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春寒料峭,瓦上霜忘眠。
「官家,此次一戰,我朝大捷,臣聽聞西夏出寶馬,特尋到了一匹上好的良駒,名為千里馬,說是此馬不吃不喝就能日行千里,現下正拴於瑞馬苑,這滿園的花尚未見濃,芬芳馥郁之氣今日難覓,官家不若隨臣移步前去瑞馬苑觀瞻觀瞻。」
「蔡卿的盛情美意,朕難卻之。」趙佶尾音拉長,頓時產生了幾分興緻,下令一眾宮人浩浩蕩蕩朝瑞馬苑趕去,而隨侍在趙佶身側的蔡京心中咯噔一聲,攥了攥窄袖紫袍一角,笑容滿面,殷勤難掩。
瑞馬苑這頭聞信早已準備妥帖,臨時搭建的亭子算得上雅觀,待金絲楠木屏風一展一落,遮去雅亭外一些難捱的春色,那些額角沁了細汗的宮人們才敢小心翼翼地擦拭,立馬依著規矩一低頭二斂眸三靜候。
徐徐而來的趙佶望著雅亭微微點頭,喚著蔡京一同入座時,蔡京卻以牽馬為由請令而稍離,趙佶應允。
白玉杯中的茶都換了幾盞,蔡京牽馬一景遲遲不上映,趙佶略顯不耐,一偏頭紙墨落入眼帘,忽地心下一動,連忙起身命人鋪紙研墨,自個在書案前提筆作起了畫。
不過了了數筆,一匹正在奔騰的駿馬的神韻浮現紙間,趙佶正思考下一步如何落筆,卻被一縷神秘花香繞上了鼻尖,引走了趙佶的思緒。
馬蹄聲聲響,蔡京滿臉通紅跪在地上,聲情並茂的向趙佶告罪:「官家,此馬果真名不虛傳,竟還生有奇香,怪臣大意,讓這馬鑽了空子,肆意奔走於後苑,耽誤了聖駕,臣惶恐,還請官家降罪與臣。」
「蔡卿何須多言,朕並無怪罪之意。」
趙佶踱步下了雅亭,親手扶起了蔡京,觀著帶有奇香的千里馬,興緻勃勃的趙佶剛想上前觸摸,怎料千里馬突然失控,試圖掙脫韁繩,嚇的趙佶身旁的四名太侍連退了幾步,唯有蔡京孤身擋在趙佶前,護著趙佶的安危。
有了蔡京這一壯舉跟四名太侍處決這一插曲,趙佶情緒高漲,與蔡京同席而坐,把茶言歡賞著畫,兩人經過幾輪激昂的學術對弈,趙佶總覺得自己最新的畫還缺點什麼,想了想命人將翰林圖畫院的一眾畫生宣了過來。
「王兄,官家此舉何意啊?莫非我們翰林圖畫院犯了什麼不經意的過錯?為何如此興師動眾向瑞馬苑趕去?」
隊伍末端,窸窸窣窣的聲音本無人在意,唯獨蘇辛則卻順著前面人的視線,細長的眼尾攜著絲絲縷縷的目光隔著幾臂遠注視著那人。
只見他長身如玉,理了理被春風拂過的衣袖,溫朗道:「柳弟,不言上,下工夫。」
「是,王兄,含愈知曉了。」
細長的銳音劃開屏風,迎面而來的一縷幽香點染了一群人觸地的緋色廣袖長袍。
「此次傳召,官家以『踏花歸來馬蹄香』為題,想考驗諸位畫生的玲瓏心是否能讓手中的妙筆生花,官家放言諸位畫生只管盡情點墨,待一炷香燃盡,則不可作畫,諸位畫生請吧。」
眾人一聽,領命而起,沿著太侍的手掌心望著百米外的駿馬,只一眼就有個別眉梢高高一揚,下一秒陷入了構思境地,而有的人則是蹙起了眉頭,自顧自的止步於長桌一旁鋪平了紙、研起了墨。
而蘇辛則就是蹙眉的一員,看著暈開的筆墨,蘇辛則手中的筆卻難落下,馬蹄不難花簡單,可這香該如何寫實入畫,令蘇辛則犯難,不知那人會畫出何方佳作來。
念此,蘇辛則抬眸掃了眼一張又一張納上雅亭的畫紙,心想那人倒閑,神色優哉游哉,與自己內心的輾轉反側形成了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高下立見的雙天地將蘇辛則劃出了九霄雲外。
那人眼眸含著笑,信手拈來的筆鋒藏在一筆一畫里,蘇辛則自覺瞻仰不到,輕輕落下了第一筆,一筆成躍在紙上的濃墨色彩亦成甲乙丙丁戊其中一等。
「馬蹄大,不見香,戊等。」
「一人騎馬花上游,蘊意是應了踏花二字,卻太過於繁雜,滿紙的花瓣亂飛,毫無章法可言,戊等。」
最後一抹青煙消匿之際,蘇辛則作的畫才被獻入雅亭中。
屏風裡頭,一幅真正的『踏花歸來馬蹄香』落入趙佶眼底,一陣爽朗的笑聲叫屏風外的蘇辛則打了個顫,聞聲探了探那人的動靜,可惜被他一旁的柳含愈擋了半個身子,蘇辛則只能在趙佶的笑語中作罷。
「蔡卿,此人的畫技十分深厚,看來平日下足了工夫,馬蹄下的生靈比之錦上添花更勝一籌啊。」
蔡京也頗為欣賞,連連點頭贊同著趙佶的話,兩人心意也算一點就通,彼此談論著此畫的妙解之處。
蔡京率先示意趙佶端詳畫上的一處,臉頰堆笑道:「臣發覺馬眼的韻筆有點兒意思,看的越久,越覺著恍若隔畫看見了形似官家的技藝。」
趙佶一看,確且有幾分自己的影子,伸手拍了拍蔡京的肩膀,道:「蔡卿的千里馬用奇香為朕今日覓到了真正的馥郁香,今兒若不瞧的真切,,朕豈不是枉費了蔡卿的心思。來人,宣作這幅畫的畫生登亭。」
蔡京笑語盈盈應著趙佶,又順手抽出了一張畫紙遞給了趙佶,「臣沾了官家的福,是臣的永生之幸,官家瞧,這畫,快活,倒也入眼了。」
「嗯,餘暉之下的少年心性難得自在,只不過終不敵蝴蝶飛來。」
「冊個丙等吧。」
蔡京附和期間,太侍領著一位少年郎從屏風步入,等蔡京回過頭來,那少年郎已行完了禮。
蔡京打眼望去,少年郎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獨秀,好一個蕭蕭肅肅,好一個爽朗清舉,蔡京這兩好加上趙佶那一妙,令蔡京徒生了細微的危機感。
蔡京旋即一想:「本官乃三公之首,還怕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畫師不成。」只一剎那,蔡京的危機感頓時消散,不知落入哪兒的雲澗去了。
「孤松傲立玉山傾,蔡卿所言非虛實,是有幾分朕的影子,來人,賜座!」
「蔡卿、蔡卿、蔡卿。」
趙佶連喚三聲才將蔡京的思緒拉回,蔡京自知失態,趕緊收斂了萬千的思緒,端坐一旁聆聽聖言。
「馬蹄畫蝶,深意何解啊?」趙佶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小口,手中的茶杯懸在半空尚未落,趙佶一邊靜靜待這一邊不動聲色打量著團蒲上的少年郎。
趙佶一語,少年郎雙膝已離開了團蒲,禮畢而答:「回稟官家,只因微臣兒時曾見過馳騁於天地間的駿馬,官家以『踏花歸來馬蹄香』為題,已然一句成畫,微臣借著春未闌珊花未央,試著用畫筆一端描繪華胥,斗膽還馬兒自由引它入了宣紙,這才惹來蝴蝶探馬蹄。」
茶杯一落,趙佶會心一笑,手指輕輕敲著茶桌,聲音如仙人一般飄飄然浮於半空,漫不經心道:「蔡卿,如今馥郁香濃濃,朕命你想辦法把西夏的奇香如數散去,待秋分一過,燕雲十六州與汴京同舉重陽,共飲菊花酒。」
「臣接旨,必不負聖命。」
趙佶半闔起了眼,如墨的眼瞳透過一顫一顫的眼皮看著正在跪拜的蔡京以及邊上立得筆直的少年郎,趙佶一陣思量之後落了今日最後一問。
「你,名甚麼?」
剛領命告退至屏風外的蔡京聞言緩了步調,蔡京只聞少年郎提衣一跪,趙佶只見少年郎眼底清澈萬方,道:「翰林圖畫院,畫生王希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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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君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