匯諸…
且說這項籍與女子對視,久不能已,良久才還過神來,尷尬道:「敢問姑娘芳名?」女子為其盯得面紅耳赤,因小聲道:「我姓虞…」項籍又問:「此卿馬也?喚之何名?」虞姬道:「烏騅!君如何稱呼?」項籍答道:「鄙姓項字羽,姑娘喚我項羽就成。」復轉身視烏騅馬,撫其尾,徐徐曰:「好名!好馬!」
項羽乃取一餅,擘下一塊,至烏騅口邊。烏騅馬視之,聞其餅,鼻間噴氣,復轉身不視項籍。項羽見此,又撫馬頭曰:「烏騅馬也!既初相見,吾但覺有緣!子可食一口乎!」烏騅視之,如真悟其意,開口食餅。
虞姬乃笑曰:「此馬有靈,非常人不得近身!」項羽方想起馬主人尚在其側,遂拱手謝曰:「項羽冒犯,姑娘恕罪!」虞姬盈盈還禮,曰:「將軍何出此言!馬乃先父自西域以千金得之,不意其受風寒,染病去世,以是馬遺妾矣。妾自知非其主,亦欲為其尋明主,但始終不遇…」言至此,虞姬面赤,忽止不言。
項羽乃道:「此馬價何止千金?若要千金卻不難。但道中未嘗持如此多錢。姑娘能復等一二日,待某籌之乎?」虞姬曰:「還非錢事,烏騅乃馬良駒,甚有靈,將軍欲之,未知其願不從?若不肯,雖萬金亦枉然。」項羽笑曰:「好!是觀我與此馬之緣也,願借之一騎!」
虞姬乃傳轡於項羽,低聲曰:「將軍小心!」項羽笑而縱身上馬。烏騅頓時狂性發作,欲墮其背者。項羽乃摟馬頸,任之如何跳擲,亦為不動。烏騅狂跳一陣,見騎者猶不罷手,一聲長嘶,竟舉前足,人立而起!項羽抱其頸,兩腿夾之,烏騅乃撒腿狂奔!一刻鐘后,項羽乘烏騅而來,只見得:
奔騰千里盪塵埃,度水登山紫霧開。
掣斷絲疆搖玉轡,烏龍飛下九天來。
虞姬微笑,顧項羽在馬上。只見烏騅一聲歡呼,竄回虞姬跟前。羽托其轡,烏錐立而不動。項羽大笑,輕搏馬頸曰:「好馬烏騅!有勞!」烏騅乃四蹄立定,項羽坐馬上,威風凜凜。又復擊馬,烏騅起四蹄走,奔如雷電。虞姬又驚又喜,笑曰:「我觀烏騅之主得之矣!」項羽下馬,以烏騅馬交還虞姬,拱手笑曰:「項某立籌千金以付姑娘!」
烏騅馬顧視項羽哀號一聲,虞姬見此,乃下馬笑道:「項將軍,烏騅可先取去。」項羽感不自勝,擺手辭曰:「不可!我且先取千金!」虞姬曰:「先父曾謂此馬可以死生為托,其自認之主,又豈能無信乎?願將軍取去,我侯將軍三日,再復來不遲!」言已,乃入旅舍。項羽牽烏錐馬,蠢然立望之。
且說這劉邦還保豐邑,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沛公出與之戰,大破之。乃命雍齒守豐邑,自引兵至薛縣。泗水郡守敗績於薛縣,乃奔走至戚。沛公左司馬擒泗水郡守,殺之。
沛公因還軍亢父,至方與無戰。會周市攻至豐邑,使人謂雍齒道:「豐,故梁王徙於此地。今魏地已拔者數十城,若君降魏,則魏封君為侯,仍令守豐邑。若不降,則將血洗豐矣。」雍齒素不滿沛公,本不肯屬沛公,及魏招之,乃背沛公為魏守豐邑。沛公引兵攻豐,未下,遂還沛縣。
沛公聞項羽至沛縣,大喜,乃盛情相邀。席間孰視項羽,乃問曰:「吾觀將軍有些面善,前日見過?」項羽曰:「誠有一面之緣,是在彭城,前始皇帝巡時,我與家叔一起。」沛公聞言大笑,乃曰:「項燕將軍天下誰人不知?貴叔侄會稽起兵,亦聞乎遠近!劉某常恨平生不得一見,誰知先日早已見過,果是氣度不凡!」項羽忽露難色,乃將遇千金馬,急需銀兩之事悉以告之。
沛公承諾曰:「不即千金之數乎?項將軍放心,我即與蕭何議之,三日內,定為項將軍辦妥。」沛公又笑問曰:「項將軍所得何馬,乃值千金數?」項羽乃道:「正欲令沛公共賞鑒此馬。」眾人至烏騅前,只見這馬渾身上下烏漆般黑,無半根雜毛,從頭到尾長一丈,從蹄至頸高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
沛公嘆曰:「此果寶馬也!」時樊噲亦於跟前,乃不服道:「不就個頭大些,何謂之『寶』?我且來試!」乃沖至馬前,解轡而去。項羽呼之曰:「不可!」語未落,只見烏錐馬大晃,人立而起,竟將樊噲痛蹶於地。方欲蹄之,項羽呼曰:「烏騅!不可!」烏騅這才立定,以目斜視樊噲。眾因大笑道:「彼可服也?」
且說有一卒名呂馬童,見如此靈性,乃欲據為己有。趁沛公等飲酒大醉,因夜色竊馬而出。然烏騅有靈,又多力,竟掙脫馬繩而走。馬童大驚,恐為人所覺,乃以繩追之。
時虞姬正於城外賞月,忽見一人一馬從城中出,馬於前跑,人於遠處追。望至眼前,人視不清,而馬影太習。虞姬乃呼曰:「烏騅?」馬方馳之,聞聲忽止四蹄,人立而起,四下顧望!見虞姬,遂大喜,乃奮蹄跑來。項羽酒醒,始覺烏騅不見,乃持千金請罪虞姬,及虞姬居處,乃見烏騅馬竟在門外,旁縛一人,遂大喜,問其故方知呂馬童盜馬之事。
時樊噲亦在左右,視其人,乃其手下一卒,因謝項羽道:「將軍不知,此人善馭馬,先以此為生。我教之不嚴,將軍恕罪!」說罷揮拳欲打,項羽止之曰:「其既能盜走烏騅,亦見此馬與之有緣。我正缺一馬童,其名正喚馬童,此亦巧矣。不若付我,使為我牽馬墜蹬,照看烏騅如何?」呂馬童目視樊噲,樊噲喝曰:「觀我何為?謝項將軍!」呂馬童乃伏首曰:「謝項將軍!」項羽不意者,其數年後竟因此人而死,正所謂「慈不掌兵」,當如是也!後人有詩嘆之曰:
項王得烏騅,本欲形影隨。
不意因大醉,呂童盜馬歸。
彼時心惻隱,留為牽馬轡。
誰知當初善,霸業成草灰!
卻說有廣陵人名曰召平,時受陳王命往略廣陵,未待城下,聞陳王敗死,自知孤軍難恃,恐為秦軍所乘,乃渡江東下來謁項梁。矯稱陳王尚在,欲拜項梁為上柱國,命西擊秦。時項梁坐於几上,聞召平言,乃冷笑道:「敢問敕使,陳王安在?」召平因接過項籍文書,一視之下,臉色驟變。項梁徐徐曰:「不意陳王軍如此不堪!」
召平喟然長嘆,良久乃曰:「陳王麾下各懷鬼胎,爭權離心,豈有不敗?然張耳、陳余在趙,韓廣在燕,田儋在齊,魏咎、周市在魏,仍具其力焉!」又曰:「將軍固可不出兵,然天下大勢如棋局,互相關聯。所謂『唇亡齒寒,兔死狐悲』,將軍若不引兵而東救,但恐君之會稽亦孤木難支耳!」
項梁教項羽聯絡諸侯,早表其北伐之心,因召平令,乃有出師之名,遂攜子弟八千,逾江而西。又命項羽引沛公同至,同謀彭城。沿途見許多難民攜老扶幼,向前急趨。項梁不知何故,聞之才知原來是東陽縣令為眾所殺,另立令史陳嬰。陳嬰素愛人,體恤民艱,眾乃趨而附之,求其庇佑。項梁乃嘆曰:「不意東陽竟有此賢人,我當邀其同往伐秦,方為正道!」遂繕書一封,差人送去。
且說這陳嬰居東陽,素守信謹慎,人謂之長者。時陳嬰立為縣令,縣中從者二萬餘人,遠近聞其賢,亦爭相附之。眾又欲推嬰為王,嬰不敢允,乃回家告於其母。陳嬰母面露擔憂,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之先人有貴者。汝向於縣中,不過一尋常小吏,僅靠誠信忠厚方得眾隨,今突得大名,是為不祥。不如擇主行事,事成可得封侯,事敗猶易以亡,非為世人所指也!」
嬰深以為然,決意不受王號,自稱東陽令。會項梁使來,呈入梁書,嬰展閱一周,遂大喜,乃召眾人諭之曰:「項家世代為將,有名於楚,而今項氏致書相招,欲我與之合兵西向,并力攻秦。夫欲成大事,必先得明主,吾等依附名族,必能亡秦也!」
眾聽其言在理,又聞項氏叔侄英名蓋世,勢難與敵,乃齊聲稱善。陳嬰因作一書,先遣來使返報。即操軍籍赴項梁營,願率其眾相依,悉聽指揮。項梁大喜,仍令陳嬰操其舊部,與之和兵渡淮。時有一將軍姓蒲,久慕項梁英名,亦率其部歸之。
且說這英布,與彭越既別,乃率其眾亡至長江,佔地為盜。陳勝起后,英布乃往見番縣令吳芮,吳芮見其氣度非凡,以女妻之。布素有大志,安肯困於溫柔鄉中,乃招其舊部,又向吳芮借兵,出略江北。途中遇楚將呂臣,二人互談心曲,一見如故。英布遂助呂臣奪了陳縣。
呂臣喜出望外,乃引兵還陳,再與秦戰。秦軍自章邯統后,戰無不勝,攻無不下,獨遇此英將軍,執槊飛舞,無人敢近。英布舊部亦無一弱手,乃**西進,殺人如麻。呂臣亦麾眾前進,立將秦陣逐個破之,趕得一個不留。秦兵既破,呂臣擺宴慶功。歡飲數日,英布乃與呂臣作別,率軍東指。會項梁引眾東至,英布素聞其命,乃率眾歸之。
時項梁已得眾六七萬人,駐軍下邳,使斥候出探軍情,再定行止。忽有探卒來報,乃是秦嘉駐兵彭城,欲拒項梁。
且說這秦嘉本陳王舊部,聞陳王已死,乃立楚族景駒為楚王。項梁因謂軍吏曰:「陳王起事,戰不利,今不知所在。秦嘉背陳而立景駒,乃大逆不道,諸君當與我共誅此賊!」遂令進兵擊秦嘉,於是項梁之眾乃殺奔彭城,恃銳氣入秦嘉營壘。秦嘉自起以來,未嘗歷大敵,驟遇項家兵,勇悍殊甚,何與之敵?只得棄營而走。項梁追至胡陵,秦嘉無可奈何,乃收散兵,還戰一日,卒敗而死。景駒亡走,后亦死於梁地。
項梁進據胡陵,復引兵西向,會秦將章邯南至栗縣,為梁所聞,乃令別將朱雞石、余樊君等共擊秦軍,不料樊君戰死,朱雞石兵敗,亡歸胡陵。項梁因怒殺朱雞石,驅兵攻入薛縣,召各路諸侯往議大事。
卻說這張良得《太公兵法》,于山中修習兩年,聞大澤鄉陳勝揭竿而起,天下雲集響應,諸英雄皆盡露鋒芒,張良亦蠢蠢如動。張良乃低頭沉思,猝見一石上有數個金黃色大字「送秦一錐,辭漢萬戶」,張良大驚,默望石上之字漸隱。頭四字者,乃言張良令人於博浪沙刺始皇帝事,而後四字又如何說之?良久,張良忽放聲大笑,遂決下山尋主,助成大業。這一去也,正有分教:
固陵解鞍聊出口,捕取霸王若嬰兒!
正是:
下山尋主時不知,群雄逐鹿能何為!
未知張良能否尋得其主,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