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委託
空中繚繞著灰色的霧，與羅恩見過的所有晨霧都不一樣，眼前的灰霧飄升在半空，將雲朵和陽光盡數遮蔽。
至於地面，是見不到霧氣的，只能聽街道遠處傳來的喧囂叫賣聲，偶爾有四輪馬車匆匆駛過，引來些許路人艷羨的目光。
公寓所處的位置是居民區，和最近的貧民區隔了一條萊茵河，所以眼前的街道行人並不密集，且大部分出行的人衣著都十分得體，臉上的神情也較為從容。
羅恩壓低了帽檐，感受著心臟劇烈的跳動，插在口袋裡的右手不停顫抖。
直到遠處教堂傳來響亮的第二次鐘聲，他才勉強鎮定的走上了街道，向著路口的方向而去。
沿途經過了好幾個行人，羅恩都小心的觀察著他們的注意力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自己的步伐，舉動會不會顯得異常。
因為眼前的一切都太過真實而感到恐懼，羅恩後背的內襯早已濕透，終於，在路過街頭一個演奏風琴的樂師之後，羅恩走過了這條街道。
他的視野頓時變的開闊起來。
「好吃的烤魚了，新鮮運來的海魚，好吃不貴。」
「剛剛出爐的麵包，折價便宜了。」
「雞蛋牛奶了，一個銅幣一個雞蛋，便宜滑嫩的雞蛋。」
各式流動攤販或推著小車，或背著籃筐，在路邊向著周圍人招呼。
此時路過的人流變的非常密集，這個路口連通著米蘭市各個重要的幹道，來往的行人和商販都喜歡在此處停留。
與較為冷清的居民區街道並不一樣，一進入其中，羅恩就感到了無比的放鬆，被人流推搡著往前走，再也沒有人會關注到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或蹲在攤販旁邊吵鬧著商品的價錢，或匆忙的快步向前，嘴裡塞著順手買來的雞蛋。
攥緊口袋裡僅剩不多的硬幣，羅恩小心越過了地上橫流的污水，準備去到昨天與格蘭約定好的地方。
格蘭是一個航海士，喜歡吹牛，總說自己會在大海的深處，找尋到神秘的寶藏，羅恩剛來米蘭的時候，碰巧遇到了格蘭，聊的興起，他還想拉著羅恩一起去航海，但羅恩對私家偵探有著絕對的執念，此事也就不了了知。
後來聽格蘭說，因為出海的船長生了一場大病，手下聚集的船員全部遣散了，其中就包括了他，所以至今都在碼頭流浪。
記憶里的昨天，格蘭突然找到了羅恩的公寓，告訴羅恩，他遇到了一個高額的委託，這個委託他專門給羅恩留了下來，如果能夠完成，將會獲得一個金幣的報酬。
羅恩興然答應，但那時的他已經準備好了自殺的計劃，在一番掙扎后，羅恩完成了自己的選擇。
幸好，並沒有完全的把路給堵死。
賺到這份委託的錢，羅恩可以暫時解決掉目前的經濟危機。
如果只讓之前的羅恩來尋找委託的話，是找不到如此豐厚報酬的，不，可能連最廉價的委託都找不到，成為私家偵探的這個半個月來，他居然只接到了一單委託，幫忙尋找一隻出逃的橘貓，報酬少的可憐，還讓貓抓壞了一雙昂貴的皮鞋。
這些足以證明他成為一個偵探是多麼錯誤的選擇，那可是需要兩個銀幣才能買到的皮鞋，在此之後，他果真再沒有尋找到委託。
他身體很瘦弱，即便穿著寬大的風衣，骨架也不能完全的將領子給撐開，他的口才又差的要命，好不容易和發布委託的中介聊上兩句，不過幾分鐘就會將他驅趕出大廳，
來到米蘭市半個多月，更是只有格蘭這一個朋友。
思索間，羅恩穿過了路口，轉入了一條寬敞的主幹道，此刻的他才算是真正見識到這個城市些許面貌。
寬敞的廣場中央坐立著一尊雙手向上托舉的女神像，女神像的腳下放置著很多花束，有些已經枯萎發黃了，卻也沒有人打理。不遠處的石階上，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員打著哈欠，偶爾看看廣場上有沒有穿著不得體的人出現，稍稍巡視一番，眼皮就又耷拉了下來。
廣場的另一邊，排排的高樓被密密麻麻的金屬管道連接，像是爬牆的藤蔓，在微光下閃著金屬的光澤。兩旁高聳的建築大部分都有尖尖的椎頂，牆壁不會太平整，上面會刻出很多的雕像，拱圓作為裝飾。
似乎這個時期的人很喜歡拱圓作為建築元素，在窗戶，門戶乃至牆面上都能看到，羅恩只覺得新奇，卻也沒有細看。
到達目的地幾步外的花壇，對著光滑的大理石面板打量了自身的穿著。
平整的灰色外套和褲子有專門用熱水熨過，看不出任何的褶皺，順便理了理從帽檐下穿出的捲髮，羅恩把手杖夾在手肘的中央。
像很多出入街頭的紳士那樣，高高的仰著頭，氣宇軒昂的走進咖啡店。
空中有焦糖熬制的甜味，擺放整齊的桌子坐的人並不多，時不時有銀勺碰動杯子發出的清脆聲音。
羅恩視線向著四周找尋，很快，他在側邊靠窗的位置，看到了坐著的一位女士，背對著羅恩的長發十分柔順，頭頂白色的帽子鑲著花圈。
「入門右手邊的第五排位置，靠窗。」
內心複述著記憶里格蘭強調的信息，羅恩盡量保持微笑的走過去，看來坐在那裡的，就是今天的僱主，通過格蘭聯繫到他的委託人。
在數好的位置坐了下來。
對面的女士同時放下手中的銀勺，抬頭看向了羅恩。
她穿著黑色長裙，手背上有蕾絲邊的花紋手套，打扮很成熟，但姣好面容卻格外稚嫩。
「西爾露·維婭……二十五歲。」
自我介紹的同時強調年齡，似乎能夠知道此刻的羅恩在想些什麼。
羅恩微笑有些僵硬了，眼前的少女，怎麼看也只有十幾歲的模樣啊。
「不會是騙子吧。」
當這個想法出現的時候，羅恩微笑的肌肉更僵硬了，手肘磨蹭著口袋不多的錢幣，內心又是一陣苦笑，就算是騙子，他又能損失多少錢。
他現在只是一個窮鬼，買最廉價的黑麥麵包都要考慮很久。
即便心中已經開始懷疑，羅恩也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
將手杖放在了身後靠背的位置，羅恩雙手合攏，保持著最基本的微笑。
「維婭……小姐，聽聞你有一個很迫切的委託需要轉交給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到你。」
羅恩坐直著身子，抬頭直視著桌對面的維婭。
她噗嗤一笑，碧藍色的眼睛眯了起來，手指攏回了落在肩上的碎發。
「你可以不用這麼緊張，需要一杯咖啡嗎?」
「這種新式的飲品很不錯，是蒸汽協會上個月研製出來，如果太苦的話還可以放點糖。」
「謝謝，我不……」
沒等羅恩說完，維婭已經向櫃檯招手，一個矮矮的女服務員小跑了過來。
「一杯咖啡，加半糖。」
「好的。」
看著女服務員又跑了回去，羅恩在桌下摸了摸乾癟的口袋，咳嗽了一聲問道：「那個，委託……」
「不急的，等咖啡上了再說吧。」
「這樣啊。」
羅恩表現出為難的神色，但對面的維婭卻早已將視線轉向了窗外。
此刻天空的灰霧早已散去，光線落在了維婭的臉上，襯著白皙肌膚都染上了淡淡的紅暈，顯得格外好看。
這麼近的位置，羅恩居然不會欣賞，他只是低頭，靜靜開始思考。
「如果她是一個騙子，可能會以上廁所的名義，或者是其他的借口離開咖啡店，這樣就需要我一個人買單。」
「但也不排除是某個富家小姐，畢竟衣著氣質應該是無法改變的。」
「還是要以最壞的考慮做打算，一旦察覺委託不正常，必須要搶在她之前離開。」
將身後的手杖握在手心，羅恩安心的許多，這樣他在走的時候，不會有任何東西遺漏。
這時，個子矮小胖嘟嘟臉的女服務員端著盤子走了過來。
咖啡移到了羅恩的身前。
羅恩輕捻銀色勺子的末端，準備開口時，維婭往桌上丟了一張照片，是從她的手提包內拿出來的。
照片里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穿著紅色外套，頭髮披肩，清秀的臉龐帶著笑，但笑容讓羅恩感到不太舒服。
「我的未婚夫，奧萊·伯格，米蘭市絲織廠的首席。我不喜歡他，你要找到他的黑料，越多越好。」
一提到這個人，-維婭臉上的厭惡毫不掩飾。
羅恩放下了照片，很疑惑的皺起眉頭。
「為什麼會選擇我。」
挖黑料的任務並不簡單，找更有名氣的偵探才比較合理。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羅恩已經抓緊了手杖，隨時準備離開。
維婭回道：「委託公會有很多他的人，至於私家偵探，我已經試過了一個，不出三個小時，伯格那個討人厭的傢伙就往我院子里丟下了一具屍體。」
「打掃起來是很麻煩的事情，至少，不能那麼快的打掃。」
「比如你就很不錯，沒有名氣，也沒有在協會登記，如果不是碼頭的那個傻小子主動搭話，我也不知道你的存在，想著隨便試試，說不定能挖出來一些信息」
一張稚氣猶存的臉，用隨意的口氣說著並不相符的話語。
羅恩感覺自己沒受到平等尊重。
「你之前沒說是這麼危險的活。」
「非常抱歉，維婭小姐。」羅恩已經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維婭。「我無法完成這樁委託。」
可能會危及到生命危險的事情，怎麼可能讓羅恩隨便的答應，格蘭也是，這麼難的委託也不事先問好，今天註定是白跑一趟了。
羅恩準備離開，耳邊卻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他下意識的轉頭，看見桌面上轉動著一枚錢幣，那枚錢幣散著金色的光澤，兩撇鬍子的人頭像是那麼的親切。
纖長的食指按住了金幣的圓邊，維婭看著他，微笑道。
「這是定金。」
「可以加錢。」