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侍中

程霽澤與惜卿起居的宮院與皇后的寢殿顯陽殿相隔不算太遠，但也隔著一條永巷。

永巷是中宮與後宮的分割線。從顯陽殿穿過永巷繼續往北走，才算是真正進了後宮。

顯陽殿是中宮各宮殿的主宮，按祖制是皇帝皇后的居所。當今天子對皇后不冷不淡，但表面上還能保持相敬如賓，所以每月到了該宿在皇後宮中的日子，皇上一般都會親自來顯陽殿。

但情分也就這點了。因為除了初一十五晚上，皇上基本上都是在後宮中的禪室里消磨時間，既不關心政事，也不寵幸妃子。

如果惜卿一點都不清楚程霽澤這些年在內朝各省中起用庶族人才是代表了誰的意思的話，那她大概也要被皇帝這副不作為的樣子給矇騙了。

說到底皇帝跟廖大司馬一直都是相互忌憚，不但皇帝怕廖鎮裕像廖鎮野誅殺百官那樣把自己給殺了，廖鎮裕也怕皇帝跟先帝設局暗殺廖鎮野那樣把自己給捅了。

於是倆人就這麼表面相敬如賓、實則互相試探了二十多年。

皇帝手裡沒軍權，只能提拔看上去沒什麼大用的近臣，動作還不能太大了，不然讓廖鎮裕抓住話柄了，反而給了他動手的借口。

但是在惜卿看來，廖鎮裕那邊看起來應該是輕鬆不少，他本來就是廖鎮野的堂弟，多打幾場勝仗賺點軍功，想奪權那還不是探囊取物一般。

不過這都多少年了，他手裡的權力還是跟皇帝剛登基那會兒差不多，所以惜卿合理推測這個「囊」起碼得是個鋼製保險箱，還是沒密碼打不開的那種。

*

惜卿與程霽澤行至千秋門時，有數十個內侍宮女分成幾列在等待排查，隊列前面站著幾名女官，惜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下暗道不好，立即改正自己一蹦一跳的步子，轉而規規矩矩的放緩速度，慢慢縮到程霽澤身後，掩耳盜鈴般的希望那人不要注意到自己。

「喲，小黃門，幾年不見，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這是在內侍省飛黃騰達了，便瞧不上我們這些處理雜事的下人了么？」女人聲音難掩威嚴威嚴，卻也帶著些許揶揄。

惜卿訕訕抬起頭來，望向眼前人，小臉皺的像個小苦瓜一般。

此人正是三公主宮內的掌事姑姑林英婉，瞧著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樣貌出眾，眉眼中帶著幾分英氣。

大胤後宮女官制度完備，上到一品的內司，下至五品的奚官，均與外朝官一一對應。

林英婉的官職便是二品的女侍中，雖比不得內司，但在後宮中也算是極有地位。

最起碼惜卿跟她碰上面，也是要規規矩矩向她行禮的。

所以她便賠罪似的給林英婉拱手行了個大禮。

「林侍中，您誤會惜卿了，惜卿哪敢啊，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宮中的娘娘都要給您三分薄面，再說您的官可比惜卿的大多了，可千萬不要說這些話來折煞小人。」

「又嘴貧了，要不是今天我事多抽不開身，程常侍又在這裡，我一定要拉你回宮正司好好教教規矩，剛才隔那麼老遠就看你走路歪歪扭扭，這是還是在皇上身邊伺候的，看樣子是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腦袋！」

惜卿在心底默默叫苦，這位林侍中真是比中學時早晨在學校門口查儀容儀錶的教導主任還要可怕。

說起她跟這位林侍中的淵源，還要追溯到她最初進三公主宮中當差那會。那時候三公主的母妃剛剛離世，她這個小娃娃還沒斷奶，皇後有自己嫡親的公主要拉扯，一點要撫養三公主的意思都沒有，皇上又不放心其她沒經驗的妃嬪，於是便託身邊近臣為三公主尋奶娘。

於是便尋到了林侍中這位堪比滅絕師太的彪悍女人。

惜卿也在她的手下學會了什麼叫規矩什麼叫體統。在那些訓練站姿坐姿甚至是睡姿的日子裡，她連做夢都是林侍中在罰她。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不過，林侍中雖然嚴格，天天嚇唬她有人要砍她腦袋，但是三年前惜卿出事時，還是她第一個覺出不對勁來的，所以本質上來說，這位林侍中實在是一個嘴硬心軟的好人。

*

程霽澤在林侍中訓完惜卿后，跟她寒暄了幾句，提起尚書省那邊還有些瑣事要處理，便領著惜卿先告辭了。

因為他二人每日出入內宮，不像後宮中這些普通內侍宮女一樣沒有命令不得踏出千秋門半步，所以便省了排查這一步，這一路上更是暢通無阻，不到一刻便到了尚書省。

程霽澤是實打實的要來處理事務的，因此一進門便被各部官員給纏住了，他有些無可奈何，要怪還是得怪廖鎮野，誰讓他圖省事把百官都給殺了，搞的朝中連幾個有經驗的文官都找不出來，不然他也不會想到讓惜卿去翻史書來大致擬定宮宴流程。

而他本人，為此甚至去請教了後宮中的女官，他十分慶幸廖鎮野沒把這群女官殺了，不然今天的晚宴，群臣百官乾脆圍成一圈吃大鍋飯算了。

惜卿依然是在狀況外，因為官職小，也就沒什麼人來煩她。於是裝模作樣的收拾了下桌上的公文，看了看那份由她起草的宮宴流程，又十分無聊的數了數宮宴應到的人數。

然後她發現是真的走個過場就行，於是腳底一抹油，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